兩個人的歲數相差很大,身份也是如此,一個是天下聞名的讀書人,一個是天下聞名地武夫。
最重要的是,兩人才算是真正見第二面,按理說不該去談這麽重要地話題。
但想來天底下有很多人會願意相信院長,他讀書人領袖的身份,就會有無數人選擇無條件相信他,但這裏面一定不會包括陳朝。
院長忽然歎了口氣,“看起來你不是很想告訴我你的答案。”
陳朝點點頭,沒有隐瞞,說道:“是的。”
院長說道:“如果接下來的事情是一場賭局,你很有可能因爲今夜的選擇而赢得這個天下,你也不心動嗎?”
天底下隻怕沒有任何賭局會有如今這樣的賭局更讓人驚心動魄也更讓人忍不住想賭一賭。
畢竟那是整個天下。
陳朝看着院長說道:“不知道您怎麽想,但好像有很多人都希望我走上這賭桌,來賭一把大的。”
院長微笑道:“很正常,很多人對現在不是很滿意,對未來很恐懼,所以想要改變,有些人則是一直想要回到過去,自然要讓天變一變,至于更多人,隻是想得到很多東西,類似于那位大嵩皇帝被下面的人黃袍加身的故事,當然有很多人想要再重演一遍,從龍之功,難道不誘人?”
陳朝說道:“所有人都覺得這件事做成對自己有利,所以就來做?”
“也不見得,還是有些人抱着自己的信仰,那些人其實雖然最狂熱也會最愚蠢,但是會是你最忠誠的追随者。”院長看着眼前這個年輕人,大梁朝的曆史,其實在陳朝重新回到神都開始,就已經到了一個極爲重要的轉折點,但以後的史冊上會怎麽寫,确實還不好說。
而最重要的人,就是這個年輕人。
他擁有着有可能改變天下的可能。
陳朝問道:“如果我選擇賭一把,陛下親自出手,我在這神都裏,還能活下來嗎?”
衆所周知,大梁皇帝是這個世間最強大的修士之一,更是武夫第一人,整個神都,可以說他想要死,誰便活不了,一旦他想要殺誰,誰便會死。
這個計劃再完美,最後如果陳朝變成了一具屍體,怎麽辦?
院長說道:“至少在我知道那個答案之前,我會護着你,他如果主動出手,更會讓我覺得傳言是真的,那你的勝算又大了些。”
院長代表着書院,代表着朝中無數從書院走出來的朝臣,書院雖然這些年一直不曾幹涉朝政,但若是他願意站出來明确說些什麽,那麽大梁的局勢,一定會因此改變。
陳朝好奇道:“您能勝過陛下嗎?”
在修行界裏,大人物不多,但每一個都名震世間,可和其他的大人物相比較起來,好像院長的名聲最弱。
很多時候很多人都會忽視他。
但他作爲書院院長,天下讀書人的領袖,早就走到了忘憂盡頭,境界高妙,隻怕根本不會比癡心觀觀主之流弱太多。
院長微笑道:“你覺得陛下會選擇與整座書院作對?”
陳朝沉默了片刻,發現的确是這樣,書院對大梁有着深遠的影響,若是書院站在了大梁的對立面,那麽後果難以想象。
陳朝歎氣道:“總覺得您有些任性了。”
皇族裏的事情,姓陳之間的事情,本來就不幹書院的事情,院長本不該插手,他應當作壁上觀才是。
“我本就不是他們認爲的那種讀書人,不過你說得對,我的确不會這麽任性,剛說的這些話,不過是想要勾起你上賭桌的興趣,告訴我答案。”院長看向陳朝,“看起來你和那丫頭待的時間太久,你也學到了她的沉穩。”
“您忘了,我是怎麽活着來到神都的了。”
陳朝看着院長笑了笑,來到神都之後,因爲身旁的謝南渡太過聰慧,太過沉穩,很多人都忘記了陳朝當初是怎麽布局活下來的了。
他雖然不見得有謝南渡那樣的大局觀,但不見得會比她笨太多。
院長一時間有些沉默。
陳朝說道:“試探這種事情,真的沒啥意思,尤其是您這樣的身份,來做這些事情,更是沒意思。”
院長挑了挑眉,“我和你沒什麽交集,我以爲你不會清楚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陳朝搖頭道:“我的确不知道您是個什麽樣的人,我隻是不相信您。”
“所以連上賭桌的勇氣都沒有?”院長歎氣道:“你怎麽就沒點少年人的意氣風發?”
