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弟子似乎也是感受到了這三個字的重量,沉默片刻之後,其中一人便拱手道:“道友稍候。”
陳朝點點頭,神情淡然。
在陳朝等在山門前地時候,林獻已經到了山門前,氣喘籲籲的年輕劍修一隻手搭在陳朝肩上,“你……這家夥……真該遭……”
一句話沒說完的林獻站直身子,一身藍白長袍,此刻已經到處是缺口,可以想象得到,他上山的時候到底是遭遇了什麽。
不過很快發現陳朝站在山門前沒能走進去的時候,便幸災樂禍道:“你看,我早說了,你就算是到了山門前也不見得能進去!”
陳朝懶得理會他,隻是瞥了他一眼之後,笑道:“記得換件衣裳。”
林獻站直身子,冷哼一聲,但随即向守山弟子自報家門,“玉頂山林獻,前來求劍。”
當然也沒忘遞出拜帖。
守山弟子顯然早就收到過消息,因此點點頭之後,便有人走出領着這位其實早就在方外聲名不淺的年輕劍修往山中走去,也就是陳朝這些日子沒怎麽關注方外的事情,要不然也定然會知曉此人在潛龍榜上的事情。
不過上榜是上榜,對方自然也在他身後。
林獻跟着山上弟子進入山門,不過很快又轉身看向陳朝,笑道:“等我進去,幫你求個情,說不定就放你進去了。”
陳朝并不想搭理此人。
隻是很快山門那邊,守山弟子驟然一驚,因爲有一道身影已經出現在山門不遠處,“見過山主!”
還沒走遠的林獻轉過身,正好看到那位平日裏不輕易示人的劍氣山山主楊夫人出現在山門那邊,看樣子便是專程來見陳朝的,林獻搖着頭,一個勁地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山門那邊,守山弟子已經退去,頭發花白的楊夫人打量着這位年輕武夫,停頓了片刻之後,這才感慨道:“蕭兄與我多年不見,之前總覺得不着急,隻知道有朝一日一定有一起喝酒的機會,卻不承想,如今已經是天人永隔了。”
在楊夫人打量着陳朝的時候,陳朝也在打量着這位姓名古怪,但細看之下卻和尋常老人沒啥區别的劍氣山主,聽着楊夫人開口,陳朝輕聲道:“大将軍榮歸故裏,此生心願已了。”
楊夫人笑了笑,淡然道:“他倒是這個脾氣,一生别無所求,最後一個心願,也不過是死在家鄉,落葉歸棵罷了。”
陳朝不多說,隻是遞上手中的信。
楊夫人收過之後,并不拆開,隻是收入懷中,說道:“你的來意老夫已經知曉,隻是你可知道這裏面有什麽麻煩?”
陳朝點頭,身爲武夫,身爲大梁朝武官,不用飛劍,每一點都是麻煩,對于劍氣山來說,并不尋常。
“先上山吧。”
楊夫人雖然也知道事情棘手,但并不打算就此将陳朝拒之門外,别說這要是傳出去世人該如何說他,光是依着他和蕭和正的關系,也做不成這樣的事情,陳朝安靜跟在身後,始終保持一步距離。
“你剛上山便惹了山上的家夥,怎麽想的?出門辦事求人,怎麽還這個脾氣?”
跟着楊夫人上山途中,楊夫人淡然開口,聲音裏沒有什麽情緒波動,好似隻是随口一問。
陳朝輕聲道:“本來也想好好說話的,隻是那位前輩有些咄咄逼人,晚輩脾氣一時間沒壓住,實在是有些不妥,給山主添麻煩了。”
面對那個不知道身份的山中鑄劍師,陳朝可以不在意,但面對這位劍氣山主,該有的姿态自然得拿出來。
“也不必如此,蕭和正是什麽脾氣,他能看上并願意低頭給老夫寫封信,足以說明很多事情了,你們這些武夫,脾氣大多一樣,不願意低頭,依着那老家夥的說法,就是人活的是一口氣,氣沒了,活着和死了也就沒什麽區别了,之前一直嗤之以鼻,這些年老了,一直琢磨這句話,才覺得有些意思,老家夥一輩子都站着,挺直腰杆,看起來容易,但實際上挺難的。”
楊夫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老友故去而想起許多往事,變得極爲感慨,“那年我和他初相遇,這家夥便嘲笑我隻爲天下劍修鑄劍,那些得劍的劍修又有多少去北方看過?還不如鑄幾把刀,到底是能砍下幾個妖族頭顱的,老夫反駁他,劍修殺力世間無雙,最是風流,再說了,老夫所在的劍氣山世代鑄劍,哪裏會鑄什麽刀?結果你猜這老家夥怎麽說?”
陳朝笑着問道:“大将軍如何說?”
