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句話裏是有着好好商量地意思。
楊夫人也和方外修士打過不少交道,但哪裏有過那麽直接?
就在楊夫人想要開口的時候,有個山上弟子已經到了不遠處,李恒微笑起身,“山主事情多,不必陪着在下。”
楊夫人歉意一笑,然後無奈走出竹樓範圍,這才喚過來那個弟子,問道:“什麽事?”
那弟子在楊夫人耳邊說了幾句話之後,這才臉色有些不自然說道:“山主,這位在山上地事情,好似他們都知道了。”
楊夫人無奈一笑,這種事情到底也不需要多說,李恒上山可不是什麽遮遮掩掩的,他大張旗鼓上山,就根本沒有在意是不是有方外修士知道他是不是來了。
這行事風格,到底是和那位大梁皇帝一脈相承,怪不得是那位大梁皇帝最信任的内侍。
楊夫人歎氣一聲,“我馬上去。”
隻是還沒走出多遠的楊夫人忽然聽着身後有人出聲,等他回頭之時,李恒便已經站到了不遠處,笑着說道:“在下可否見見山主的客人?”
楊夫人苦笑一聲,随即問道:“這也在先生的預料之中?”
李恒笑而不語。
楊夫人很快搖頭道:“請恕不能答應先生。”
李恒輕聲道:“那山主的處境不見得會很好過,他們可不怎麽講道理。”
“先生已經很不講道理了,來人難道更甚?”
楊夫人有些頭疼,有些事情本來可以徐徐圖之,可以深思熟慮,但是這位好似非得在極短的時間裏便要個結果,以至于都不願意給他什麽反應和做決斷的時間。
李恒看出了楊夫人的苦惱,說了句心裏話,“有些事情已經等了很久了,再等太久,陛下受不了,所以總希望快一些。”
楊夫人沒說話,隻是很快轉身離開。
……
……
劍氣山的迎客大殿,如今氣氛有些凝重,幾位平日裏和劍氣山都算是熟面孔的修士站在大堂内,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直到楊夫人出現,其中一個留着山羊胡的老修士這才一步走出,在門口堵住楊夫人,有些迫不及待問道:“老楊,劍氣山當真要做大梁的附庸?”
開門見山,不過如此。
楊夫人瞥了一眼眼前的老修士,沒有着急說話,這個留着山羊胡的修士名爲歐陽泥,出自距離劍氣山不遠的紅雲山,兩山一直以來交情都不淺,前些日子還有紅雲山的劍修上山來取過劍,如今他第一個開口,又如此直接,自然而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隻是他身後是誰,楊夫人不用去猜,其實大概也明白。
“老夫都不知道的事情,怎麽你歐陽兄就知曉了?”楊夫人闆着臉,神情冷漠。
歐陽泥皺眉道:“那個叫李恒的太監,和那個屠了一座清水山的年輕武夫不是在山上?你們劍氣山不是還答應了幫那個年輕武夫鑄刀?”
楊夫人平靜道:“确有此事,如何?”
雖說這件事不算是什麽機密,但如今這麽快便被外人知曉,楊夫人不用去想都知道這定然是山中有了内鬼。
“你們劍氣山不是曆來隻鑄飛劍,怎麽到了如今,也開始幫人幹這種事情了?”歐陽泥低聲道:“如今事情已經傳出去了,天下人會怎麽看你們?”
楊夫人默不作聲,這種話他早知道會聽到。
“楊道友,劍氣山如此多年的清譽,說不要便不要了?”
這一次開口的則是另外一個灰袍老者,不過卻不算是劍氣山的什麽深交,不過隻是泛泛之交,這次跟着上山,自然也不是爲了自己。
楊夫人皺眉道:“這是劍氣山的事情,劍氣山什麽時候要聽命于你們萬草山了??”
面對歐陽泥,因爲有交情,楊夫人可以客氣,但是面對眼前這位,他卻沒有什麽好臉色。
灰袍老者臉色微變,但還是幹笑道:“都是同道,老夫也是爲了劍氣山考慮,楊道友何至于此?”
楊夫人轉頭看向其他幾人,問道:“諸位也是上山來質問劍氣山行事的嗎?”
