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陳朝出現在這裏,還是讓他有些詫異,有人背着自己去趕人并不奇怪,劍氣山雖然不少鑄劍師,但不意味着整座山上沒有一個修士,實際上鑄劍師天天和劍打交道,有着比其餘劍修更爲得天獨厚的優勢,劍氣山也有自己地劍仙,雖然數量不多,但畢竟是有,不過這一次劍仙不會出手,劍仙不出手,可滿山的劍修,竟然都沒能攔下這個上山地年輕武夫?
楊夫人微笑道:“見笑了。”
陳朝開門見山問道:“那麽麻煩嗎?”
楊夫人指了指遠處的那些鑄劍師,輕聲道:“他們說幫你鑄刀會給劍氣山帶來滅頂之災,老夫雖然不至于如此,但是的确也說不動他們。”
“人啊,最難的便是說服另外一個人。”
楊夫人有些感慨,但倒也不至于不接受。
陳朝試探道:“要不讓晚輩試試?晚輩吵架還是在行。”
楊夫人還沒來得及說話,陳朝便再次問道:“如果罵赢了,刀能鑄嗎?”
楊夫人笑了笑,“可以一起試試。”
陳朝放下肩上扛的青竹,走了幾步,看向眼前的衆人,問道:“諸位前輩,咱們唠唠?”
聞湖冷聲回應道:“有什麽好說的,你最好此刻便下山,不然别怪我劍氣山沒有待客之道!”
陳朝詫異道:“難道前輩現在趕人,就是劍氣山的待客之道?”
聞湖本就在山門前和陳朝有過一段不愉快的經曆,此刻又站出來,還是被陳朝一句話噎住,這讓他臉色難看至極。
“我劍氣山隻鑄劍,别的事情一概不管,陳指揮使來錯地方了。”
有劍氣山鑄劍師面無表情開口,雖然還是托詞,但意思很明确。
陳朝笑道:“前輩不妨直接說劍氣山沒有這個本事?”
“住口!”
“你何敢如此辱我劍氣山?!”
“山主,立即将此人趕下山去!”
陳朝這句話,一下子便引發了不少鑄劍師的反應,讓整個大殿前群情激奮。
楊夫人看了一眼陳朝,有些無奈,怎麽這小子什麽都敢說?
事實或許差不多,但此刻說出來,不就是明擺着要打劍氣山的臉嗎?
陳朝搖搖頭,問道:“那就是晚輩說錯了,劍氣山不願意幫忙,其實因爲擔心方外,怕被報複,甚至導緻劍氣山再也不存在于這世間?”
這句話一說出來,那些鑄劍師便都沉默了,同之前那個問題比起來,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實實在在還要更甚,這要是點頭,對于劍氣山的臉面才是更大的侮辱。
楊夫人默默歎氣,眼前這個年輕武夫果然嘴皮子功夫要比這一身本事還要更了得。
“豎子安敢胡言亂語?我劍氣山交友廣泛,世間不知道有多少劍修得過我劍氣山飛劍,我劍氣山立于世間,無論多少風雨也無法撼動!”
有劍氣山鑄劍師冷聲開口,對陳朝的話進行反駁。
聽着這話,陳朝忽然有些倦了,他沉默了很久,說道:“前輩們其實錯了。”
“劍氣山之所以還存在,不是因爲劍氣山有多少朋友,也不是劍氣山爲多少劍修鑄造過飛劍,隻是因爲世間劍修需要劍氣山,僅此而已。”
陳朝搖搖頭,說完這句話,便已經來到楊夫人身側,說道:“晚輩下山了。”
楊夫人還沉浸在陳朝的最後一句話裏,聽着這話,回過神來,問道:“不鑄刀了?”
陳朝笑道:“既然沒辦法,也不願意,何必讓山主難做??”
楊夫人歎了口氣,問道:“所以你拼着走到這裏,就隻是爲了說幾句話?”
陳朝坦然道:“既然是不願意,那晚輩就不強求了,隻是山上要趕人,晚輩也總得說兩句吧,要不然傳出去,朝廷的面子放在哪裏?”
“你倒是心思細膩,老夫倒是想幫你,隻是……”
楊夫人看了陳朝一眼,眼裏有些欣賞的意味,但更多的卻是遺憾。
……
……
初夏的皇宮裏,也有蟬鳴聲。
李恒守在禦書房外,聽着那并不惱人的蟬鳴聲,不由得便想起了好些年前在那座王府裏的時光,那個時候王妃還在,陛下也還不是陛下,有一日王妃午睡的時候被蟬鳴驚擾,說了一聲真煩,然後他便看到那位陛下拿起捕蟲的簍子在王妃窗外抓了一天的夏蟬。
那個時候,王妃的身體還算不錯,甚至偶爾還騎馬跟着陛下一起去打獵,每次陛下提及王妃,臉上都有笑意,甚至也毫不避諱會在他們這些下人面前說這輩子娶到王妃便是最大的福氣,這個福氣,就算是拿一整座天下都不換。
隻是後來王妃的身子越來越差,漸漸地便騎不了馬了,陛下也就漸漸少了出門打獵的次數,天氣好的時候,兩人會在王府日頭好的地方曬曬太陽,說說知心話,那個時候他和一衆下人在遠處,看着這一幕都覺得很是美好。
王妃是個很好的人,對他們也從不苛責,陛下也極少和王妃吵嘴,有一次是真的惹了王妃生氣,王妃躲在屋子裏不見陛下,陛下堂堂一個藩王,竟然也低聲下氣地在門口哄了王妃很久。
之後王妃氣消了,陛下還親自給王妃畫眉。
那時候的王府,是李恒覺得最美好的地方。
隻是之後,從王府來了神都,到了皇城,雖說陛下依舊那般對王妃,但總覺得在皇城裏的陛下和王妃,都和之前不同了,是啊,畢竟那個時候他們心中沒有天下,隻有眼前的對方,到了這邊,王妃成了後宮之主,陛下成了天下之主,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
或許不做皇後,娘娘還能多活些日子,娘娘要是能多活些日子,陛下也不至于如今這般眼瞅着白發越來越多,臉上也沒有了多少笑意。
想到這裏,李恒輕輕歎了口氣,他倒是想得不多,反正不管如何,他這輩子就已經這般了,可陛下此刻肩上擔着一個大梁朝,卻沒有什麽人能讓他敞開心扉,好生說些話,真是有些看着便讓人有些心疼。
“歎什麽氣?”
