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修士的印象幾乎已經深入人心,對于世俗百姓視作草芥,他們隻知道一心修行,哪裏會管過同是人族地普通百姓死活?但此刻梁衿衿卻告訴他,那些在漠北覆滅的宗門卻是爲了人族而覆滅。
這讓陳朝怎麽不震撼,怎麽不恍惚?
怎麽不覺得荒誕?
梁衿衿看着陳朝這表情,有些疑惑,“你怎麽了?”
陳朝揉了揉腦袋,搖搖頭,平複了些心情,才說道:“你繼續。”
梁衿衿狐疑地看了陳朝一眼,這才繼續開口說道:“因爲抵禦妖族南下,讓他們不厭其煩,最後妖族大軍便将他們覆滅了,隻是當時,其餘修士似乎無動于衷,并未馳援,聽說光是憑着這些修士,便在漠北堅守了整整兩個月,戰到了最後一個人。”
“就連大齊也沒有派人來馳援,當然當時他們已經是風雨飄搖,自顧不暇,南方有許多義軍起義,他們也是忙于鎮壓。”
如果之前陳朝是覺得震撼,這會兒便是覺得實打實地悲哀,這幫修士在前面爲人族拼命,卻沒有人幫忙,讓這麽一支孤軍全數戰死。
陳朝沉默了很久,說不出什麽話來,隻是低着頭。
有時候他也想不明白,爲什麽這個世道會這樣,但有時候他好像又很明白,這個世道爲什麽會是這樣。
梁衿衿似乎是感受到了陳朝的情緒變化,一時間也不說話了,隻是看着低着頭的陳朝,她學的望氣術其實也能感覺到對方的情緒變化,當然這些都是通過那股氣的變化來發現的,她想要說些什麽,但好像也不知道說些什麽,最後就隻是伸出手拍了拍陳朝的肩膀。
陳朝很快擡起頭來,問道:“既然宗門覆滅,他們宗門内的那些東西,難道不會被妖族帶走嗎?”
梁衿衿沒有想到陳朝的情緒變化得這麽快,一時間有些失神,在陳朝喊了她兩聲之後,這才繼續說道:“妖族修行和我們修行不同,拿人族道法沒用,況且一般這種東西都會被藏在宗門深處,有諸多禁制,即便是明面上的東西被他們帶走了,更重要的東西也會留下來,加上漠北夏天過後便有大雪,長此以往,隻怕很多人早就已經找不到其中的蹤迹了,大齊滅亡之後,你們大梁又修建了北境長城,修士難以跨越,妖族反倒是不在意,這漠北平原的東西,自然都保留下來了。”
陳朝到了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對方一直在說你們大梁,那就是說,她已經知道陳朝并非什麽所謂玉頂山的武夫了。
看出了陳朝的疑惑,梁衿衿理所當然道:“第一次見面你說玉頂山的時候,就在說謊。”
陳朝一怔,自己又把這件事給忘了。
“可你怎麽能判定我是大梁朝……”陳朝忽然發現,眼前的這個女子其實除去涉世未深之外,還很聰明。
梁衿衿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的腰牌露出來了。”
陳朝低頭一看,果不其然,左衛副指揮使的牌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就露在了外面。
氣氛一時間有些尴尬。
陳朝一臉尴尬地将那腰牌收好,沒有說話。
“其實仔細想想,大梁的武夫裏,除了你還有誰能殺那麽多妖物,你之前在武試上可是奪魁的,後來我聽說很多人想找你的麻煩,也都沒能成功,所以你就隻能是他了。”
梁衿衿說到這裏,不由得多看了陳朝兩眼。
陳朝歎氣道:“既然被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我隻好……”
陳朝作勢就要去提刀。
梁衿衿被陳朝這動作吓了一跳,但很快就笑了笑,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陳朝再次想起她的本事。
有些無語。
“你們煉氣士對我好像都想殺之而後快,你好歹也是其中一員,怎麽不同仇敵忾?”
在方外,陳朝的名聲不小,但也不好,尤其是煉氣士一脈,對于他根本沒有好感,但她不同,從一開始對陳朝更多的是好奇,那些傳言她也是将信将疑,現在陳朝甚至還救過她,她自然也就不去相信那些東西了。
“因爲你是個好人啊。”
梁衿衿認真說道:“别人說你是壞人,那就是壞人了?是好是壞,總要自己去判斷的,要是都聽别人的話,那該多糟糕?”
