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個面色潮紅地女子則是很快平靜下來,整理了一番衣衫,也沒有立即開口,而是掀起簾子,看了看周圍景色,隊伍已經要臨近神都所在的長平州了。
接下來幾日,陳朝先是将謝南渡給地那本小冊子背得滾瓜爛熟,之後便是拿起那手帕開始學着那上面的秘法,不知道是不是運氣好,還是天生就有這份天賦,陳朝還當真跟着上面所學,不知不覺間,便當真在經脈裏生出一道微弱的氣息。
那氣息玄之又玄,看起來沒有什麽用,至少殺人是不可能的,但根據這秘法所說,這便是昭示着陳朝有這個資格學習望氣術了。
陳朝一想到這望氣術那女子所在的宗門上下都隻有她一人會,便忍不住有些驕傲,或許自己的武夫一途是走得偏了些,說不定自己去做煉氣士才是一條坦蕩大道,要不了多久,興許就是這天下煉氣士第一人了。
不過轉念一想如今煉氣士一脈對于自己的态度,陳朝就唏噓不已,光有這份天賦,估摸着也沒宗門願意收留自己。
陳朝很快将腦海裏的念頭丢了出去,揉了揉腦袋,望氣術這門術法完全不用着急,有空的時候練練便是了,反倒是這一趟北行,經曆這麽多次生死之戰,有許多東西都該細細琢磨,畢竟不管是和袁靈的生死一戰,還是之後和西陸那場更爲兇險的大戰,以及之後看到的那劍宗大符,以及之後的劍宗宗主和妖帝一戰,這些都對他有些裨益,不過後面兩次機緣,倒是不大,誰叫他不是劍修,隻是個武夫呢?
可說來說去,最爲緊要的還是那場大梁皇帝用刀斬殺袁山的一場大戰,那一戰,幾乎是大梁皇帝手把手在教陳朝怎麽用刀。
那對他的裨益最大。
陳朝也生出一個疑問,那就是天底下單說用刀,是已經故去的大将軍更強,還是自己這位叔父更強。
仔細想了想之後,陳朝覺得還應當是自己這位叔父。
不過說來說去,自己佩刀的前任主人,估摸着才是世上第一流的用刀好手。
陳朝這些日子的忙忙碌碌,謝南渡看在眼裏,也就沒有主動開口打擾,她和陳朝一樣,在北行之時所獲頗豐,尤其是最後的劍宗宗主和妖帝一戰,對于謝南渡來說,更是天大的機緣,這世間第一劍修出劍,光是能看出一兩分端倪,便讓人受益無窮了,謝南渡雖說志向全然在北境上,但自身天賦是實打實的,對于那一戰的感悟,隻怕比郁希夷還要多些。
如今這些日子,正好消化所得。
直到數日之後,兩人都算是将這些消化得差不多之後,才重新睜眼。
陳朝感受到謝南渡渾身劍氣比起之前又要鋒利一些,不由得感慨道:“你真是個妖孽啊。”
眼前女子在修行這條大道上,走得實在是有些太快了。
謝南渡輕聲提醒道:“大概還有十日,便要入神都了。”
陳朝嗯了一聲,還是不太在意。
謝南渡默不作聲,隻是看着他。
陳朝說道:“總不會我一到神都城門前,就一大群所謂的什麽前朝舊臣跪在城門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着喊着殿下我們終于等到您了,然後把皇袍給我披上,讓我馬上去登基吧?”
謝南渡聽着這話,有些忍俊不禁。
實在是有些過于可笑了。
“不過估摸着我一回到神都,跟你們一分開,就得碰到好些我不想看到的人了。”陳朝忽然打趣道:“要不然我努努力,你也撈個皇後做一做?”
謝南渡搖頭道:“沒意思。”
陳朝皺眉道:“是做皇後沒意思,還是嫁給我沒意思?”
謝南渡瞥了陳朝一眼,“你猜?”
陳朝壓低聲音說道:“我要是做了皇帝,你們謝氏那中門還敢不對我敞開?”