那幾人對視一眼,都隻是搖頭,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
楊夫人皺眉道:“要是諸位沒有什麽别的事情,其實便可下山了。”
聽着這話,歐陽泥馬上張口說道:“老楊!”
楊夫人看了一眼自己這個舊友,歎了口氣,“劍氣山到底是什麽地方,你們是怎麽想的,難道老夫不知道?劍氣山可以爲劍修鑄劍,從前會,如今會,以後也會,劍氣山不鑄劍還叫什麽劍氣山,隻是鑄刀一事,大梁拿出的東西,老夫拒絕不了,你們也拿不出來,何苦爲難??”
“至于什麽别的事情,你本來不操心,何苦如今還要來把那不多的香火情都用完?”
楊夫人盯着眼前的歐陽泥,輕聲感慨道:“這些都是大人物的事情,你們幾個來做什麽馬前卒?”
有些話不用說透,隻要一點,大概該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果不其然,聽了這些話,在場幾人都臉色微變,有些不太自然。
楊夫人歎氣道:“下山吧。”
歐陽泥張了張口,終究是什麽都沒說出來,他看了那幾人一眼,那幾人很識趣地拱手告辭。
等到那幾人離開之後,歐陽泥才輕聲道:“老楊,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就不能給我說兩句?”
楊夫人想了想,問道:“知道前些日子聖旨降臨劍氣山嗎?”
歐陽泥點點頭,“有所耳聞。”
楊夫人複而問道:“那你知道我劍氣山怎麽都攔不下那道聖旨嗎?”
歐陽泥一怔。
“更早些時候,你隻怕也知道那位陛下前往北境的事情了。就連妖帝都殺不了他,還不能說明些事情嗎?”
楊夫人心情有些煩躁,今天雖然是輕描淡寫地打發了這幾個上山的家夥,但從今日之後,還要上山的修士不會少,到時候才是真正的麻煩開始。
歐陽泥自然也知道這樁事情,也知道如今楊夫人和劍氣山的處境,但本就是上山來探聽情況的他臉色有些難看,小聲道:“老楊,總得給我透個底吧?”
楊夫人搖頭,那就是無可奉告的意思。
歐陽泥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
“别放在心上,希望以後你和我還有一起喝酒的時候。”
歐陽泥說完這句話,也跟着下山。
看着他的背影,楊夫人心頭的陰霾越來越重。
去了一趟迎客大殿的楊夫人還是回到了那座竹樓前。
這會兒正好有些風起,竹樓響聲不斷,如同有人撫琴,讓人一聽便覺得分外舒暢。
這也讓楊夫人的心情好了不少。
李恒站在屋檐下,看着這個不過半個時辰便匆匆回來的劍氣山山主,淡然道:“山主要是想罵人,這會兒可以開口,不必顧忌什麽,我隻當你罵的是我,不是别人。”
楊夫人看着他,苦澀問道:“這也是你們的手段??”
李恒搖搖頭,“陛下從來不做這種事情,是什麽便是什麽,所謂的帝王心術,用在那些當官的身上已經夠累了,怎麽可能用在山主身上?”
楊夫人說道:“那就是陽謀了。”
李恒不反駁,再次重複道:“我還是想對山主再說一次,有一句話,我希望永遠不講給山主聽。”
……
……
因爲李恒的離宮,如今侍奉在大梁皇帝左右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李恒少年淨身,是靈宗皇帝賜給當今皇帝陛下的内侍,一輩子也沒有沾染過所謂的男女情愛,至于宮内所謂的太監和宮女常常有結爲對食的事情,李恒也從來沒有做過,但大概在數年前,這位内侍之首到底還是收了個小徒弟,也是個苦命孩子,被人所騙,搭上了不少錢,說是淨身之後便能被送入宮中,因此孩子的親爹便自己拿了剪刀給那孩子淨了身,之後好不容易熬了過來,能下床的時候,便去找那允諾給他們的那人,可誰知道,等到他們去找的時候,早就已經是人去樓空了,這讓他們後知後覺才知道被騙了,之後走投無路,隻能硬着頭皮再來宮裏碰碰運氣,但不出意外,在第一輪便被淘汰,當時還不過是個稚童的小太監得知結果,哭得昏天黑地,被宮裏的内侍就要架着轟出去的時候,正好碰到了李恒,當時那位内侍之首隻是蹲下來看着那稚童,隻問了一句,痛嗎??
