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敏銳感知到了妖帝的不悅,但想了想之後,還是硬着頭皮勸道:“人族多狡詐,若是陛下南下,那些修士聯手,陛下安危,實在讓人擔憂。”
人族雖然不見得有人真能殺死妖帝,但若是多方聯手,妖帝一旦被困住,想要返回北方,也是一件極難地事情,雖說不見得人族真有這樣的魄力,但這也很讓人擔憂。
妖帝漠然道:“你覺得朕會死在南方?”
大祭司啞口無言。
妖帝平靜道:“朕已有決斷,不必多言。”
大祭司隻能再次沉默,他跟随這位妖族帝君地時間已經不短,自然知道這位陛下到底是什麽脾氣,他既然已經做了決斷,那麽便是他無論說什麽都無法改變的。
“朕離開之後,你多費心。”
妖帝說完這句話之後,便開始緩慢沿着斡難河南下,大祭司在他身後,微微躬身,輕聲道:“臣領旨。”
說完這句話,大祭司往北而去,返回妖族王城。
妖帝緩慢沿着斡難河下遊而去,沒用多久,便已經越過斡難河,來到了漠北平原。
這裏的風雪小了些。
沒用多久,妖帝便和一隊人人帶傷的妖族斥候相遇,那領頭的斥候看到那道陌生的身影之後,先是一怔,随即眼神狂熱起來,他翻身從自己的坐騎上一躍而下,對那道身影單膝跪下,“參見陛下!”
随着這斥候首領跪下,身後的一隊斥候都跟着跪下,齊齊高呼。
妖帝停下腳步,看着這一隊斥候,随口問道:“戰果如何?”
斥候首領擡頭道:“回禀陛下,我等先後和兩隊人族斥候相遇,盡數斬之,如今已有二十三人的戰功。”
妖帝又問道:“人族斥候,如今戰力如何?”
斥候首領一怔,但還是很快說道:“人族那邊的斥候有甲乙丙三等,我等遇到的都是丙等斥候,戰力一般,但乙等斥候已然不好隊伍,甲等斥候更是境界不低,我等遇見,也沒有必勝把握。”
這些年雖說人族和妖族不時大戰,但妖帝一直在王城中,幾乎沒有來到過前線,對于戰場厮殺,更是沒有親眼看過。
隻是如今随着大梁朝得越發強大,妖帝也明白若還是隻在王城之中,對大梁朝沒有一個清晰的認知,那麽是很危險的。
這也是爲什麽妖帝要選擇南下的緣由。
妖帝點點頭之後,越過這批斥候,就要繼續南下。
斥候首領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但最後也隻是低下頭,說了一句恭送陛下。
妖帝眨眼間已經來到了一處平原上。
其實如今的漠北平原到處都是積雪,幾乎是看不出有什麽不同,但妖帝站在某處之後,沉默了許久,這裏應該是之前那位大梁皇帝帶着麾下二十萬騎軍在這裏破開妖族大軍圍剿的地方。
氣息猶在。
妖帝想起那位絕世武夫,有些恍惚,那一戰雙方都明顯留力了,但那場大戰,至今都讓他回味無窮。
在妖域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哪一次戰鬥,能讓他如此挂念。
看向南方,妖帝的身影最後随同風雪一起消散。
……
……
驚蟄過後,天氣眼看着便暖和起來了,桃花巷裏的那座小院子,懶洋洋從屋子裏走出來的漢子伸了個懶腰,然後在自家水缸裏舀了一瓢水之後,往裏面灑了一撮鹽之後,這才取了一根細柳枝,放在嘴裏涮了涮嘴之後,這才扭頭看向屋子裏,随口問道:“今兒吃什麽?”
聽着聲響,一個婦人出現在門框那邊,問道:“你想吃什麽?”
這個早就比當初要瘦弱不少的婦人脾氣似乎随着身上肥肉的消失也好了不少。
漢子掏了掏耳朵,“你這娘們也好笑,這種事情不是你該想的嗎?來問我作甚?!”
