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的公主殿下,薨逝了。
朝臣們不是愣頭青,也沒有真地讀書讀傻了,來這宮門前鬧,也不是所有人都大義凜然,有相當一部分人其實爲的還是名聲兩字,可之前不知道緣由還好,可如今既然知道了緣由,那麽其實皇帝陛下這些天不召開朝會,也在情理之中,他們此刻要是還咄咄逼人,别說傳出去世間百姓會怎麽看,光是在朝堂上,就不見得會有多少朝臣也這般支持他們。
所以此刻,閉嘴是最好的選擇。
在不遠處,看着朝臣們緩緩離開的太史令和宰輔大人,都沉默了很久。
宰輔大人轉頭看了一眼太史令,輕聲道:“史筆如刀,你這次會不會下刀輕一些?”
太史令面無表情,隻是眼神複雜,即便是他,此刻也有些動容。
大梁皇帝先是天下的君王,然後才是妻子的丈夫,女兒的父親,作爲臣子,自然要以對君王的要求去要求大梁皇帝,但抛開臣子身份之後呢?那也不過是人到中年,先後喪妻喪女的中年男人。
太史令想了很久,還是搖了搖頭。
宰輔大人歎氣道:“你這性子,說不定有一天會害了你。”
太史令淡然道:“既然選擇了做史官,那便要對得起曆史,個人生死,沒什麽重要的。”
宰輔大人沒有過多地勸說自己這個好友,隻是感慨道:“說來說去,咱們這位皇帝陛下,也是個人,生離死别,難道不是一場大雨,能讓他渾身濕透?”
說完這句話,宰輔大人朝着遠處招了招手,很快便有人送來一把油紙傘,撐開油紙傘,宰輔大人緩慢離去。
太史令看着眼前的宮牆,沉默了很久。
……
……
公主殿下的後事照例由禮部操持,隻是和之前薨逝的皇後不同,這一次并沒有那麽大的動靜,禮部那邊的官員按着舊制将方案報上去之後,皇宮沒有什麽反對的聲音,有位禮部侍郎突發奇想,揣摩了一番皇帝陛下的心思,想要将公主葬于皇後陵寝,以此相伴,原本以爲自己這個想法一定會得到皇帝陛下的首肯,但最後那折子遞上去之後,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這樣反倒是讓那位禮部侍郎心驚膽戰許久,本想着爲此能拉近和皇帝陛下的關系,但最後卻隻是自作多情,好在最後皇帝陛下沒有做些什麽,更沒有明裏暗裏給他穿小鞋,這才讓那位禮部侍郎把一顆懸着的心徹底放下。
公主殿下的後事處理完之後,神都的天便肉眼可見地涼了起來,秋雨一茬接着一茬,許多神都百姓未雨綢缪,已經開始準備過冬要用的木炭了,此刻就準備,當然會早了些,但随着時間推移,要是此刻不早些準備,那麽到了之後入冬,木炭價格自然會水漲船高,富貴人家或許不在意,但對于其他百姓來說,一年到頭的開銷,其實是能省下一筆便省下一筆才是好事,畢竟省下的銀錢,用在什麽地方不行?給一年到頭沒有新衣裳的媳婦兒買上一身新衣裳,給嚷嚷要吃糖葫蘆的孩子多買上幾串糖葫蘆,都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随着幾場秋雨停歇,神都難得迎來了幾個豔陽天,隻是随着秋雨的暫時停歇,一個消息已經在大人物們的府邸之間傳遍了。
同公主殿下病重這樣他們不在意的消息不同,這個消息,一傳了出來,便立即牽動了許多人的心。
書院的湖心小亭,院長今日在吃火鍋。
這舊蜀地的美食其實早在許多年前便傳入了神都,不過北地百姓們吃不慣辛辣之味,隻有少數人喜歡,所以在神都很難找到真正的正宗火鍋,院長也不是很喜歡,過去那些年,他吃過的次數,寥寥無幾,但今日突發興緻,便想着吃上一頓地院長其實在看着那銅鍋裏翻騰着的辣椒和花椒,他便沒了什麽興趣。
魏序在一旁侍奉,看着鮮紅的湯汁,他也沒什麽興趣。
院長歎氣道:“有些人沒什麽良心,好不容易來一次,也不知道見見。”
魏序一怔,沒能理解自家先生說的那番話,但他也不在意,而是問道:“那個在神都流傳的消息,先生聽說了嗎?”
