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奶奶還沒有明白過來,爺爺李樂終究見識廣,他打了一個哆嗦,馬上明白了——真要把這三個孩子告到縣衙,那麽很多事情就捂不住了。
李三海的媳婦帶來的嫁妝是過了明路的,那份蓋了官府官印的嫁妝單子,老二至今沒有找到。不,即使找到了也沒有用,蓋了官府大印,官府那裏畢竟有存賬。哪怕找到那份嫁妝單子,悄悄把它燒掉,官府保存的嫁妝的單子也會被翻出來。
大牛這個孽子,究竟是否受了虐待?這種事空口白話的沒有憑證。當然,買通官府也是可以颠倒黑白的。
李三海原先的存款有多少,這種事買通官府是可以颠倒黑白、由他們說了算的。如今他三伯幫着蕭大牛管家,那都是爲了他們姐妹好,省的他們手松亂花錢,這個,官府是認賬的。哪怕這錢沒讓孩子們花,讓管賬的的花完了,這個,官府也是默許的。
爲了防止你亂花錢,我把你的錢花了,這是爲你好——自古就是這樣啊。
然而,唯獨侵吞老三媳婦的嫁妝,這個,是怎麽也躲不過去的罪名。
當然了,老三媳婦的嫁妝不光是老二花用了,老三的兄弟、比如老四上學、以及老四平常應酬,花的都是老三媳婦的嫁妝銀子。但自家族中也是四處打點過了,族人們也利益均沾了,這才能保持默許。
不過,對于老四來說。官司鬧起來就是輸了,即使沒有明證,對老四來說也是一個道德污點。兄弟不悌,才有這樣的官司啊;對兄弟遺孤不慈,才有這樣的官司啊。
老四如今還不是秀才,他考秀才的時候,需要鄉鄰與學堂共同出薦書。雖然老四确實學問優秀,可是學問優秀的人免不了有人嫉妒。鄉鄰裏還好說,學堂中……哪怕到了最後,這場官司蕭大牛那個小兔崽子打不赢,總有人拿“不悌”來攻擊老四。
一旦被人拿捏住了,老四别說考秀才了,沒準連準考證——薦書,都拿不到。
小兔崽子這一條賤命沒什麽,可即使這個小兔崽子被判了忤逆,六親當中存在一個忤逆子,老四在官途上也長遠不了。
所以,不能去告發啊,堅決不能去。
一刹那,爺爺李樂思慮了許多。他把目光轉向了村長,跟村長交換了一個目光。村長有點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輕輕的搖了搖頭——自己也沒有辦法啊。
今天大家來的時候,原本想着蕭大牛是一個傻子,有什麽話即使當面說出來,蕭大牛這個傻子也領會不了。如今看來,蕭大牛哪裏傻了,昨天才成丁,今天就把叔嬸打出去,這明明是老謀深算,性格陰毒。
蕭大牛剛才反問的那句話,院外的圍觀者已經有人聽到了,還有好事者甚至重複了他剛才說的話,這就做實了村長與李二伯一家合謀侵吞李三海的财産。
小叔李四有仇人存在,他這個村長也不是沒有仇人的。所以這事不經官還好,等經了官……好吧,其實對于鄉下百姓來說,大多數人終其一生不見得有一次告官經曆。
上告需要錢,需要錢寫訴狀、需要錢上下打點,甚至還需要……時間。必須有時間一次次跑官衙,而在這段打官司的時間,根本沒有空去耕作及賺錢。而時間成本對于老百姓來說,尤其耗不起。
所以村長這一趟來,本想用個人威信,以及宗族權勢,讓蕭大牛忍下這口氣、吞下這個苦果,他準備了很多話語打算好好教訓蕭大牛,多年來他用這套“道理”維持自己的地位,已經得心應手。實在不行他還帶了自己幾個孩子,還可以跟蕭大牛比拳頭啊。
但他萬萬沒想到,蕭大牛掀桌子了。
這憨子不跟族長講“道理”,他直接掀桌子了。
除此之外,蕭大牛還有一對硬拳頭,而且他證明了自己的拳頭非常硬。至少村長帶來的幾個人,完全拿捏不住蕭大牛。
鄉野之間,道理在哪裏——基本上,道理都在戶口本上。戶口本上誰年紀大誰有道理,誰的社會等級高誰有道理。而這個“道理”,是自古以來大家都認可的。所以這夥人來這裏,根本沒打算講理的,隻打算說戶口本。
接下來該怎麽辦?
可是鄉野之間的所謂道理,其本質是講拳頭——戶口本上誰年紀大誰有道理,誰社會等級高誰有道理,這個道理千百年來都是用強*權維持的。無論什麽“道理”,其本質是:誰的拳頭更硬,誰更有道理。
那憨子如今拳頭特别硬。
跟蕭大牛魚死網破打官司?呵呵。
破家縣令啊,他這個村長雖然會拍馬屁,可是平常他奉獻的那點錢财,哪有讓縣令抄了家,把他全部家财裝入縣令口袋中,讓縣令收獲的更多?