婦人微微蹙眉,試探說道:“那要不然就把去年熏臘肉給切一塊,混着青椒和蒜苗一起炒?”
漢子挑了挑眉,“那味道是不錯。”
婦人松了口氣。
漢子很快又罵道:“你能不能不要這樣,之前的那股勁頭呢?你不要因爲我是一朵鮮花而憐惜我,來吧,蹂躏我!”
婦人一臉茫然,但很快便開始委屈掉眼淚。
她之前的那些舉動,本就是想看看自己的男人什麽時候才會受不了,之後院長來過一次,她可是确定自己男人不是普通人,既然都已經這樣了,那還有什麽非得不可的理由?
漢子看着婦人這個樣子,歎了口氣,“哭什麽?老子還沒死呢。”
聽着這話,婦人的哭得更大聲了。
漢子皺眉道:“别哭這麽大聲好不好,讓人聽去了。”
果不其然,有這句話,婦人哭泣得聲音又小了不少,很快便微不可聞。
“在家做飯,我出去逛逛。”
最後抛下這句話之後,漢子走出家門,下意識便看了對面一眼,那個小子已經走了一兩年了,這些日子他時不時聽着神都那邊的消息傳回來,說是那小子如今在大梁朝也是風雲人物了。
“帶刀之權,你小子也是走狗屎運了。”
漢子呸了一聲,自顧自朝着小巷外面走去。
來到長街之後,漢子也沒有停留,而是徑直朝着縣城裏的那座石橋而去,沒要多久,他便來到了石橋上,然後站定,隻是沒等他感慨什麽,眼前一道身影驟然出現,正一臉笑意地看着漢子。
漢子一怔,随即破口大罵道:“狗日的,你他娘還敢來見我!”
随着他開口,他馬上脫下一隻鞋,握在手裏,就要朝着來人丢出去。
來人不躲不閃,隻是笑眯眯道:“怎麽,你如今怎麽這般邋遢了,還算個讀書人嗎你?”
漢子沒好氣道:“老子不算讀書人,難道你算?”
他揚了揚手中的鞋,倒也沒有真丢出去,最後靠在一旁的橋上,重新穿上,隻是順帶聞了聞自己的手,但很快便嫌棄地别過臉去。
“我肯定是不算了,不過你現在是不是讀書人,很模糊,很難界定。”
來人往前走了幾步,和漢子一起站在石橋上,有些感慨道:“好些年沒見了啊,你這家夥竟然還沒死。”
漢子冷笑道:“這話該老子說才是,你小子能活着真是老天爺瞎了眼。”
來人微微一笑,拍了拍腰間劍,哈哈大笑:“我倒是想死,隻是腰間的這柄劍不同意,北邊的那群妖族想要我的人頭,可沒那個本事。”
來人不是别人,自然是那位在北境待了許多年的柳半壁,這位如今已經成爲劍仙的讀書人看着漢子,啧啧道:“我聽老師說,你周枸杞如今也有媳婦兒暖床了?”
周枸杞冷哼一聲,“比你這老光棍強。”
柳半壁好奇問道:“那我還真想看看嫂子是什麽樣,能讓你放着公主殿下不要,安心在這裏隐姓埋名。”
聽到公主殿下幾個字,周枸杞的眼底閃過一抹黯然,然後沒來由地有些煩躁,“說這些做什麽。”
然後不等柳半壁說話,周枸杞便罵道:“你好好的劍修不當,好好的大劍仙不做,來這窮鄉僻壤找老子做什麽,真想把老子害死是吧?”
