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就在他在煙霧缭繞裏享受着這難得的閑暇時光當口,屋子裏婦人走了出來,有些悶悶不樂地在自家男人身邊坐下,時不時地扭頭看向後山。
漢子哪能不知道自家婆娘的心思,有些不耐煩道:“兒子又不是被人抓走了,是去那邊練劍,以後可要成爲了不起的大劍仙了,你擔心個什麽東西?”
婦人原本還能憋着眼淚,可被自家男人這麽一說,眼眶裏的眼淚就再也止不住了,一直往下掉,“我知道,可我都好久沒有見到他了,他在那邊有沒有吃飽,過得開不開心,他……不過是個孩子啊!”
漢子又抽了幾口旱煙,吐出一大口煙霧,也有些動容,伸手拍了拍自己婆娘的肩膀,“别太擔心了,當時你可是點頭的,而且那小子自己也想去,這會兒後悔了也不行。”
婦人點點頭,隻是不斷抽泣,天底下沒有娘親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出人頭地,可也沒有一個娘親願意自己孩子遠離自己身邊,吃風喝雪,冷暖不知。
漢子想了想,輕聲問道:“要不然我明兒去那邊後山看看,讓那小子出來見咱們一面?不過我可聽村子裏的老人說,上了山之後,會有出息,可不見得就還認咱們這樣的父母了。”
婦人滿臉驚愕,大聲質問道:“你之前爲什麽不告訴我?!”
漢子看向婦人,想了想,才又抽了口煙,小聲道:“就算是當時告訴你,你也不會攔着他吧。”
婦人愣在原地,但很快便垂頭喪氣地點點頭,“是啊。”
漢子也歎了口氣,也不再說話。
“但你總該告訴我的。”
婦人有些埋怨地看了漢子一眼,但眼中的情緒很快消失,隻是再度看向那邊後山,有些期待地說道:“可那小子總歸不會那麽狠心吧?”
漢子剛要說話,卻又瞪大眼睛,因爲就在視線之中,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就從後山下來,兩人他都認識,大的那個,季白李,正好就是自己那兒子如今的師父,聽說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至于那個長高不少的臭小子,雖然已經有時日沒見,但他怎麽認不出那就是自己的兒子?
兩人來到這邊,那如今已經學有小成,更是背後背着一柄飛劍的孩子撲通一聲在這邊跪倒,“孩兒見過爹娘!”
婦人淚如雨下,趕緊去抱住自己這個好久沒見的兒子,至于季白李則是笑着看向漢子,之前聽到這對夫婦交談的劍修搖頭道:“劍宗和其他修士有别,不教門下弟子忘卻紅塵,身在紅塵中,哪裏有忘記紅塵的道理,老哥不用擔心。”
漢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但也是很快便扯着嗓子喊道:“還不去弄飯?讓兒子餓着不成?!”
婦人抹了一把眼淚,趕緊拉着自己兒子往屋子裏走去。
漢子拍了拍身邊的長凳,示意季白李來這邊坐。
季白李也沒客氣,坐下之後,主動說道:“雖說田園這些日子也很想老哥你們,不過練劍這種事情,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尤其他如今還在打底子,所以注定還是聚少離多,不過我可以答應老哥,一年至少能見一次。”
漢子哈哈笑道:“有仙師這句話,我就安心不少了,要不是婆娘整天哭哭啼啼,其實就讓這小子在山上好好修行也就是了。”
季白李微笑道:“老哥不想兒子?”
漢子被戳破自己心思,也隻是尴尬一笑,“哪能不想,隻是兒子能不能有出息,才更重要才是。”
季白李笑着說道:“其實也不盡然,也就是我那父母早早仙逝,要不然我這些年隻怕也要時時下山才是。”
漢子疑惑道:“仙師不是咱們村子的人吧?”