“原來你一直都記着這件事。”謝南渡說道:“不好說,那位謝氏老祖宗會怎麽選我也很好奇。”
陳朝歎氣道:“有得忙了。”
說着話,陳朝又拿出那張手帕來想要看看望氣術的修行法子,謝南渡瞥了一眼之後,問道:“那姑娘叫什麽名字?”
陳朝下意識脫口而出,“梁衿衿。”
隻是說完之後,他才注意到謝南渡正看着他。
陳朝一拍腦門,這就明白了,又着了這女子的道。
這會兒陳朝又開始無比慶幸眼前的女子沒有去學那門望氣術了,要不然這之後的日子該怎麽過啊。
……
……
北地煉氣士宗門多位于長平州和新柳州的交界處,選址極爲考究,作爲天下間對于這天地氣運最爲在意的一批人,選擇宗門所在自然也有着極大要求。
松溪山并非北地煉氣士大宗,一座山門裏如今弟子也不過百餘人,但山門所在其實不差,當年松溪山祖師遊曆世間來到松溪山,看到山頂有一棵千年老松,身側還有一條溪流緩緩從山頂流淌而下,一眼便看出此地是洞天福地,之後再次開宗立派,并以松溪山将其命名。
巅峰時候,松溪山弟子有數千人,一度曾差點成爲北地煉氣士一脈的執牛耳者,隻是可惜這些年山門内沒有出過什麽叫得上名号的強者,随着時間一點點流逝,宗門衰落自然而然也就不可避免。
如今這一代的松溪山山主,竹月真人不過隻是個彼岸境的煉氣士,而山中強者大多也是這個境界。因此松溪山這些年的行事其實已經十分低調。
梁衿衿早在漠北之行沒有結束之前便返回宗門,隻是一路上走得忐忑,畢竟這次宗門派遣了他們師兄師姐幾人一同前往漠北,但最後隻有她一人歸來,怎麽都不好交代。
不過即便心中忐忑,她也踏上了歸途,如今來到山腳,才一露面,山門處的兩位守山弟子便有些興奮開口喊道:“梁師姐!”
梁衿衿回過神來,看向這兩位才上山沒多久的師弟,有些勉強地擠出一抹笑意,點了點頭。
“梁師姐……許師兄他們呢?”
“嗯……我要去見山主,之後再……”
梁衿衿沒有多說,很快上山,沒要多久,便已經見到了那位竹月真人,這位這一代的松溪山山主,也是她的師父。
竹月真人早已經年過半百,但不顯老态,好似一個方才到而立之年的女子,隻是一雙眸子裏的滄桑和疲倦,讓她看着有些死氣沉沉。
梁衿衿行禮之後,正要開口,竹月真人便已經擺手道:“我已經知曉了,這趟北行不容易,你能活着回來已經不易,至于你幾位師兄師姐,是命數,倒也怪不得任何人。”
梁衿衿輕聲道:“師兄師姐們都是爲弟子而死,請師父責罰。”
竹月真人笑了笑,“有什麽責罰的,又不是你殺了你那幾位師兄師姐,既不是同門相殘,便無罪過,沒取到那東西,也是定數,你無需自責。”
梁衿衿一怔,但還是很快從懷中拿出自己在小山宗取到的東西,遞給竹月真人,“弟子幸不辱命,雖說沒能和師兄師姐們一同歸來,但好在找尋到了此物。”
竹月真人接過一看,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好奇道:“你是如何取得此物?”