柳半壁皺眉道:“我爲了見你一面,可繞路不少,你最好好好招待我,要不然我離開這裏,就肯定到處張揚,說你這個重犯就藏在這個地方。”
“滾滾滾,老子沒東西招待你。”周枸杞沒好氣擺手,對這個昔日的同門師弟,沒有任何好臉。
院長當年效仿先賢收徒七十二,每一個學生入門的時間都不固定,有時候是連續一個月内會有三五人,有時候數年之間都沒有一人,但這兩人先後入門的時間隻有數日,周枸杞先入門,所以是師兄,柳半壁後入門,便是師弟。
兩人在神都書院求學的時候,卻一直吵吵鬧鬧,兩個人并不是當真的讨厭對方,隻是不知道爲什麽,好似八字不合一樣,一碰面就少不得互相擠對,之後柳半壁因爲不願再做讀書人,不願意再看聖賢書而離開書院,轉而練劍,兩人大吵了一架,周枸杞卻怎麽都沒能說服對方,因此兩人的關系便更加緊張,再之後,周枸杞因爲那樁舊事離開神都,兩位都有望成爲下一任院長的讀書人便都銷聲匿迹。
而後這些年,柳半壁一直在北境長城上殺妖,周枸杞一直在這天青縣隐居,兩人也就再也沒有見過。
一晃便是很多年過去了。
柳半壁微笑道:“我見過老師了,老師都釋懷了,你還有什麽想不開的?”
周枸杞臉色還是不太好看,但實際上他也明白,柳半壁能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自然而然也就說明那是院長告訴他的,既然院長能告訴他,那麽這兩人之間的心結已經解開了。
隻是周枸杞仍舊有些惋惜,對于自己這個師弟,他雖說經常和他吵架,但實際上也明白,若是他好好做個讀書人,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他這個做師兄的當時甚至想過,之後在院長之位的争奪上,他是完全可以讓自己這個師弟的,所以正因爲如此,之後柳半壁轉而去練劍,才讓周枸杞更生氣。
“算了,老師都不在意了,老子在意個什麽勁。”周枸杞靠在石橋上,一腳将旁邊的小石頭踢到河裏。
柳半壁輕聲道:“如今有了小師妹,想來老師也後繼有人了,我們都不用再覺得對不起老師了。”
周枸杞木然道:“那個小丫頭我見過,當時我怎麽都沒想到最後她會成爲老師的關門弟子,我原本覺得那小子有些機會,畢竟老師這個人,向來做事天馬行空,最後收個武夫做弟子,倒也不是什麽怪事,隻是小師妹既然已經拜入門下,怎麽又開始練劍了?”
“小師妹天賦異禀,是個天生的劍仙胚子,不練劍做什麽呢?隻要小師妹不像我一般,練劍之後便不讀書,老師也不會說什麽。”
柳半壁有些期待道:“小師妹之後或許會成爲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劍仙啊!!”
周枸杞哼了一聲,沒有搭話。
“走吧,師兄,我都來了一趟,總不能飯都不吃吧?”
柳半壁厚着臉皮開口,周枸杞倒也沒有拒絕,隻是領着這家夥朝着家裏走去。
“那位公主殿下可是現在都沒嫁人,師兄你當真沒想法?”
“我已經娶妻了,你還說這個做什麽?”
“不見得吧,師兄當時不是那般喜歡殿下嗎?如今當真放下了??”
“放下放不下能怎麽的?”
“那當然不一樣,當初做師弟的沒本事,現在可不同了,師兄若是想再續前緣,放寬心去做就是,誰要是不同意,師弟腰間的劍第一個不同意!”
“你嫂子就不同意,你去把她殺了吧。”
“唉。”
“歎個什麽氣。”
“現在事情麻煩了啊,師兄要是去找殿下,這就得對不起另外一個女子,不去找殿下,殿下豈不是又辜負了?”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師兄你到底爲啥要娶妻啊,管不住鳥?”
“再說老子拍死你。”
“現如今師兄說不定吵架能比我強,但真要打架,可不見得了啊。”
“你他娘的真以爲自己成了劍仙就天下無敵了?”