即使官司赢了,蕭大牛最終被判了忤逆,他這個村長也要把家财獻出大半,甚至全部,才能赢得這場逆倫官司。
更大的可能,弄不好他還會輸。
蕭大牛的财産,哪有他的财産多?
對于縣官來說,判村中首富的他一個“謀奪”賺得多,還是窮鬼蕭大牛一個“忤逆”賺得多,這根本就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更何況治下有忤逆案,弄不好縣官還要惹上一個“教化不力”的考評。
這年頭誰敢打官司啊?
隻要這件事能暫時壓下來,隻要他還是村長,他有一千種辦法折騰蕭大牛……所以今天這口氣,他必須忍下來。
李樂得到這個暗示,他長歎一口氣,轉過身去,慈眉善目的做最後努力:“孩子啊,看你七尺高的漢子,可不能做那不孝的事情,要知道孝順比天大啊……”
蕭大牛憨憨傻傻的晃了晃拳頭:“孝順,我爹娘。”
院門外看風景不嫌涼快的人,繼續煽風點火:“就是就是,李大爺,孝順你的事情,是你兒子該做的,要孝順也不是你孫子孝順你。你孫子才成年啊,你讓一個沒成年的孫子孝順,三個人高馬大的兒子準備吃孫子的?”
“對對對,你家孫子隻要孝順李三湖就行,你在這裏跟他說孝順,也說不着啊?”
“蕭大牛人現在獨門獨戶,是這家中的唯一成丁男子,能過年過節記挂着你那是本分,不記挂着你,他已經是……咳咳,是獨立門戶啦!”
爺爺李樂長歎一口氣:“罷了罷了,既然這樣,我也不追究你毆打長輩,毆打二伯二嬸的罪行了,從今往後咱們就是兩家人,彼此各不相來,你看如何?”
蕭大牛仰起臉來,一臉平靜的問:“我娘的嫁妝?”
爺爺被噎了一下,而後他長歎了一口氣,一臉哀戚的說:“大孫子,你也知道爺爺這裏的狀況,你小叔每年念書花費不少,你大伯沒什麽能耐,支撐這個家不容易,前年你大姐出嫁缺少嫁妝,這不是沒辦法嗎,所以我做主,從你娘的嫁妝裏拿出一份給她……”
蕭大牛打斷爺爺李樂的話:“我姐沒出嫁。”
爺爺李樂怒了,紅着眼睛扯着嗓子喊:“好,那不是你姐,是你大堂姐好了吧?你大堂姐出嫁,用了你娘的一些嫁妝,怎麽了,我是你爺爺,難道不能做這個主了?”
蕭大牛平靜的看着爺爺李樂,問:“你謀反?”
這個喝問讓爺爺李樂驚出一身冷汗,他大聲喝斥道:“兔崽子,說什麽話呢?這個話是随便說的嗎?”
蕭大牛的目光,轉向了村長,他直愣愣的瞪着村長,問:“律法,爺說了算,這天下,爺也說了算,爺要改朝換代、重修律法?”
這段話是蕭大牛難得說的長句,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吐出,每一個字都如同驚雷,讓院裏院外的人,驚出一身冷汗。
小叔李四首先反應過來,他扯着嗓子,尖利的喊道:“錯了錯了你聽錯了,大牛你聽錯了,你爺爺動用你娘的嫁妝,是你娘同意的,那些嫁妝當初是你娘親自送給你爺爺的,對,就是這樣。”
蕭大牛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去縣衙。”
李四維緊跟上一句:“家醜不可外揚,你鬧去縣衙做什麽?”
蕭大牛一指李大爺,回答:“謀逆,首告無罪。”
爺爺李樂雙腿哆嗦起來,村長也面色慘白,他剛要說什麽,蕭大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輕聲問:“你,同謀?”
村長頓時閉嘴了。
奶奶跳到面前,尖利的大喊:“還你還你,你這個六親不認的孽子,我們砸鍋賣鐵,也會還上你娘的嫁妝,你這個白眼狼,這樣可以了嗎?”
奶奶放聲大哭起來,這倒讓蕭大牛很茫然,他茫然的轉向院外的圍觀者,傻傻的問:“誰委屈?”
院外原本看李奶奶大聲哭,覺得心軟的觀衆,一下子醒目過來,七嘴八舌的說:“是呀,是誰占了人家的良田,占了人家的房子,占了人家娘的嫁妝,還虐待人家的子女,如今在這裏還要裝作委屈,誰委屈啊?”
蕭大牛目光轉向爺爺,問:“我爹娘怎麽死的,我怎麽傻的?”
這話一說,爺爺李樂面色大變,他趕忙扭身向院外走,邊走邊說:“老婆子,你不懂事呀,兒媳婦的嫁妝,怎能夠随便動呢?”