梁衿衿開口,很快說起來這一路的所遇,當然事前也早就想好該如何說,并沒有太多問題。
竹月真人聽完之後,感慨道:“倒是苦了你啊,真是不易,不過你幾位師兄師姐,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之後竹月真人安慰了梁衿衿幾句,便讓她回去歇着。
看着自己師父的背影,梁衿衿沒有太多喜悅,反倒是對自己師父的反常顯得尤爲陌生。
返回住所之後,梁衿衿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極美景色,隻是有些心不在焉。
腦海裏浮現的反倒是那個男子身影。
梁衿衿臉頰微紅,暗自呸了一聲,但片刻之後,又托着腮幫子,想起那人滿是傷痕的上半身。
不由得歎氣。
他到底是經曆過些什麽。
——
鹿鳴寺,後山小廟。
這些日子,老和尚或許是覺得一直待在廟裏實在是太過煩悶,也就幹脆坐到了門檻上,今日的日頭不錯,是難得的春日暖陽,但那些暖和的陽光落到這老和尚的臉上,卻還是無法将他臉上的溝壑盡數照亮,那些藏在皺紋裏的東西,始終不見天日。
在陽光下,老和尚身上滿是塵土的僧袍上有飛塵在空中飛舞,老和尚低頭看着,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沒有什麽情緒。
老和尚微微眯眼,看向天上散發着光芒的暖陽,其實修士們對于太陽有着别樣的稱謂,叫做天星。
不過民間流傳更廣的說法也就是太陽,天星一詞,隻存在于許多上了年紀的修士和那些典籍之中。
老和尚在門檻上坐了片刻,便隐約看到遠處有一襲黑衣走來。
這一幕,讓這位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和尚在刹那之間有些恍惚,他這一生,大多數時間都待在這座小廟裏,沒有朋友,或許曾經有,但早就先他一步而去,也沒有弟子,這些年,雖說偶爾會指點一些寺中僧人,但并沒有師徒之名,那位被稱爲妖僧的大梁國師反倒是才當真被他視作過自己的弟子,隻可惜依舊沒有師徒之名,如今,那位大梁國師也早就過去許多年。
那個曾經年輕的和尚,也喜歡穿黑衣。
如今又看到了一個喜穿黑衣的年輕僧人。
老和尚在頃刻間便想起了很多故事,最後忍不住歎了口氣。
年輕僧人來到廟前,緩步停下,對着眼前老和尚行禮。
老和尚是鹿鳴寺裏輩分最高活得最久的人,不管是誰,在他面前都是後輩。
老和尚睜開渾濁的雙眼看着眼前的年輕僧人,沒有開口。
一老一小兩位僧人就此對視許久。
老和尚這才喟然歎道:“既然是參隐世禅,想要重新來過,爲何又改了主意?修行不易,走過的這些路,又要再走一次,不覺得無趣?”
年輕僧人微笑道:“您往前走了許久,看到盡頭是什麽風景嗎?”
老和尚歎道:“大道漫長,誰又敢說能走到盡頭?”
“那您沒想過這條路是錯的嗎?”年輕僧人笑道:“或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所以不管怎麽走,也始終都走不到盡頭。”
老和尚說道:“你才活了多久,就敢這麽說?”
年輕僧人說道:“您活了很久,但一輩子都在這廟裏,其實也跟活了幾年沒有什麽區别。”
老和尚笑了笑,隻是他笑起來,臉上的那些皺紋被牽動,看着有些怪異,根本看不出來是在笑,反倒是比哭還難看。
他活了很多年,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這麽無禮地說話,即便是當初的那位被稱爲妖僧的和尚,也是如此。
“看起來你真是變了很多。”老和尚輕聲道:“不一樣了。”
年輕僧人笑道:“我不是您認識的那位故人。”
老和尚笑而不語。
年輕僧人緩緩跪下,輕聲道:“想聽您講禅。”
老和尚詫異道:“既然你已經開始參入世禅,我的禅還有什麽好聽的。”
老和尚參了一輩子的隐世禅,天下沒有人比他在這方面更了解,若是年輕僧人還是修行隐世禅,那麽自然會是繼承他衣缽的人選,可既然對方已經改爲參入世禅,那兩人的路,便早就已經不一樣。
雞同鴨講,不是一路。
年輕僧人虔誠道:“百川歸海,萬法歸一,其實都一樣。”
老和尚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看着眼前的年輕僧人。
他似乎想要看透他那黑衣之下到底是什麽,那身軀之内的心,是否還是那顆心。
隻是一瞬間,這周遭的一切都瞬間停滞了,那些飄落的落葉懸停在半空,遠處的鳥雀也不再鳴叫,就連天地之間的風,這會兒都不再流淌。
老和尚緩緩擡起枯瘦的手臂,也沒有什麽灰塵随着他的動作而抖落。
老和尚活了很多年,境界很高很高,雖說不見得是最會殺人的修士,但隻怕會是最神秘的修士,他的神秘,比劍宗宗主還要神秘太多,世人知曉劍宗宗主劍道無雙,但沒有多少人見過他和看過他出劍,所以劍宗宗主被冠以世間最爲神秘的修士之稱,可眼前的老和尚,隻怕連知曉他的人,都沒有那麽多。
他想要做些什麽,年輕僧人攔不下,他想要知道些什麽,想來年輕僧人也瞞不住。
但他的手卻始終沒有落到年輕僧人的頭上。
不是不能,而是不願。
他不願意去沾染這份因果。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和尚收回了那隻手,風開始流淌起來,遠處的鳥雀開始鳴叫,落葉墜落到地面。
老和尚歎了口氣,“既然路不同,何必聽我的禅,我也無禅對你可講。”
年輕僧人緩緩仰起頭來,輕聲道:“既然如此,請您廢除弟子一身修爲。”
老和尚看着他,說道:“當真要從頭來過,不留餘地嗎?”