楊夫人冷着臉道:“他說我跟你說個屁。”
陳朝憋住笑意,倒是不知道大将軍年輕的時候,竟然也是這般……熱血。
楊夫人問道:“你也是這麽想的?”
陳朝沒說話,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好在楊夫人也沒有糾結,隻是擺手道:“老夫也不難爲你這個晚輩。”
兩人一直沿着山路攀升而上,兩旁竹林深深,隻是和世間其餘青竹卻有所不同,這些青竹更爲挺立,而竹節相隔距離極長,陳朝打量着這些青竹,有些好奇,他也隐約猜測到這些青竹想來是特地爲飛劍所用,總之劍氣山的一切事物,大概都和飛劍脫不了幹系。
楊夫人仿佛看出陳朝在想些什麽,說道:“這些青竹是用來做劍鞘的,遇火不燃,刀劍難傷,還能溫養飛劍,隻是鑄造流程太過複雜,許多劍修爲求這劍鞘,都不惜苦苦哀求,你說世人如此,到底爲何?”
陳朝不說話。
楊夫人淡然道:“你挑一棵青竹。”
陳朝猶豫片刻,苦笑道:“晚輩不過一介武夫,對飛劍一竅不通,隻怕挑不好。”
楊夫人隻是說道:“老夫在前面涼亭等你,挑好便砍下來。”
然後楊夫人拾梯而上,朝着山腰處那邊的涼亭走去,陳朝站在原地,沉默片刻之後,才硬着頭皮走進竹海之中,仔細打量這些青竹,上劍氣山之前,陳朝其實查過些劍氣山的消息,知曉不少,但那些典籍上對這青竹卻是沒有提及,如今楊夫人讓陳朝來挑選青竹,自然是存了考量的心思,但要讓陳朝這樣的武夫去好生打量挑選,不見得隻是用尋常眼光來挑選,這可讓陳朝苦不堪言,對于飛劍隻知道一些微末東西的他,面對這些青竹,隻能相顧無言。
伸手随便敲了敲身側的一棵青竹,陳朝卻驟然發現青竹裏面傳來一陣聲響,如同流水咚咚作響。
陳朝挑了挑眉,換了另外一棵,聲響又有些不同,這一次好似琴聲悅耳,但是卻極爲空靈。他一連換了好幾棵,發現每一棵青竹敲擊之後的聲響不同,有的如同戰鼓聲,蒼茫高遠,有的如同蟬鳴,讓人一聽便知道初夏到來,有的如同夏夜蟲鳴,一時間便将陳朝拉回當初在渭水畔的那些時日。
每棵青竹就像是不同的一個個人,性格不同,竹亦不同,各有千秋。
陳朝一時間沉醉于這些聲響之中,不知不覺已經走過數十丈,聽過了無數聲響,最後站在一棵不大不小的青竹之前,陳朝輕輕敲擊,但這一次卻沒傳來什麽聲音,隻是尋常的一聲悶聲,就像是一塊尋常的青石,堅硬無比。
陳朝仔細看了看這棵青竹,的确沒有任何特别之處,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要去選一棵聲響最特别的青竹還是選一棵一看便不凡的青竹。
不過陳朝沒有過多猶豫,最後果斷抽刀,砍下這棵青竹。
青竹落下之後,陳朝才驟然發現,這棵青竹竟然不止千斤,陳朝将其扛着肩上,這才來到那邊涼亭。
楊夫人隻是看了陳朝一眼,問了個問題,“爲什麽選它?”
陳朝想了想,直白回答道:“每棵青竹的聲響不同,晚輩不知道如何選,但這棵沒有聲音,而且很堅硬。”
楊夫人仿佛有些意外陳朝的簡單直白,随即笑道:“知不知道,這棵青竹用來做劍鞘,别說溫養飛劍,飛劍要不了多久便會靈氣消散,這棵青竹像是一個大口袋,硬生生将飛劍裹挾,讓人喘不過氣來,你覺得這樣的劍鞘,是好劍鞘嗎?”
陳朝苦笑道:“晚輩地确一竅不通。”
“那些不入流的鑄劍師鑄造劍鞘之時,隻是想着如何将劍氣留在劍鞘内,但真正地好劍鞘,劍氣要能藏得住,但也不能都藏着,飛劍劍意和劍主本身時時刻刻不斷循環,溫養飛劍便能事半功倍,罷了,這些都是鑄劍的破事,想來你也不是太感興趣。”
楊夫人歎了口氣。
陳朝笑道:“前輩所言,其實也是做人道理,能屈能伸,方是大道。”
楊夫人點點頭,這點心思,也是考量。
陳朝輕聲道:“還是辜負了山主的一片苦心。”
楊夫人卻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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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還有一章,在十二點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