“籌碼都不在自己手裏,誰知道孤注一擲的時候能不能拿出來,在這種情況下還想要去不管不顧賭一次,在我看來,跟個傻子沒有什麽區别。”
陳朝笑道:“意氣風發這種事情,偶爾來一次就好,要是一直來,很容易會死。”
院長沉默了很長的時間。
然後他問道:“我真的想知道,那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陳朝說道:“當您帶着懷疑的目光去看這個世界的時候,那麽世界将沒有什麽是真實的,可當您無比堅信一件事一個人的時候,那麽天底下所有人的懷疑,都不值一提。”
陳朝總結地點點頭笑道:“我覺得這樣可能才是真正的少年意氣,而不是腦子一熱去被人哄着去孤注一擲。”
院長好奇道:“所以你是什麽時候徹底相信陛下的?”
他這種天下有數的聰明人,哪裏會猜不到陳朝這句話的意思。
陳朝沒說話。
是什麽時候?
是當初姨娘第一次見面那溫暖的眼神,還是姐姐那一句,我就是要神都都知道,我的弟弟,誰也不能動。
但陳朝想着,大概會是在斡難河結束的時候,自己那位叔叔轉頭看着他,對他說,跟朕回家吧。
他既然告訴過自己,不是他殺的,那麽他便相信他不會騙自己。
這是陳朝自從離開神都之後,完全相信的第二個人。
第一個人自然是謝南渡。
可比較起來謝南渡,選擇相信大梁皇帝,付出的勇氣要多得多。
但一旦選擇相信之後,便不會後悔,也不會懷疑。
陳朝輕聲說道:“叔侄之間,何必相疑?”
……
……
“叔侄之間,何必相疑。”
在陳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在那座謝氏的祖宅裏,有人同樣說出這樣的話,那個年輕女子看着謝氏的老祖宗,神情很平淡。
她被一封密信帶到謝氏,然後又一次見到了謝氏老祖宗。
在如今的神都裏,有一個故事正在被書寫,而毫無疑問謝氏會是這個故事裏重要的組成部分,而選擇寫不寫這些的,是謝氏老祖宗,可那支筆卻是謝南渡。
所以今夜才有這樣的一場談話。
謝氏老祖宗看着謝南渡,平靜道:“叔侄之間已經相疑過一次了,如今這對叔侄,和當初的又會有什麽不一樣?”
謝南渡說道:“當初的侄子把那把椅子放在最前面,如今的這兩人,好像都不是很在意這個。”
謝氏老祖宗仔細琢磨了一番這句話。
“你這話真的有些荒唐,一個是坐在椅子上的人,一個是有很有可能坐在椅子上的人,結果你說兩個人都不在意那把椅子,這樣的事情,在這麽多年的曆史裏,發生過類似的故事嗎?”
謝氏老祖宗看着那片星空,世家大族的行事風格,千百年不曾有什麽太多變化,因爲這個世道就是這樣,天下是姓陳也好,還是姓别的也好,看起來一直在變化,但好像那麽多年,也一直沒有變化。
謝南渡說道:“所以我很喜歡他,很欽佩陛下。”
謝氏老祖宗笑道:“也很讨厭我們。”
謝氏老祖宗看着謝南渡,渾濁地眼神裏,有些複雜的情緒,感慨道:“其實我也很佩服你,天底下沒有多少女子能拒絕成爲皇後地,哪怕隻是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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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恍惚間發現自己還有兩三月就已經是寫書七年的老油條了,這樣一想,身上有點病,倒也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