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衆年輕修士入城之後,便是平日裏再冷靜的人,也無不驚歎這座純靠人力打造出來的雄偉長城,連帶着所有人的步伐都放緩了不少,饒有興緻地打量着四周,這樣一來,隻有尚在車廂裏的謝南渡便顯得格格不入了。
陳朝則是早早脫離隊伍,獨自一人朝着将軍府那邊而去。
作爲北境大将軍的甯平,如今自然不會親自出迎這些年輕修士,畢竟身份也好,地位也好,還是别的什麽也好,作爲北境的最高統帥,有些事情即便他自己願意做,但也不能做。
很快便來到将軍府那邊的陳朝表明身份,守衛的士卒面無表情,但也沒敢不去通報,隻是片刻,便有身着甲胄的将軍出門,看了一眼陳朝,有些不耐煩道:“跟我來吧。”
陳朝不以爲意,這會兒整個北境邊軍裏,對他觀感不好,這是他早就預料到的,所以不覺得有什麽,踏入将軍府之後,陳朝一直打量四周,像是鄉下漢子第一次入城,對一切都充滿好奇,不過很快他便看到了走出大堂的鎮守使大人。
如今的鎮守使,已經是北境大将軍了。
陳朝拱手行禮,笑道:“下官見過鎮守使大人。”
鎮守使揮手趕走其餘閑雜人等,這才笑道:“怎麽,本官做了這麽久的大将軍,你還是覺得本官不配做大将軍?”
陳朝笑着開口道:“大人要是真把自己當做大将軍,可就不會自稱本官了。”
鎮守使笑了笑,點頭道:“無非是鸠占鵲巢,救火罷了,總有一天還是要把位子讓出來的,不過本官怕的就是,有一天大将軍幹不成了,回神都一看,本官的那把椅子上,多了一個屁股。”
陳朝一本正經道:“那就是宋指揮使忘恩負義了。”
鎮守使笑罵道:“你這小子,還是那個性子,要是生得俊俏些,保管是個浪蕩子,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陳朝看了鎮守使一眼,有些委屈地歎了口氣,随即自嘲道:“下官倒是真想什麽都不沾染,可攔不住總是有人覺得下官活得太舒坦,巴不得早些把下官推到懸崖邊上,讓下官每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鎮守使瞥了陳朝一眼,故作怒意道:“怎麽,本官現在不是鎮守使了,你就對本官沒有一點敬畏之心了?這話要是宋斂那臭小子說起來,本官定然賞他幾百闆子。”
陳朝歎了口氣,沒有多說,隻是從懷裏掏出一份文書,遞給鎮守使之後,才小聲說道:“那天下官要是多點耐心,甯沖那混蛋嘴裏應該還能吐出些有用的東西來,不過那天下官心情不好,就直接把他腦袋擰碎了。”
接過東西,鎮守使冷哼道:“早知道你是什麽性子,根本沒指望過你小子,事情七七八八我已經有數,接下來的事情,用不着你了,要是再讓你殺人,我都怕你什麽時候暴斃在軍中。”
陳朝挑眉道:“那下官現在就返回神都?”
鎮守使冷笑一聲,“走啊,本官倒是想看看,你這會兒臨陣脫逃,本将軍能不能用軍令治你。”
這批人踏入北境長城的那一刻開始,便都屬于将軍府這邊管轄了,鎮守使甚至有全權處理的權力,就算是殺了幾個年輕人,隻要理由合适,就算是皇帝陛下都不會過問。
陳朝苦澀道:“大人,下官隻想好好活着,這麽不容易嗎?”
“那行吧,本官特許你回去,不過你就不怕背上個臨陣脫逃的罪名,讓人恥笑?”
鎮守使笑着看向陳朝。
陳朝說道:“大人你知道下官一向不在意他們的看法的。”
鎮守使哦了一聲,笑道:“那個姑娘的看法呢?”
所有人都有軟肋,隻要找到軟肋,那麽自然而然什麽事情都能做成。
陳朝無奈道:“大人你赢了。”
不過陳朝随即便說道:“下官隻有一個要求。”
鎮守使看向陳朝。
陳朝輕聲道:“盡量别讓她涉險。”
鎮守使笑了笑,搖頭道:“那本官可不能答應你。”
陳朝仰起頭看向他。
鎮守使輕聲道:“像是我們這樣的人,都有各自的責任,有必須要做的事情,隻能放在最前面,所以很多時候,即便不願意看到有些事情發生,也隻能這麽看着,這個世上,哪裏有事事順人心的?”