年輕僧人點點頭,輕聲道:“不破不立。”
老和尚沉默了很久,說道:“我見過很多年輕人,但他們都死了。”
一句很有趣的話,但顯得有些莫名其妙。
年輕僧人說道:“死在路上,不是恥辱。”
老和尚聽到這話之後,便不準備相勸,而是看了年輕僧人一眼。
年輕僧人微微蹙眉,然後嘴角溢出一抹鮮血,整個人一顫,險些跌倒。
片刻後,年輕僧人緩慢直起身,鄭重對眼前的老和尚磕了三個頭。
之後他費力起身,輕聲道:“此生願不複相見。”
老和尚沒有說話。
年輕僧人轉過身去,緩慢而行。
一步一步,走得很是艱辛。
老和尚看了一眼天上的那顆天星,沒有說話。
……
……
走走停停,郁希夷離開北境之後,一路南下,走得緩慢,這位想起當年那段故事的年輕劍修,雖說在離開北境的時候看起來灑脫,但實際上心中哪裏這麽容易就想開的?故而一路南下,他不僅沒有禦劍,而是選擇步行,也走得不快,走了一段路便要歇一會兒,等到來到長平州的時候,其實已經是半旬之後的事情了。
這半旬,他走得慢,想得多。
越發苦惱。
不過在進入長平州之後,天氣暖和不少,郁希夷在一座郡城裏停下,進入一座酒樓,喝了半日悶酒。
之後他離開郡城,趕往白鹿州。
……
……
白鹿州,向來書卷氣十足,不僅體現在那白鹿州到處都是讀書人上,其實諸多地名都頗有意思,并非随意而取,而是引經據典,就好似朱鹿郡一詞,便出自前朝一位極爲有名的詩家口中。
不過朱鹿郡裏的那座寶河鎮好像是後娘養的,就沒有這份服氣了,鎮名以那條穿過鎮子的寶水河命名。
顯得有些随意。
但寶水河裏有一種特别的泥土,名爲寶土,實在是制作硯台的上好材料,故而這座小鎮世世代代以制作硯台爲生,寶河硯也被譽爲白鹿州十大硯台之一,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墨客愛死了這硯台。
郁希夷剛剛從鎮子外的石橋上路過,便看到了那一條寶河裏到處都是挖掘泥土的小鎮本地居民。
站立片刻,郁希夷的視線在這些人中掃過,沒有在其中看到熟悉的身影,在長舒一口氣的同時也有些失望,隻是還沒等他走下石橋,鎮口那邊便有好些孩童從石橋上跑過來,許多孩子手中拿着紙鸢,看起來是要去鎮子外放紙鸢,孩童興高采烈,從郁希夷身邊路過的時候,也隻是多看了這個年輕人幾眼,并沒有對這個眼生的家夥多出什麽心思,他們此刻心中隻有紙鸢,哪裏會想着别的。
郁希夷笑了笑,正要進入鎮中,便看到石橋一側有個孩子正眼巴巴趴在橋上往下方看去,他伸長脖子,身子傾斜,眼看着就要一頭栽入水中。
郁希夷正好來到他身後,一把提起這孩子的衣領,讓他免當了一次落湯雞。
河中有不少鎮子居民正在挖土,想來這孩子掉入河水裏,也會很快被人救起來,但打濕一身衣裳,這小家夥回到家中,大概是免不得吃一頓竹闆炒肉的。
被人拉扯一把之後免于掉入河中的孩子先是松了口氣,然後有些遺憾,最後才看向眼前這個陌生的年輕人,笑嘻嘻道謝道:“謝謝。”
郁希夷聽着純正的白鹿州口音,有些緬懷,好奇問道:“在看什麽?”
