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徐明,一臉頹然。
徐盛屏退左右,小聲問道:“陛下降罪将軍了?”
徐明看了一眼徐盛,這才搖了搖頭,“要是陛下真降罪了,我反倒是好受許多,可陛下如此寬宏大量,居然連一句斥責都沒有,才讓我感覺不是滋味。”
徐盛想了想,說道:“除去在軍需裏夾帶美酒之外,甯沖應當還有什麽事情是咱們不知道的才是,将軍可否說說?”
徐明點頭,倒也沒有藏着掖着,很快便将事情地前因後果說了一遭,這才輕聲道:“不是殺雞儆猴,陛下一動手便是拿甯家開刀,之前将軍府那邊抓的那些人,都不痛不癢,誰都覺得陛下和大将軍不會冒着邊軍動蕩地風險去徹底整肅邊軍,但現在看來,并非和我們想的那般,陛下此刻對邊軍,顯然沒有什麽容忍度。”
徐盛吐出一口熱氣,沒有急着說話,他和徐明一樣,都是在邊軍中沒有什麽靠山的存在,過去大梁邊軍雖說是大梁朝最精銳的軍伍,在北境多年,戰力強橫,但實際上這一支軍伍仍舊是弊病諸多,尤其是在北境很多時候大将軍的軍令比聖旨更管用,而前代大将軍不是不知道這些弊病,但爲了邊軍戰力,其實也過得如履薄冰,生怕在某個時候一旦做得過了些,就會讓邊軍戰力大打折扣,甚至害怕發生嘩變,讓一部分士卒投靠妖族。
因此弊病一直在,大将軍也隻能做個裱糊匠,修修補補而已。
隻是這樣看來,短期内是能夠維系邊軍戰力,但長此以往,北境邊軍内部的問題便會越來越大,不去說那些士卒的事情,光是那些在邊軍内部沒有什麽靠山的中下層軍官,看不到往上走的希望,隻怕也會對大梁失去信心。
參軍報國,一方面是爲了守護家鄉故土,但另外一方面,誰又不想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呢?
“大将軍尚未成爲大将軍之前,便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之一,所以來了北境,才會和陛下真正一條心,反倒是之前的大将軍在位的時候,陛下有些事情即便是想做,也沒辦法去做,牽動太大,後果誰也說不清,如今陛下有了機會,依着陛下的性子,自然是要動手的,陛下登基十幾年,已經做了很多事情,整頓邊軍的事情,隻怕不是臨時起意,将軍要做好準備。”
徐盛看向徐明,有些事情不言而喻。
徐明皺了皺眉,“你是說……”
眼見四下無人,徐盛點頭說了幾句掏心窩子的話,輕聲道:“不管陛下最後目的是什麽,但整頓邊軍已經在做,那就注定會有不少軍中将領會被清除出去,到時候空出來的位子,會怎麽給,将軍應當知曉,如今陛下皇恩浩蕩,将軍莫要辜負陛下,即便是豪賭,末将覺得,這一次也能走上賭桌了。”
徐明沉默不語,有些猶豫。
徐盛繼續說道:“将軍和末将一樣,在軍中都沒有什麽靠山,若是邊軍一直如此,咱們兩人走到頭,末将無非是在這懸嶺郡主将的位子上坐上幾年,将軍也隻能在北境長城的某支軍伍擔任副将,絕沒有獨自領軍的機會,如今陛下既然有心,将軍又近水樓台,如何不做些事情?”
徐明小心翼翼開口問道:“若是做得太過,陛下是否會覺得我們是不念袍澤之情,一心謀官之輩?”
徐盛一臉嚴肅地說道:“将軍此言荒唐,我等做事,是爲了大梁,是效忠陛下,誰來說咱們都不會有任何問題,怎麽會留下如此名聲?”
徐明歎氣不已,但還是拿不定主意。
徐盛想了想,語氣緩和了些,“将軍未必要此時做出決斷,但身爲青田大營的主将,将軍從如今開始,就應當要将上下士卒盡數放在心中了,該上報的自然都要上報,至少要将青田大營帶成一支軍紀嚴明的悍勇之師。”
“的确如此,此事我已經有了想法,隻是我還有個問題沒有想通。”徐明看向徐盛,“正想和你商議。”
徐盛笑道:“将軍是想說,這種事情,到底是告知神都,還是告知将軍府吧?”
