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聽得清楚,也很明白,緩過一些之後,隻是笑道:“父皇相召,你我作爲父皇的兒臣,又怎麽能不替君父分憂,違抗君父的旨意?”
二皇子松開手,淡然道:“皇兄身體有恙,孤這個做弟弟地,其實便應當多做些什麽,爲父皇和皇兄分憂才是,好讓皇兄可以安心養病。”
大皇子直起腰來,看着自己這個弟弟,想了想,平靜道:“二弟你想多擔些擔子,倒是好事,不過天下都是父皇的,父皇怎麽說,咱們這些做兒子地也隻好就怎麽做,别的事情二弟即便想也沒什麽用。”
二皇子淡淡一笑,沒有再接話。
兩人之間的一番唇槍舌劍,其實也都極爲克制,并沒有撕破臉皮,不過任誰都能感覺到兩位皇子面和心不和罷了。
不過始終遊離在兩位皇兄之外的三皇子此刻隻是有些百無聊賴地打量着那一桌飯菜,等了這麽久,是有些餓了。
等了許久。
那襲帝袍總算是姗姗來遲,大梁皇帝出現之後,三位皇子都齊刷刷跪下,“叩見父皇。”
大梁皇帝說了一聲坐,然後便坐在主位上,等着三個兒子坐下。
三位皇子始終戰戰兢兢,對于這位眼前的父皇,沒有人敢直視他。
其實幾人之間哪裏有半點父子之間的樣子,隻怕是比一般的君臣都還要生疏。
“吃。”
大梁皇帝隻說了一個字,便拿起筷子自顧自吃了起來,三位皇子面面相觑,最後是三皇子率先拿起筷子,吃了起來,之後才是另外兩位皇子。
一場宴會,三位皇子沒有誰多說一句話,大梁皇帝也隻是在開始說了兩個字,這場完全說不上溫馨,反倒是有些冰冷詭異的宴會其實在一定程度上,便能體現出來皇帝陛下和自己的幾個皇子之間的關系。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梁皇帝站起身來,說道:“老三,跟朕來。”
三皇子一怔,随即起身,恭敬道:“兒臣遵旨。”
大皇子和二皇子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但還是很快起身跪送自己的父皇。
沒有人知道這場宴會爲什麽要有,也沒有人知道皇帝陛下這會兒在想什麽,就像是過去的無數年裏一樣,他們從來在皇帝陛下身上感受不到什麽親情,這樣的相處,已經都很不容易。
李恒來到這裏,送走這兩位皇子。
大梁皇帝在宮城裏走着,三皇子提着燈籠默默走在後面。
這對父子,很久都沒有說話。
三皇子看了又看自己父皇的背影,發現還是那般偉岸,心中有些崇敬。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梁皇帝忽然問道:“聽到現在神都的傳言了嗎?”
三皇子一怔,然後很快便點頭道:“兒臣聽說了。”
大梁皇帝問道:“你怎麽看?”
三皇子想了想,說道:“想來是兄長的身份被人知曉了。”
大梁皇帝不以爲意,“連你都知道了這件事,他的身份被人知曉,也不奇怪。”
三皇子一時間啞然,有些茫然道:“兄長的身份要被有心之人利用做文章,父皇是想問兒臣怎麽辦?”
大梁皇帝不說話。
三皇子想了想,咬牙說道:“父皇,兒臣覺得,我們不可負兄長。”
不等大梁皇帝說話,三皇子自顧自說道:“當初那樁事情,其實就沒有對錯可說,可現如今兄長既然已經爲大梁做了很多,大梁便不可負他,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父皇也肯定知曉。”
“朕若不殺他,江山動搖,到時候妖族南下,方外猖獗,天下便不複姓陳,又當如何?”大梁皇帝看着夜空上高挂着的那輪明月,淡然開口。
三皇子一怔,喃喃道:“會這般嗎?”
大梁皇帝轉過頭來,看向自己這個青澀的兒子,眼眸中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情緒,然後看着他,問道:“若是你坐在朕這個位子,不殺他便江山要颠覆,你會如何選?”