李恒耳畔驟然響起一道聲音,大梁皇帝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來到了他身後,看向這個跟了自己很多年的家夥,問道:“覺着有些倦了?要不然就此出宮去,大梁朝如此廣闊,到處看看??到時候回不回來,随你。”
李恒搖頭輕聲道:“天地雖好,但在李恒心裏不值一提,這輩子能在陛下左右便是最大幸事了。”
大梁皇帝難得打趣道:“你這家夥越來越滑頭了,朕怎麽看不到當初進王府時候那個怯生生的小太監了?”
李恒輕聲笑道:“陛下都老了,奴婢又怎麽不會老,再說了,跟着陛下經曆了這麽多,就算是再是膽子小,不也得磨出些氣魄來嗎?”
大梁皇帝淡然一笑,沒有多說,隻是往前走去,李恒自然也就跟在身後。
“算着日子,那小子現在已經上了劍氣山吧。”
大梁皇帝在一處朱牆前看了看,忽然開口,聲音平淡,但還是有些情緒波動在裏面。
李恒笑道:“之前送來的邸報上寫得清楚,他在尚未離開長平州的時候遇到了一對母女,之後在渡口分别,他往黃龍州而去,那對母女則是往白鹿州而去,之後他或許是覺得有些于心不忍,便返回白鹿州找尋那對母女,但還是晚了一步,那孩子的母親被清水山的修士所害,之後他找到清水山,殺了一山修士。”
一山修士,無數人命,在邸報上,其實也是輕描淡寫。
大梁皇帝平靜道:“這幫修士本就不把人命當作人命,死了也就死了。”
李恒繼續說道:“之後應當去奪了劍氣山懸賞的鹿角,幫了一對姐弟來神都,之後到古山郡殺了當地的鎮守使,還廢了其中一個小吏的修爲,那小吏之後便被打死了,他離開之後,在臨劍郡碰到求劍的事情,留了那柄劍,幫了一個青樓女子,順帶着教訓了一堆劍修,現如今已經到了劍氣山腳。”
大梁皇帝笑了笑,說道:“他的脾氣倒是有些像朕,不過心裏估摸着有些心魔了,之前不管不問,之後便忽然變得古道熱腸,都是無法說服自己罷了,這小子從小在渭水長大,之後遭遇了那場大水,艱難求生,又記得那樁往事,其實怎麽看都應該對這個世道沒有什麽關心了,這一趟出門,經曆了一些事情,長大了些,是好事。”
李恒沒說話,隻是靜靜聽着。
“人啊,聽人說什麽好壞,都不如自己親眼看看來得好,他苦了些年,便覺得世上沒什麽人可信任,沒什麽人可求,也沒什麽人可幫,這趟再走走,有不一樣的心境,對他有幫助。”
大梁皇帝自言自語。
李恒笑道:“陛下對他的期望看起來很高?”
“誰叫他流着我陳家的血?”
大梁皇帝平淡道:“朕那幾個兒子,你看有一個及得上他嗎?”
李恒搖搖頭,這種問題皇帝陛下可以問,但他卻怎麽都不能回答。
“不過如今到了劍氣山,那幫家夥想來是怎麽都不會幫他地。”
大梁皇帝笑道:“身在我大梁朝,有好有壞,但現在看起來,這小子沒得到太多好處,反倒是處處因爲身份出問題。”
李恒好奇道:“既然如此,陛下爲何還會讓他去劍氣山?早知如此,何必白費心思?”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李恒,搖了搖頭,“用着斷刀,不别扭嗎??”
李恒這一次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都說帝心難測,這一次繞是他跟着大梁皇帝已經如此多年,都想不明白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沒了爹,沒了娘,一個人孤苦伶仃活這些年,想想就有些難。”
大梁皇帝仰起頭,輕聲道:“可沒了爹娘,不還有朕嗎?”
“誰叫這小子流着陳家地血呢??誰叫朕和他爹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呢?誰叫朕是這小子的親叔叔呢?”
“劍氣山不理他,可敢不理朕嗎?”
大梁皇帝笑了笑,看向遠處,輕聲道:“誰叫這個天下姓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