郁希夷的口音其實和白鹿州相近,畢竟黃龍州和白鹿州本就是接壤,兩邊口音差距不大,不過孩子還是一下子就聽出來郁希夷是外鄉人,頓了頓,這孩子問道:“你是來買硯台的嗎?我家的硯台可好了,也便宜,要不要去我家買?”
郁希夷笑而不語,而是指了指這石橋。
孩子才有些後知後覺,羞澀一笑之後,這才低聲道:“橋下懸着一柄古劍,聽長輩們說,是爲了鎮河裏的妖龍的,我想看看。”
“既然想看,爲什麽不到河邊去看,那邊顯然位置更好。”
郁希夷挑了挑眉。
自古以來都有傳說江河之中有妖龍栖息,所以在江河之間建橋,一定要在橋下懸一柄鎮龍劍,以此鎮壓妖龍,保一地太平,風調雨順。
“娘親不讓我去河邊玩,說是要是被河水沖走,就沒命了。”孩子撓撓頭,小聲道:“其實我會遊泳的,娘親就是不讓。”
郁希夷哦了一聲,随即道:“爲什麽不和他們一起去放紙鸢?”
孩子一臉鄙夷,“我才不喜歡放紙鸢,那有什麽意思。”
原本以爲這孩子家裏貧寒,父母連紙鸢都買不起,這會兒看他的樣子,倒是壓根兒就不喜歡這種東西,所以才會選擇自己一個人在這裏看那橋下的鎮龍劍。
郁希夷笑道:“讓我猜猜,你莫不是想做一個劍仙?”
孩子一臉驚訝,不可置信道:“你怎麽知道?!”
郁希夷說道:“不難猜。”
孩子朝郁希夷豎起大拇指,但随即歎氣道:“這鎮子裏和劍仙最接近的就是鎮子東邊打鐵的劉大叔了,不過他可不鑄劍,沒得意思。”
郁希夷一本正經道:“殺豬的不比打鐵的強?”
孩子一時間有些無語,這家夥在說些什麽話。
郁希夷笑了笑,“我也想去看看那鎮龍劍,你去嗎?”
本就一直心心念念這件事,這會兒聽着郁希夷說起,自然就勾動了他心裏的想法,猶豫片刻後,他試探道:“你不會讓我掉進河裏的對不對?”
郁希夷點頭。
于是這才剛剛見面的兩人就來到河邊,朝着石橋下方看去,果然看到一柄懸在石橋下方鏽迹斑斑的鐵劍。
孩子心生向往,不過還沒說話,郁希夷便笑道:“我猜你肯定想過一百次有朝一日帶着這柄劍離家出走,然後成爲一個舉世無敵的大劍仙。”
孩子如見鬼神,驚異道:“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郁希夷還是以不難猜三個字作爲答案。
孩子有些洩氣,不過很快便有些嫌棄道:“這劍都不能說是劍了,要是帶着去闖蕩江湖,說不定要被人笑掉大牙。”
郁希夷點點頭,深以爲然,“本來就是尋常鐵劍,加上不知道過了多少年,遭受了多少風霜雨雪,這會兒你别說拿去殺人,光是拔出來都費勁,說不定一拔出來,就隻有一半,另外一半都鏽死在劍鞘裏了。”
孩子哈哈大笑。
郁希夷說道:“所以就别想着什麽時候偷摸把它帶走了,沒了鎮龍劍,這一座小鎮裏誰不當你是個罪人?”