“不無敵不無敵,就比師兄你強那麽一點點而已。”
“柳半壁,你他娘的還是這麽讨厭啊。”
“師兄也是啊。”
兩人來到那座小院前,周枸杞推門之前不得不無奈囑咐道:“進屋之後,别他娘再說那些屁話了。”
柳半壁一臉理所當然,“我又不是傻子。”
周枸杞朝地面吐了一口濃痰,這才推開門。
小院裏炊煙袅袅。
周枸杞喊道:“去逮隻老母雞炖了,有客人。”
聽到有客人三個字,婦人立馬從竈房那邊跑出來,然後便看到一張陌生面孔,隻是她很快便注意到柳半壁腰間的佩劍,一下子便緊張起來。
柳半壁立馬笑道:“見過嫂子,我叫柳半壁,和師兄一個先生,當年一起讀的書。”
聽到是自家男人的師弟,婦人很快便笑道:“坐一會兒,飯馬上就好,别嫌棄。”
柳半壁微笑着搖頭,然後看着婦人轉身進屋。
不過很快婦人便端來一條長凳,這次轉身之前,卻問道:“不是說讀書嗎,怎麽還用上劍了?”
柳半壁哈哈笑道:“早先是讀書來着,後來發現不是那塊料,就練劍去了。”
婦人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周枸杞之後,這才輕聲道:“其實還是讀書好,這打打殺殺的,挺危險的。”
柳半壁點點頭,這一次沒有多說什麽。
婦人滿意轉身,但實際上有些戚戚然。
等到婦人進屋之後,柳半壁這才看向周枸杞,問道:“師兄到底想做些什麽?”
周枸杞默不作聲。
柳半壁歎了口氣,輕聲道:“師兄該不會真的什麽都沒想吧??”
周枸杞掏了掏耳朵,沒好氣道:“别沒話找話!”
……
……
神都,日暮時分。
城門緩緩關閉。
作爲大梁朝的都城,城門開關一直都有嚴格的時辰,城門關閉之後,百姓不能進入神都,要想開門,便需要左衛或者右衛指揮使親至才可以,隻是今日在城門關閉之後的一個時辰後,天已經擦黑,一駕馬車卻在此刻緩緩朝着城門處駛來。
駕車的馬夫不是别人,是左衛衙門裏最話痨的翁泉,而此刻車廂裏隻有兩人,左衛指揮使宋斂以及副指揮使陳朝。
兩人對坐在車廂裏,宋斂主動開口道:“這次出城,我已經避過了許多耳目,隻是不知道是否還有眼睛在看着。”
陳朝搖頭笑道:“如今人們大概都以爲我應該在公主殿下府上。”
宋斂好奇道:“你是怎麽說動公主殿下地??再說了,公主殿下真的可信?”
陳朝沒有解釋,隻是點頭道:“應該沒問題。”
宋斂這才點點頭,輕聲說道:“你現在身份敏感,所以行蹤才要保密,要不然我便直接請旨讓陛下賜你一郡鎮守使之職了,到時候也能使喚些人。”
陳朝對此卻有不同看法,“真要面對地也是那些個方外修士,讓他們來,跟送死沒什麽區别。”
宋斂歎了口氣,正要說些什麽,馬車便已經停下,他隻好咽下那些要說的話,囑咐道:“反正一切小心,活着最重要。”
陳朝點頭。
然後宋斂從車廂裏探出頭,沉聲道:“開城門。”
城門守衛仔細看了看,發現來人的确是指揮使大人,便沒有多說,幾人立馬去打開了城門。
翁泉駕車出城。
十餘裏之後,馬車再度停下。
陳朝走出車廂,宋斂跟着走出來,忽然說道:“怎麽沒讓謝姑娘送送?”
翁泉也說道:“小兩口分開,這得送送啊。”
宋斂笑眯眯道:“該不是吵了一架吧?”
陳朝看了一眼身後神都,沒有理會宋斂,隻是笑道:“千山獨行,不須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