稚童自然狠狠點頭,不知道眼前人身份的他,隻是哭着求他讓自己留下來。
李恒也沒有多說,隻是授意将這小家夥留了下來,最開始是安排在禦膳房幹些雜活,那幾年小家夥沒少被欺負,但李恒不聞不問,直到幾年之後,那稚童大了些,他才找來禦膳房總管,問清楚了這小家夥這幾年做了些什麽,再之後,李恒便這麽将這稚童收爲弟子,并且給他取名李壽,大概就是把他當成自己兒子養了。
不過之後在宮裏,小太監卻始終沒有一官半職,他每日要做的便是在李恒空閑下來,教他讀書識字。
這次李恒出宮,是這麽多年的頭一次,他也放心不下大梁皇帝,這才向皇帝陛下提了一嘴,說是讓李壽來侍奉陛下些日子,大梁皇帝也沒有拒絕,因此這才是李壽第一次見到大梁皇帝,不過這些日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小太監,倒是沒有出什麽岔子。
不過到了今日,即便是已經侍奉大梁皇帝許久的他,還是沒敢擡眼看過大梁皇帝哪怕一眼。
這位天下之主,自己師父常常說起,他很是向往,卻始終将尊卑記在心裏,知道不管自己師父和陛下之間的情誼再如何深重,也是師父和陛下的,而不是自己的。
僭越這種事情,做一次,便有可能掉腦袋。
禦書房裏,大梁皇帝從案後站起來,揉了揉眉頭,随口道:“李恒,出去走走。”
李壽低着頭,小聲提醒道:“陛下,師父他還沒回來。”
大梁皇帝這才反應過來,看着這個始終低着頭的小太監,“朕倒是老了,居然把這事情忘了,罷了,你陪朕走走吧。”
李壽低聲說了聲遵旨,便去打開書房大門,而自己安靜站在一側,等着皇帝陛下先走。
大梁皇帝跨出禦書房,緩步走出,沒走幾步,他卻自顧自笑道:“李恒看起來對你還是不錯。”
一句沒來由的話,李壽不知道怎麽回答,隻是低着頭。
“朕聽說李恒閑來無事便教你讀書識字,讀過些什麽書?”
大梁皇帝在皇城裏閑逛,一邊随口問道。
李壽始終低着頭,輕聲說起好些書名,已經早就不是那些蒙學書籍了,好些書籍,其實和書院那些讀書人讀的都差不多。
“看起來你也是半個讀書人了,要不然出宮去,考個官當當?”
大梁皇帝笑了笑,大概是想起了當初的李恒,那會兒還是個少年的李恒說話還比較放得開,不像是現在,沒什麽鋒芒,看着就像是個老好人。
“陛下,奴婢隻想陪着師父,不想做官。”
這句話,其實不該這麽說,但大梁皇帝不在意,也無妨。
“就是有些拘謹,你這性子,朕不喜歡,不過也無妨了,朕有李恒了,你也用不着陪朕。”
大梁皇帝這句話,似乎意有所指,但李壽到底還算是聰慧,很快止住腳步,不跟着大梁皇帝。
于是一時興起的大梁皇帝,便是自己獨自走在宮阙裏。
朱牆黃瓦,看了許多年,大梁皇帝已經沒有興趣,他隻是獨自走着,心如止水。
“鑄刀和鑄劍還是不一樣,但真的想不通?”
大梁皇帝搖搖頭,歎了口氣。
走了一段路,不知道怎麽地,便來到皇後寝宮前的大梁皇帝止住身形,沉默片刻後,他邁入其中,自從皇後走後,這座寝宮便被他下了旨意,任何外人都不能進入其中,因此這座偌大地宮阙裏,一個宮女和太監都沒有。
走入殿内,大梁皇帝來到一張梳妝台前,黃銅鏡已經有些灰塵。
大梁皇帝伸手拿起一支眉筆,然後又放下。
看着空蕩蕩的梳妝台,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那個曾經每日在這裏梳妝打扮的女子,大梁皇帝眼裏有些歡喜。
放下眉筆,大梁皇帝笑了笑,“有些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