又一次被點破心中所想的孩子已經有些習慣了。
看了一眼眼前的這個年輕男子,又一次問道:“你到底是不是來買硯台的?”
郁希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看我像不像讀書人?”
孩子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郁希夷也沒多說,隻是笑道:“來找人,不過也可以順便買上一塊硯台,聽說你們這寶河硯可是白鹿州十大名硯之一。”
孩子也是個實誠人,皺了皺眉之後一股腦說道:“早些年是這樣的,不過這些年做硯台的多了,有些人家水平不夠,做得不好,都有些拉低這寶河硯的名聲了,那話怎麽說來着……良莠不齊?對,反正你要是買硯台,最好眼睛放亮一點,不見得能買到好硯台的,我這麽說可不是讓你非得買我家的硯台,做買賣這種事情,依着娘親的說法,就是買賣不在情誼在,不過這話可别到處去說,得罪人。”
孩子這番話倒是說得老氣橫秋,讓郁希夷有些忍俊不禁。
郁希夷很快笑道:“所以你家的鋪子在什麽地方,帶我去?”
孩子想了想,有些猶豫。
郁希夷看出眼前孩子的顧慮,笑道:“我知道了,你這會兒回去,八成要被留下來看鋪子,就不能到處跑了,所以不想回去,但是又覺得有生意,應該帶我去?”
孩子翻了個白眼,沒有說話。
郁希夷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孩子說道:“黃河,黃是黃河的黃,河是黃河的河。”
郁希夷啧啧道:“你這說廢話的功夫,以後要是去寫那種話本小說,一定是一把好手。”
黃河約莫是下了決心,說道:“算了,我帶你去吧。”
郁希夷反倒是不着急,而是說道:“反正天色還早,我先找人?咱們約個時間,等你玩夠了,咱們在這裏彙合,再去你家買硯台?”
黃河好奇道:“你要找誰?這鎮子上的人,我可都認識。”
郁希夷搖搖頭,“不告訴你。”
黃河鄙夷道:“我一看你就是要來找心上人的,肯定是自己混得一般,怕見了心上人丢臉,所以這麽猶猶豫豫的。”
郁希夷哭笑不得。
不過他很快便要獨自一人走進鎮裏,黃河卻一路小跑追上來,“反正你沒來過這地方,找人也不見得能找到,不如我帶你到處走走,正好我也無聊。”
郁希夷想了想,點了點頭。
于是這一大一小便進入鎮中。
一座寶河鎮,高高低低的宅院裏,到處都是墨香,街道上更是遍布了無數的硯台鋪子,一座小鎮居民都指着此物活着,倒也不足爲奇,郁希夷緩步而行,聽着耳邊黃河的碎碎念,不以爲意。
對于如何分辨硯台好壞,這位年紀輕輕便已經走到彼岸境的天才劍修并不在意,不出意外的話,他這一輩子幾乎都不會和這些東西有什麽交集。
這座小鎮他其實并非第一次來,隻是上次來這裏的時候,仿佛隔世。
他走走停停,刻意沒有去接近那記憶裏的小巷,而是宛如無頭蒼蠅一般在這小鎮其他地方亂逛。
黃河本來就無聊,自己說了這麽多發現眼前這個陌生年輕人也不感興趣,便有些洩氣,正要賭氣不再走了的時候,郁希夷轉頭看向他,說道:“你可以問問我外面的事情,我知道得比你多。”
黃河一怔,随即就問道:“現在世上最了不起的劍仙是誰?”
郁希夷平靜道:“劍宗宗主。”
“劍宗?”
郁希夷耐着性子開口道:“天底下隻有這一座宗門裏面都是劍修,就在黃龍州,以後你要是真有機會出遠門,又想做劍修,就可以去找這座宗門,不過不好找,看運氣。”
黃河來了興趣,好奇道:“劍宗宗主有多厲害?”
郁希夷笑道:“也不是很厲害。”
“不過比天底下任何其他劍修都要厲害。”
郁希夷在路邊買了兩個糖人,遞給黃河一個,後者也是不客氣地接過,放在嘴裏,含糊不清問道:“那天底下最好的劍呢?”