陳朝自嘲道:“不過是說話的分量不夠重,拳頭不夠大。”
鎮守使沒有解釋,拿出一本冊子遞給陳朝,“這是這些年北境得知的一些妖族情況,但别抱太多希望,沒有太多,後面空白的地方,本官還指着你給我補全。”
陳朝接過冊子,看都沒有看一眼,隻是惆怅問道:“不是還有些時間嗎?”
鎮守使搖頭道:“那是他們,不是你,你要應對的,是像是道門雙壁這樣的真正年輕天才,自然也包括妖族的那些真正天才,道門的年輕修士早早就到了,已經進入漠北平原了,你已經晚了些,不可晚太多,這次沒有規矩,是真正的生死厮殺。”
“補充一句,不要指望妖族那邊有多守規矩,或許會有大妖出手。”
鎮守使正色道:“多加小心。”
陳朝詫異道:“遇到大妖,下官有保命的機會嗎?”
鎮守使笑道:“到時候雙方都會有大修士壓陣,即便是大妖,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來,不然被發現,按着事先拟定的規矩,我們能出手将其打殺,不過這種事情,不要當真,因爲方外也好,還是咱們也好,也都會有人下場。”
陳朝皺眉道:“怎麽聽着聽着完全不像是什麽年輕人之間的較量,反倒是把我們當作誘餌丢入其中,互相釣魚?”
鎮守使坦然道:“自然如此,規矩什麽的,從來不重要,今日我們多殺些妖族的年輕天才,那妖族的未來便弱一些,他們多殺一些我們的天才,我們的未來自然也就更弱一些,方外亦是如此,三方角力,其中兇險,你自己想。”
陳朝忽然道:“下官覺得這會兒幫大人查案很有意思,不然就留下官在城内查案?”
鎮守使笑而不語。
陳朝歎氣不已。
“别怪本官和陛下,本官也好,陛下也好,都已經快老了,當年大将軍行将就木,還不得不一直站在北境,最後得了聖恩可以死在家鄉,可誰不想死在家鄉?本官以後,終究也是要死的,可本官死後,是死在任上還是死在家鄉,其實都沒什麽大不了的,主要是大将軍死後有本官來頂着,本官走後,鎮守使一職,都找不出合适人選,要是再不讓你們這些年輕人早些長大,之後本官死後,陛下死後,是不是就要等着大梁分崩離析,甚至改朝換代?”
鎮守使笑道:“改朝換代其實沒什麽大不了,天下大不了換一個國号,不是放不下的事情,可換一個國号,那些我們要做的事情會有人接着去做嗎?要是沒有,咱們的後人,是不是又隻能一輩子彎着腰做人?”
陳朝無奈道:“來之前要是沒聽陛下講這些話,這會兒聽了大人的話,保管熱血上湧肝腦塗地,不過這會兒,可沒什麽感覺。”
鎮守使一笑置之。
陳朝忽然問道:“路上聽人說了說現在北境的幾個年輕人地情況,什麽齊元甲高懸之類,現在已經出城了?”
鎮守使說道:“齊元甲出城了,他向來有大志向,雖知兇險,但并不害怕,畢竟是齊大将軍的後人,至于高懸,他境界不高,之後會跟着其他人一起,他領兵之才難得,以後說不定真能成爲一代儒将,舍不得。”
陳朝挑眉道:“大人這麽快就改換門庭了?”
鎮守使默不作聲。
按住刀柄,陳朝輕輕吐出一口濁氣,輕聲道:“早些時候總覺得這輩子能安穩過下去就不容易,可見了這麽多,做了這麽多事情,才發現原來一個人有些一定要做地事情,才會……活得那麽累。”
本來是認真聽着陳朝說心裏話的鎮守使,聽到這忽然之間的轉折,笑罵道:“臭小子。”
陳朝擺擺手,“都有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了,還不許下官開個玩笑?”
鎮守使輕聲道:“本官相信你會活着回來。”
陳朝沒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說道:“那冊子,記得給她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