三皇子仰起頭,看向自己這位平日裏斷然不會有這麽多話對他說的父皇,猶豫了很久很久,始終說不出來一句話。
大梁皇帝看着他,也沒有再逼問。
一對父子,對立無語。
……
……
陳朝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半夜,夜空中有繁星點點,那個留下來的紅薯早就冷透,但是謝南渡還沒有回來。
不過陳朝卻在院子裏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讀書人。
魏序是神都乃至天下最出名的讀書人,但他卻不是最有學問和最了不起的讀書人。
最有學問的讀書人,自然是書院院長,也隻能是書院院長。
陳朝沒有記錯的話,他應該是第二次單獨和這位書院院長相處。
距離上一次,已經過去了很久。
這一次的相見顯得很突兀,因爲陳朝沒有想到會有這件事,但好似又沒有那麽突兀,因爲院長是主動出現在這裏的。
陳朝站起身來,下意識摸了一把刀柄,絲毫不在意院長會怎麽想。
院長說道:“你可不算是個好客人,要知道這裏可是書院,哪裏有人到别人家裏還想着拔刀的?”
陳朝微微一笑,手仍舊沒有從刀柄上松開,隻是說道:“院長大人境界高妙,又在此刻出現,我隻是有些害怕。”
“害怕什麽?害怕我要殺了你?若是真要如此,你還能醒過來?”院長不以爲意,自顧自說道:“要是真殺了你,那丫頭還能認我做先生嗎?”
陳朝皺眉道:“院長大人不見得當真會在意這種事情。”
“那你覺得我會在意什麽?這座天下?這種事情有什麽好在意的,說來說去都是你們這些姓陳的,誰坐上皇位有什麽區别?”院長自嘲一笑,看起來是真的不太在意這些。
陳朝卻搖了搖頭,平靜道:“要真是如此,院長何故出現在這裏,又何故說這些?”
院長聽着這話,微微蹙眉,然後有些感慨道:“看起來你比當初要成熟了很多,嗯,境界倒也提高了不少,不過這會兒雖然握住刀柄,刀還是在别人手上,真是有些好笑。”
陳朝默然不語。
“那丫頭去了很久,還沒有回來,想來在談很重要的事情,你想來也可以猜到一些。”院長看向陳朝,開門見山道:“你知道,現在有無數雙眼睛正在看着你,等着你做出選擇。”
自從流言四起,自從陳朝回到神都,那麽所有的事情便開始了。
這是一個牽扯很多人的故事,但故事裏真正重要的,其實隻是兩個人的選擇。
兩個姓陳的人,或許會因爲他們的選擇,來決定這座天下以後的走向。
陳朝說道:“我有時候其實不知道她會怎麽做。”
院長笑道:“她會怎麽做,大概會根據你怎麽做而做出她的選擇,你此刻猶豫不定,她自然也不會做什麽,但你要知道,時間不等人,很多時候,一旦猶豫,就會錯過很多好的時機,也就不見得會有好的結果。”
陳朝微微蹙眉,他沒有開口,謝南渡身後有謝氏,也有書院,謝氏是大梁最大的世家之一,書院更是大梁極爲重要的存在,若是兩邊都選擇站在謝南渡身後,而謝南渡又選擇站在陳朝身後。
那麽颠覆這座天下,不是沒有可能。
更何況暗中還有那麽多的舊臣。
陳朝好奇問道:“院長大人不是陛下的朋友嗎?”
書院院長看着陳朝,猶豫了很久,終于說道:“可我和你父親,也是很好的朋友,認識他的時候,比認識陛下更早。”
很少有人知道這層關系,知道這件事的人,大多都已經變成了曆史的塵埃。
“你父親其實也是個很厲害的讀書人,若是他還活着,隻怕天底下最有學問的讀書人便是他,有很多時候,我有很多問題想不明白,都會去問問他,也總能得到答案,一來二去,自然便成了朋友。”
院長有些緬懷,當年的那些老友,大多都已經不在了。
陳朝說道:“既然如此,當初陛下起兵,您好像也沒做什麽。”
院長說道:“侄子要殺叔叔,叔叔便還手殺了侄子,這種事情,即便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更何況他們都是我的朋友,所以隻好什麽都不做,在一旁看着。”
很多時候,做出選擇是很難的事情,陳朝卻已經經曆了很多次,所以深有感觸。
陳朝又問道:“既然這樣,爲什麽您現在又要站出來呢?”
院長看着陳朝說道:“因爲我最近聽到了一個消息。”
陳朝已經知道院長是說得什麽了。
“如果是我的一個朋友殺了另外一個朋友,那麽作爲他地朋友,我自然要幫他報仇。”
院長眼中有些疑惑,“但我想不明白,無法判斷其中的真假,所以我想來問問你。”
陳朝苦笑道:“晚輩才活了多久,如何能比您看得更透徹?”
院長搖頭道:“有時候活久了,反倒是會陷入泥潭裏,一葉障目,反倒是看不清,你還年輕,說不定憑心地想法,反倒是很正确。”
陳朝問道:“您會相信我的答案嗎?”
院長點頭道:“我想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