“這個不好說,有個地方叫劍氣山,專門鑄造飛劍,也就是你口中的那些劍仙,大部分人的佩劍都是從那邊取來的,那地方每一百年就要鑄造一柄百年一劍,也就是說,這一百年之間,那柄劍就是世上最鋒利的,前幾年正好是百年之期,劍氣山鑄造了一柄劍叫做野草,被一個叫做郁希夷的劍修帶走了,那人便是出自劍宗。”
黃河挑了挑眉,“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郁希夷心裏一動,但表情不變。
“不過那柄劍爲啥叫野草,名字也忒随便了。”
黃河打心底不喜歡這劍的名字。
郁希夷也不多說,隻是看向遠處。
接着黃河又問了許多平日裏很感興趣的問題,大多是關于劍仙的。
其實倒也合理,哪個少年不想着做一次風流倜傥的劍仙?
郁希夷笑着回答了這個孩子的絕大部分問題,也沒有不耐煩。
一大一小,一問一答,倒也算是和諧。
黃河最後問道:“那你呢,是不是劍修?”
郁希夷扭過頭看着他,問道:“那你看到我的劍了嗎?”
黃河果真上下打量了郁希夷一番,沒有發現所謂飛劍,便有些失望地搖搖頭。
郁希夷說道:“想成爲劍修,可沒那麽容易,我看你就沒有什麽希望。”
之前郁希夷就看過這孩子根骨,發現他的确沒有練劍的天賦。
黃河皺眉道:“你也懂?”
郁希夷笑道:“瞎說的。”
黃河有些失望,大概自己一直以來的夢想被人這麽一說,不管是不是開玩笑,都覺得會有些失落。
郁希夷安慰道:“其實成不了劍修也沒什麽,做個武夫也行,我就認識一個家夥,一把刀砍人很厲害。”
“那有什麽意思,跟個殺豬的有什麽區别?”黃河顯然不感冒。
郁希夷則是笑了起來,如今大梁朝的年輕一代的武夫第一人,被這家夥說成殺豬的,下次郁希夷見到陳朝一定要好好奚落他一番。
不過兩人走走停停,說着閑話,很快天就暗了下去。
糖人早就吃完還是咬着木棍的黃河一拍腦門,“完了,家裏收攤了!”
郁希夷倒是不以爲意,“就當沒做成這筆買賣,問題不大。”
黃河看着眼前的郁希夷,忽然問道:“你到底還找不找人啊!”
郁希夷搖頭道:“不找了,到處看看也夠了。”
黃河不明白郁希夷這家夥怎麽變得這麽快,但咬了咬牙之後,他看向郁希夷說道:“我送你一塊硯台!”
郁希夷搖頭道:“别想着偷偷去家裏拿,被你娘親知道了,不得吃一頓竹闆炒肉?”
黃河仰着頭,“娘親要是知道你救了我一次,又請我吃了糖人,也會送你一塊的!”
郁希夷哦了一聲,打趣道:“那看來你們家的日子過得不會太好。”
商賈多重利,才能得利,要是太多慈心,别說别的,就不太适合做生意了。
黃河翻了個白眼,問道:“要不要?”
郁希夷從懷裏掏出錢袋子,說道:“我買一塊如何?”
黃河啧啧道:“你還挺有錢。”
郁希夷笑眯眯道:“你自己拿,要多少都行,之後我在那座石橋上等你,隻等半個時辰,你要是找不到我,就當我送你一塊硯台。”
黃河想了想,最後還是伸手在郁希夷錢袋子裏拿了一枚大梁通寶,朝着遠處跑去。
郁希夷收起錢袋子,笑而不語。
……
……
黃河一路小跑,很快便穿過幾條街道,從一條小巷裏沖了進去,剛到了門前,一個婦人便在這裏等候多時了,看着那婦人,黃河有些心虛地叫了一聲娘親。
婦人挑眉道:“又跑到哪裏去野了一天??”