陳朝松開刀柄,笑道:“有道理。”
“不過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還敢和我同行?到時候被你的師門知曉,不會處罰你??”
陳朝往火堆裏丢進去一根枯枝,看了一眼梁衿衿。
梁衿衿笑道:“又不是所有人都能看人是不是在說謊,我也會說謊啊,到時候我就說不知道是你就好了。”
陳朝哦了一聲,一本正經道:“那我到時候到處去說你其實認識我,和我狼狽爲奸呢?”
梁衿衿嘟了嘟嘴,沒有搭話,但顯然是不以爲意。
陳朝揉了揉蒼白的臉頰,笑着說道:“再說說些氣運的事情?我還挺感興趣的。”
梁衿衿有些不願意,“我困了。”
陳朝笑着說道:“你騙人。”
……
……
之後的數日時光,陳朝和梁衿衿兩人每隔兩日便要換一處地方,原本依着陳朝的想法,換地方就換地方,走了便是,但是身爲煉氣士的梁衿衿卻是鄭重告訴他,要是離開的時候沒有将痕迹徹底抹去,那麽被有心人發現,那麽他們很可能會被發現,隻是陳朝隻是一介武夫,也不會什麽道法,隻知道以氣機破壞痕迹,誰知道這種東西在梁衿衿看來無異于破綻百出,她親自施展,每次都要耗費小半個時辰,才滿意離去。
兩人走走停停,沒有深入漠北,不是陳朝願意耽擱時間,實在是因爲自己如今這個身體狀況,非要強行進入漠北,隻怕再遇到一個有那袁靈一半厲害的人物,自己都能交代在漠北。
至于梁衿衿,陳朝就從來沒有指望過她。
一個不曾踏入苦海境的煉氣士,那點手段,在那些妖族眼裏,隻怕和蝼蟻沒有什麽區别。
說起袁靈,陳朝也覺得有些古怪,難道妖族的年輕天才都是随便拎出來一個這麽強大的?還是說那家夥本來就是妖族的年輕人裏,可以排在前幾的人物?
之前鎮守使的冊子裏隻告訴了他有這麽一号人物,但對方到底有多了不起,也是語焉不詳。
北境邊軍和妖族打交道這麽長的時間,大多數時候應對都已經極爲困難,即便是派出斥候,也很難得到具體想要的東西。
陳朝想到此處就惆怅不已,那些修士有宗門在之後支持,自己好像全靠自己。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想那麽多也是沒什麽用,說來說去,事情也很簡單,能用刀殺死的就殺了,殺不了的,就等别人把自己殺了。
一切準備,最後都敵不過拳頭大小。
想開之後的陳朝,倒是覺得心裏舒坦不少。
……
……
漠北平原,數道身影在一處明顯遭遇過一場大戰的所在四處尋找,片刻後,終于有一個青臉年輕妖修在一處的風雪裏挖出一顆巨大的猙獰猿頭,看到那至死都還睜着眼睛的猿頭,那青臉妖修聲音顫抖,“找到了!!”
随着他開口,幾個妖修瞬間靠攏過來,在看到那顆頭顱的時候,也是震撼不已。
幾人四目相對,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不遠處,又有妖修開口,“屍體在這邊!”
之後,幾位妖修将屍首放在一起,看着那殘缺了一條手臂,身上有無數傷口的巨大青猿屍體,都沉默不語。
良久之後,才有人有些不可置信說道:“這怕不是袁靈吧?”
很明顯,這已經是自欺欺人的話了。
不管怎麽看,眼前這具屍首,都是袁靈。
可他們誰都不敢相信,袁靈竟然死了。
而且看起來死前,遭遇了一場惡戰。
“人族到底是有多少人,才将袁靈圍殺到死?讓他連逃出生天的機會都沒有。”
有妖修沉聲開口,“狡詐的人族!”
其餘人沒有搭話,隻是很快,便有人将附近的那些妖修和人族屍體全部都挖了出來。
青臉妖修從這一排屍體中走了過去,仔細打量許久,然後得出了一個他不得不相信的答案。
“除去零星的幾個族人是死于飛劍之外,其餘人應當都是死于同一個人之手。”
有妖修好奇道:“會不會就是死在了那個劍修手裏?”