徐明點點頭,輕聲道:“這是個麻煩啊。”
徐盛搖頭,輕聲道:“我等隸屬将軍府,這等事情自然是上報将軍府,至于大将軍和陛下,本就是一條心,報給了将軍府自然也就是報給了陛下知曉,上報将軍府又不曾越級,大将軍也不會對将軍有什麽看法。”
徐明點點頭,“如此甚好。”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猶豫了片刻,看向徐盛,表情真摯地看向徐盛,“徐盛,大概有朝一日你一定能比本将走得更遠,本将不會攔着你的路,但之後還望你念着如今你我共事的情誼。”
徐盛沒有和眼前的徐明客套,如今既然對方都如此掏心掏肺,他也就點了點頭,也是認真說道:“末将是将軍提攜,自然不敢忘。”
徐明點點頭,輕聲道:“既然如此,那本将便走上賭桌賭一次。”
徐盛微笑道:“末将擔保,将軍會大勝而歸。”
……
……
陳朝回到行驿那邊的時候,天已經微黑,小雪越下越大,俨然已經有了一場風雪的走勢。
不過還沒回屋,便看到了等着他的謝南渡。
陳朝笑了笑,“這次可沒賣烤紅薯帶給你吃。”
謝南渡搖頭道:“别貧。”
陳朝歎息一聲,主動說起謝南渡感興趣的那些事情,聽完之後,謝南渡輕聲說道:“由你這個不是邊軍出身的家夥來辦這件事,倒是最好的切入點,陛下果然是陛下,手段高明,不過你就要倒黴了,人還在北境,就估計要被明裏暗裏針對了。”
陳朝有些懊惱道:“早知道就不收那塊破石頭了。”
“别裝。”謝南渡瞥了陳朝一眼,“你說謊的時候,不一樣。”
陳朝皺起眉頭,看向謝南渡,問了一個之前一直想問的問題,“你是怎麽分辨我是不是說謊的?”
謝南渡微微一笑,沒有給出答案。
“得,我睡覺去,什麽時候想說,記得告訴我。”
陳朝轉身回屋。
謝南渡隻是轉過頭,看了一眼風雪,也轉身回屋。
……
……
百餘人的隊伍在懸嶺郡休整三日,然後再度啓程,這一次青田大營那邊調派了一千精銳騎卒,由副将徐盛帶隊,一路護送,直至那座長城前。
但實際上這一路上其實不會有什麽兇險,畢竟不僅這些年輕修士都境界不低,甚至還有同行的忘憂強者,即便有些妖物侵擾,也不會出什麽事情。
所以誰來護送,實際上是一個實打實的好機會,人選是誰,青田大營那邊全看徐明如何決斷,但最後也沒什麽意外,還是徐盛。
這位純粹草根出身的青田大營副将在城門口等着隊伍出城,沉默不語,風雪刮在他的臉上,就像是刮在一塊石頭上一般。
半個時辰之後,一騎出城,正是黑衫帶刀的陳朝,他胯下一匹黑馬,在風雪之中,很是刺眼。
徐盛頓了頓,主動拱手見禮,“見過陳指揮使。”
陳朝點點頭,笑道:“之前在青田大營,沒顧得上和徐将軍說話,莫怪莫怪。”
徐盛随口笑道:“不是什麽大事,陳指揮使公務在身,本該如此。”
陳朝策馬來到徐盛身邊,笑道:“本官跟魏先生商議了,這趟北行,由徐将軍的一千騎卒開路,本官随行,魏先生他們壓後。”
徐盛微微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原委,道謝道:“多謝陳指揮使。”
這趟北行不會有太多麻煩,但也不見得會有不開眼的妖物襲擊,大多數時候他們這一千人應對也綽綽有餘了,一路到達長城那邊,也會是一份不小軍功,真到了他們應對不了的時候,魏序等人也自然會出手。
所以這幾乎是一份白送的軍功。
陳朝笑道:“才在北境邊軍裏留下些壞名聲,怎麽都要補償一些才是,要不然就真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徐盛點點頭,隻是很快便提醒道:“消息已經送到将軍府那邊了,如今那邊已然知曉甯沖死于陳指揮使之手了,陳指揮使這趟北行,要自己小心。”
算是不大不小的投桃報李。
陳朝點點頭,說道:“沒辦法了,總不能明着來殺本官吧?這膽子他們有嗎?”
徐盛尴尬一笑,這種話他是怎麽都沒辦法接的。
之後看着隊伍出城,徐盛和陳朝策馬而行,這兩人領頭,走在風雪之中,徐盛笑道:“有些話想跟陳指揮使說,但話說在前頭,陳指揮使可别當徐某是那種趨炎附勢之人。”
“怎麽會?本官一看徐将軍就是那種老實人。”
“陳指揮使這是誇徐某還是罵徐某?”
“良心話。”
“徐某姑且信了。”
“哈哈哈……徐大人很是風趣,不像是一般武人。”
“其實和陳指揮使一樣,都是老實本分的武人。”
“我不信。”
“那就看看?”
兩人策馬走在比大梁任何地方都要寬闊地官道上,大梁朝在北邊如此重視這些,自然是爲了在戰時以最快的速度馳援北境。
徐盛看着眼前風雪,認真道:“希望有朝一日,能和陳指揮使并肩而戰。”
陳朝打趣道:“那到時候是徐将軍聽本官地還是本官聽徐将軍的?”
徐盛鄭重道:“隻要是爲了大梁,這個無所謂,不過依着徐某看,八成是徐某聽陳指揮使的了。”
陳朝擺手道:“我隻會殺人殺妖,可不會領軍打仗。”
徐盛笑道:“依着陳指揮使天資,用不了多久,必有帥才!”
陳朝無奈道:“徐将軍可真不像是個老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