黃河仰着頭,笑道:“沒呀,就在鎮子裏轉悠。”
已經上了年紀,但還是顯得和年輕時候一樣的婦人擡手作勢要打,但在黃河一聲聲好娘親裏,也放下了手,不過就在孩子以爲逃過一劫的時候,婦人一把揪起黃河的耳朵,“跟你爹一個德行,一張嘴好像是抹了蜜一樣。”
一直在屋子裏做硯台的男人有些不滿說道:“什麽?媳婦兒你可是真污蔑我們父子倆了,這鎮子裏誰不知道媳婦兒你最好?”
婦人啧啧道:“又開始了?”
随着這句話說出,兩手都是泥土的男人走了出來,一臉憨厚,“媳婦兒你這話說得不對啊,我在鎮子上出了名的老實,可謂是句句大實話。”
婦人松開黃河的耳朵,也懶得和這對父子計較。
不過黃河在揉了揉耳朵之後,很快便說起今天的見聞,然後笑道:“好娘親,我想送他一塊硯台,最好的那種!”
他搖着手中的一枚大梁通寶,其實哪裏夠買硯台的。
婦人歎氣道:“咱們這家,遲早要散。”
男人笑道:“有媳婦兒在,散不了!!”
黃河知曉這是娘親同意了,很快便去選了一塊上好的硯台,然後一溜煙小跑出去,男人則是轉身回屋繼續去做硯台,婦人趕忙走出院子,喊道:“慢點跑,别摔了。”
不過這會兒哪裏還有那孩子的蹤迹,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婦人歎了口氣,剛轉身,又驟然轉身。
巷子口,空無一人。
……
……
黃河一路跑到小鎮外的石橋上,但沒看到那道身影,他喃喃道:“沒到半個時辰啊?”
他有些失望,可正想着往回走的時候,正好撞到了從鎮子裏走出來的郁希夷。
“你去哪兒了?”黃河有些生氣。
郁希夷則是微笑道:“找人去了。”
黃河一怔,好奇問道:“找到了嗎?”
郁希夷點點頭。
黃河後知後覺,“原來你早就知道你找的人在什麽地方,就是不敢去見他?剛才鼓起勇氣?”
“說對了一半。”
黃河好奇問道:“真的是心上人嗎?”
郁希夷笑道:“曾經是,不過現在她的心上人不是我。”
黃河安慰道:“你真可憐。”
郁希夷不以爲意,隻是說道:“我小的時候也和你一樣,想着有一天就帶走那柄橋下的鎮龍劍,去闖蕩江湖,去成爲那世上無雙的劍仙,不過哪裏有這麽容易。”
黃河有些同病相憐地看了一眼郁希夷。
郁希夷笑道:“我說真的,你這輩子成不了劍仙了,不過我還有可能。”
黃河罵道:“你這不是恩将仇報嗎?!”
郁希夷哈哈大笑。
黃河将硯台塞到他手裏。
天色漸漸暗去,黃河要回家了。
郁希夷收起硯台,和黃河道别。
“我們還能見面嗎??”
到底是個孩子,快要離别的時候,總是覺得傷心。
郁希夷說道:“有緣能見。”
黃河喔了一聲,說了句再見,然後朝着鎮子裏走去。
“黃河!”
不過沒走幾步,黃河就聽到身後有人喊他。
他滿臉疑惑地轉過頭來,郁希夷站在石橋中央看着他,笑道:“你送我一方硯台,我也送你一點東西如何??”
黃河搖頭道:“我收了錢的!我不要你地東西。”
郁希夷笑道:“無妨。”
他的話音還沒落下,一柄飛劍已經出現在他身前,懸停。
黃河瞪大眼睛,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你看那破鐵劍有什麽意思,我讓你看看這天底下最好地飛劍。”
郁希夷看着眼前的野草,輕聲道:“再讓你看看劍仙。”
說着話,郁希夷已經踩在飛劍野草之上,這會兒誰看着他不說一句劍仙風采?
黃河張大嘴巴,震驚不已。
郁希夷禦劍而行。
“前塵往事已作土,唯餘一劍斬群妖!”
……
……
鎮子口,有個匆匆趕來的婦人,此刻已經是淚流滿面。
——
這一章萬字,拆開也是三章多了,不耍小聰明,仍舊算是欠你們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