季白李指了指東邊。
漢子這才恍然大悟,“村頭老季啊,原來仙師是老季家的,說起來,咱們還有些親戚關系在。”
季白李微笑點頭道:“上山之後偶爾回家,其實還見過老哥幾次,不過沒有上前叨擾。”
“那你可年紀不大啊,真是有大出息啊。”漢子歎了歎氣,“可惜老季就你一個兒子,要不然那宅子也不會這般破敗了。”
季白李笑了笑,輕聲道:“世上的事情,哪裏說得清楚呢。”
漢子吐出一口煙霧,也點了點頭。
之後一家人外加季白李吃了一頓飯,酒足飯飽之後,田園又給夫婦兩人磕頭,之後站起身來,笑着說道:“爹娘,兒子要下山去見世面了。”
漢子有些疑惑地看向季白李,後者則是淡然笑道:“劍宗雖說一向低調,但見世面還是應當的,田園如今年紀還小,正該開闊眼界的時候,如今正好有機會,我便帶着他到處走走,不過老哥放心,有我在,沒人能傷他一根毫毛。”
田園也笑道:“師父跟我說了很多東西,可說得再多不如去親眼看看,這次我要跟着師父去北邊看看,聽說那邊一年到頭,大多時候都在下雪。”
漢子笑着點頭,“雪啊,咱們這地方,可是好幾年都不見得能有一場,看看也好,回來好好給你娘親說說是咋樣的。”
季白李微笑不語。
婦人則是已經又開始流眼淚了。
不過不等她開口,田園便忽然仰起頭,指着天空,“快看啊!”
夫婦此刻同時擡頭,連帶着季白李也擡頭看去。
天幕之中,有無數飛劍橫空,朝着北方掠去,宛如一道道流星。
季白李有些遺憾歎道:“到底是年輕人之間的較量。”
……
……
一個一身白衣的少女孤身進入神都,來到了這座天底下最大的雄城。
不過大多數第一次看到這座雄城的家夥,都得好好在城外失神片刻,感歎一番雄城巍峨,但這少女卻渾然不在意,隻是緩步入城,很快穿過城門的少女便來到神都裏,站在滿是小販叫賣的長街盡頭安靜屹立片刻,好似想起了好些事情。
隻是這一站看似隻有片刻,等到少女回過神來的時候,其實已經黃昏過去,明月高挂。
但好在神都太大,人也太多,平日裏也時不時有這樣看着古怪的修士入城,以至于少女在長街旁站立一日,也沒有太多人驚奇,隻是這會兒入夜,街上行人便少了不少,顯得安靜不少,少女擡頭看了看,很快登上一座高樓,在樓頂坐下,看着滿城萬家燈火。
不過也隻是片刻,少女便覺得有些無趣,而是擡頭看向城中某處,好似來了些興趣,開始朝着那邊走去。
四下無人,少女行走雖然不快,但出人意料地沒有一點聲響。
一路走過,聽了許多附近百姓家中傳出的家長裏短,少女總算是來到了一座紅牆之前。
然後她輕輕一躍,便越過紅牆,然後挑了一座不低的宮殿,來到屋頂,緩慢走過。
這便是大梁皇城了。
但仍舊沒有一人能夠發現這個少女。
這本來就不是尋常的事情了,皇城禁地,早就不是當初的那般,看似平靜,但實際上這座皇城裏,不僅有着忘憂境的強大修士坐鎮,更有不少隐秘陣法,更别論這裏面還有一位境界恐怖的大梁皇帝。
恐怕即便是癡心觀觀主,想要悄無聲息地進入這座皇城之中,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
但少女好似就在自家後花園裏随意行走一般,誰也沒有發現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少女來到一座宮殿屋頂坐下,兩條腿懸空,就這麽盯着不遠處的一間屋子。
那正是大梁皇帝的禦書房,此刻正燈火通明,那位皇帝陛下,伏在案後,正在翻閱這些日子擱置沒有處理地奏折。
李恒則是安靜守在一側,閉目養神。
不知道過去多久,皇帝陛下揉了揉眉頭,站起身來,李恒會意,打開禦書房大門,要随着皇帝陛下一同返回寝宮。
這種事情做了許多次,他自然輕車熟路。
隻是大梁皇帝走出禦書房,還沒走下台階,便站在原地,沉默片刻,輕聲道:“李恒,回去歇着吧。”
李恒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卻沒有多問,很快便自顧自退走,獨留皇帝陛下一人。
等到李恒離開之後,皇帝陛下這才緩緩擡頭,正好看向對面那個坐在房頂上的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有些驚奇,好似沒想到眼前地那個中年男人能夠發現她的存在。
不過她沒說話,隻是靜靜看着皇帝陛下。
兩人對視,各自沉默。
誰也沒有過多的情緒表達。
皇帝陛下很久之後才笑道:“有客來,能飲否?”
白衣少女則是搖搖頭,輕聲道:“我不喜歡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