院長看了魏序一眼,好奇問道:“什麽消息??我可沒你這麽神通廣大。”
“先生說笑了。”魏序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道:“朝野都在傳,陛下前些時候,又見了一次那位妖帝。”
院長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在癡心觀外,那位觀主也在。”
魏序點點頭,繼續說道:“陛下和那位妖帝以及那位觀主商議了一樁事情,已經定下了。”
院長說道:“無非是一次相互試探,雙方大戰這幾年或許打不起來,也或許是不想再打,但就這樣安靜地過好多年,好像誰都不願意接受。”
魏序說道:“那位妖帝想知道人族的未來,陛下也想知道妖族的未來和方外的情況,至于方外的修士,也想知道大梁如今的境況,是三方博弈。”
院長點點頭,“别彎彎繞了,想說什麽便說。”
魏序輕聲道:“書院好似不太适合摻和進去。”
院長笑了笑,“是擔心你小師妹,還是擔心别的?”
魏序沒說話。
院長看了一眼眼前的火鍋,然後伸出筷子夾了一筷子,隻是看着夾起來的是毛肚,便又沒了什麽心情,他放下筷子,“書院雖說在神都,但好似沒有隸屬關系。陛下想做什麽,我作爲書院院長自然可以擋回去,隻是這樁事情,我開口說了不算。”
院長想着想着忽然有些生氣,“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小師妹是個什麽樣的人!”
魏序看着院長,“可現在小師妹境界隻怕還不夠。”
院長冷哼一聲,“那就指望那個臭小子吧。”
……
……
神都此刻像是安靜的湖水,但湖水下面,暗流湧動。
“幹豇豆炖幹竹筍,這口我可是想了很久了,嫂子手藝一如既往,真不錯。”
就在許多人都在關心那個消息的時候,陳朝正在宋斂家裏吃飯。
婦人聽着陳朝誇贊,滿臉笑意,“喜歡吃就吃,沒事就來找嫂子,管飽。”
陳朝歎氣道:“那可不見得,在宋大人手下當差,能不能來,還得看他的臉色。”
正在大口吃飯的宋斂沒來由被告了黑狀,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隻是他還沒開口,就被身旁的婦人狠狠瞪了一眼,宋斂有些委屈。
“别管他,以後想來就來,嫂子說了算!”
婦人給陳朝夾了一大筷子的幹竹筍,這才笑着問道:“我聽你宋大哥說,你也有喜歡的姑娘,準備什麽時候成親?到時候可别藏着掖着,嫂子是一定要來的。”
陳朝尴尬一笑,“不着急不着急,還沒到那一步。”
宋斂潑冷水道:“這小子想娶,那姑娘可不見得想嫁,路還長。”
婦人聽着這話,又狠狠瞪了一眼宋斂。
宋斂隻好低下頭,繼續吃飯。
“依着嫂子說,喜歡就要趕快追到手,别像你宋大哥那樣,八棍子打不出來一個屁。”
陳朝笑了笑,隻是點頭。
一頓飯吃得很是舒坦,最後陳朝摸了摸已經有些鼓起來的肚子,和宋斂一起坐在院子裏曬太陽,而婦人則是去收拾碗筷。
拿着一根竹簽掏牙的宋斂看了一眼婦人背影,才感慨道:“其實你嫂子說得也沒錯,這感情的事情,等不得。”
陳朝冷着臉反駁道:“你當是一般女子呢??想追就能追到,想娶就能娶?”
宋斂哈哈一笑,“那怪誰,誰叫你小子非得喜歡這樣的女子。”
陳朝默不作聲。
宋斂這才正色道:“這些日子流傳的消息,你知不知道?”
陳朝無精打采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宋斂冷笑一聲,“你能不知道?是不想知道吧?”
陳朝揉了揉肚子,無所謂道:“你真當我能拒絕呢?這還不是陛下一句話的事情。”
宋斂笑了笑,也點頭笑道:“是這個道理,不過你小子到時候出工不出力?”
陳朝擡起頭,一臉不可思議看向宋斂,“大人,你我同朝爲官,你就這麽看我?我的人品,大人你不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大人你不知道?”
宋斂皺了皺眉頭,很快笑眯眯道:“不好說,反正我現在覺得很模糊。”
陳朝翻了個白眼。
宋斂拍了拍陳朝地肩膀,語重心長說道:“我反正還知道一個道理,那就是到時候,你除去要和妖族争,還得和北邊那群年輕人争。”
陳朝皺眉道:“都是爲朝廷辦事的,有什麽好争地。”
宋斂搖頭笑道:“你這麽想,可不見得他們也這麽想。”
陳朝沉默片刻,問道:“具體時間呢??明年春天?”
宋斂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隻是說道:“陛下已經下旨了,下次朝會,鎮守使一脈也要去。”
陳朝問道:“我知道不知道?”
宋斂挑眉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忘了,老子才是左衛指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