“也有可能,但看着這殘留劍氣,那劍修的境界不應當有這麽高,至少不至于能殺袁靈。”
青臉妖修正在思索的時候,遠處又傳來聲音。
又有一批屍體被找到。
這一次,那一個劍修也在其中。
屍體很快被運來這邊,青臉妖修看着那劍修屍首,再次陷入沉思,從他體内的殘留劍氣來看,之前有些族人便是死在了他的劍修。
可他身上雖然也有妖氣殘留,但很顯然不是緻命傷。
“這劍修,是被殺袁靈那人所殺。”
青臉妖修皺眉道:“可既然是同族,他們爲何會自相殘殺?”
這一點,他想不通。
但他至少從現場看出來了一點,那就是出手殺了袁靈那人,不僅殺了這劍修,還殺了大部分的妖修,也就是說那人一人之力,做了許多事情。
他們很想在現場再找出其他的證據證明這裏絕不止一個人,但從種種證據來看,就是一個人殺了袁靈,還有大部分妖修連帶着那個劍修。
“那人應當也是一個劍修,但爲何我沒能在袁靈身上感受到絲縷劍氣?”
青臉妖修不解道:“可從傷口來看,應當是飛劍所傷,理應是一位劍修才是,況且隻有劍修的殺力才這般強大,要不然袁靈爲何會被殺死??”
“即便是劍修,怎麽會殺力袁靈?人族什麽時候有這麽厲害的年輕劍修了??難道是一位劍仙壓低境界出手?”
袁靈在妖族年輕一代可是切切實實可以排到前三甲的強大人物,這樣的人物被同樣的人族年輕修士所殺,他們怎麽都不敢相信,這些年他們一直壓制人族,許多妖族已經漸漸不把人族放在眼裏,可現在突然有人殺了袁靈,在他們看來,隻有那些劍仙人物壓低境界出手,才有這樣的可能。
要不然同樣是年輕天才,妖族沒有任何理由弱于人族。
現場的種種,讓他們似乎很容易便能看到答案,但卻又顯得那麽撲朔迷離。
“是刀傷。”
随着一道聲音在風雪裏響起,一道人影緩緩出現在衆人面前。
看到來人,衆人很快躬身行禮,“見過公主殿下。”
西陸來到現場,看了一眼那些地面的屍體,沉默片刻,便有了答案,“那劍修曾對那個修士出過一劍,顯然是因爲被咱們圍剿之後,想要抛棄同族獨自逃亡,所以向那人出了劍,自己便借機逃離,但他沒有想到外圍還有咱們的人埋伏,所以很快重傷,至于爲什麽被同族所殺,是因爲那個人看到了他做出這些事情,所以出手了。”
西陸隻言片語之間,便将當時的局勢複盤得清清楚楚。
“那個人應該是後來的,先殺外圍的咱們的人,然後殺了這劍修,之後加入戰場,殺了剩下的人,至于袁靈那個蠢貨,自大罷了,當時肯定沒有出手,最後想着和那人一對一,然後被那人斬去一臂,然後割下頭顱,也算是堂堂正正輸的。”
“利器上沒有劍氣,便不是飛劍,和飛劍相當的利器,自然還有刀。”
西陸面無表情看着衆人,“是個武夫。”
青臉妖修欲言又止。
西陸知道他想說什麽,搖頭道:“不是什麽忘憂境壓低境界,就是個彼岸武夫。”
青臉妖修臉色大變,“怎麽可能?一個武夫怎麽可能能殺了袁靈?!”
袁靈在他們的心中,一直都是奉若神明般的存在,他雖然向來獨來獨往,但戰力強橫,在尊崇力量的妖族眼裏,依舊十分崇拜他。
更何況,他還的的确确是妖族年輕一代裏,能排在前三的強橫存在。
這樣的存在,在一對一的情況下,不應該輸給任何年輕地人族修士。
西陸平靜道:“人族亦有天才,爾等再這般如同井底之蛙,那我族也離滅亡不遠了。”
雖說西陸這麽說,但是他們依舊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我與那人交過手,我認得他地氣息。”
西陸想起了當初在大梁境内的事情,當時雖說那個年輕武夫在自己面前一直都被壓制,但實際上自己也沒有殺掉對方把握。
而且當時她是占據先手,一直讓他刀不得出鞘,若是他從最開始便能拔出刀,當時情況,她也不見得能應付得那麽容易,更何況從氣息來看,當時的那個年輕武夫,此刻已經進步許多了。
能夠斬殺袁靈,足以說明一切。
“我會找到他,然後殺死他。”
西陸丢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