蕭大牛的目光落在了李二伯身上,李二伯趕忙跳了起來,高喊着:“爹,等等我。”
李二伯追了出去,門外的李大伯與李大嬸根本沒有進到院子裏,此刻,也慌亂的站起身來,追随爺爺李樂而去,隻留下小叔李四維、奶奶還在院中。
蕭大牛傻了,沖爺爺的背影大喊:“爺,煙袋,我娘的。”
爺爺李樂趔趄了一下,但馬上他裝作沒聽見,獨自擠開人群,走得飛快。
村長艱難的抖了抖衣袖,沖蕭大牛說:“大牛,你還認我這個村長,我做主了,我不追究你打傷我四個孩子的罪,咱們……兩清了。
至于你二伯二嬸的事情嘛,你到底有沒有出手打二伯二嬸,這事我不管了,但你二伯二嬸随身的财物……”
蕭大牛咧着嘴,憨憨的笑了:“随身?哈,進我家時,他們有什麽?”
誰不知道李二河夫妻好吃懶做,當初幾乎是光着身子住進了李三湖家。
要說李二河夫妻可是真懶,他們四處搜刮來的财物,居然懶得搬回自己原來的家中。如今這可好了,被光着身子攆出去也是活該,這些年搜刮來的财物,等于都便宜了蕭大牛。
好吧,這件事不能細究,就這樣吧。
村長氣的扭身就走——這憨子,不講道理啊。
院中的李奶奶欲言又止。李四咬牙切齒,憋了半天氣,勉強換上一副笑容,柔聲勸解到:“大牛啊,哦,元魁,李元魁,你好歹是李家長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你應該懂得。
你叔叔我現在馬上就要科考了,這個時候名聲最重要。你娘的嫁妝,我們一時半時是還不起了,這件事鬧起來大家都不好,不如你讓我們緩上一段時間……”。
蕭大牛打斷李四維的話:“大家?有我嗎?”
“當然了,你爹娘雖然去世了,你們一家終究是李家三房……”
蕭大牛繼續打斷李四維的話:“你們好,我不好;今日我好,你們好不好不關我事。”
李四眼中兇光一閃,馬上又忍住氣,緩聲說:“好好好,既然你堅持,我們就歸還你娘的嫁妝,你等着,隻是嫁妝整理起來,需要時間……”
“三天!”蕭大牛伸出三根指頭,神色堅決。
李四維一跺腳:“三天就三天。”
一跺腳,李四維扶着李奶奶向外走。
等兩個人走出門外,圍觀的人還不肯散去。但那些圍觀者都被“謀逆”兩個字吓了,他們不敢沾染這樣的事,所以紛紛躲的很遠……當然,有謀逆這兩個字存在,真要打起官司來,官府一詢問,他們也不敢有絲毫隐瞞,更不要說作僞證了。
院子外靜悄悄的,李奶奶一邊走一邊悄聲嘀咕:“四維啊,你怎麽就答應他呢,老三家那個妖精的嫁妝,咱們哪裏還的上。如今别說三天了,就是再有三年也還不上呀……
哦,這三年裏,你能連中秀才與舉人,沒準能的一筆外财,這還有點還錢希望,可是連中秀才與舉人,也不容易啊。”
李四維打斷李奶奶的話,惡狠狠的低聲說:“三天?他還想活過三天?”
蕭大牛依然站在院子中,李奶奶與小叔李四維的交談雖然低沉,但他聽的曆曆在目。不過,蕭大牛不以爲然,他沖李大姐真妮擺擺手,喊道:“關門。”
終于甯靜下來了,如今院裏院外都沒有人了,真妮感覺到一陣舒暢,她關好了院門,反過身來,第一次用主人的心思打量着這座院落。
但這一眼瞧過去,頓時感覺院落中處處不合眼,嗯,柴火堆的太亂,雞窩放的位置不合适,廚房裏更是亂糟糟的一片……
真妮也不回屋子,轉身找出一根掃帚,開始打掃起院落。
這種活兒真妮以前常做,但今天她卻覺得,自己幹的這活兒格外有意義——她如今是爲自己家打掃,是在爲自己打掃啊。
勤快的将院落掃的幹幹淨淨,将柴火堆整理好,廚房收拾幹淨……這個時候,感覺太陽即将落下,天空中有點昏昏暗暗。
真妮拍打着身上的衣服,走回堂屋裏。堂屋裏蕭大牛也在幹着同樣的工作,他将二伯二嬸用過的東西放到了一邊,将二伯二嬸放在櫃子裏面的東西,全部翻騰出來,而後,蕭大牛一使勁,慢慢拉開了沉重的櫃子。
真妮輕輕的“呀“了一聲,她還記得這個櫃子是母親的陪嫁,原本奶奶做主,準備将這個櫃子送給李家大房某個出嫁的堂姐。但因爲這個櫃子過于沉重,而且門闆直上直下,沒有任何雕琢,使得這櫃子看起來如蕭大牛的相貌一樣,隻有傻大憨厚。
于是,那位出嫁的堂姐十分不喜歡,這個櫃子到因此保存下來。
據說,這櫃子是鐵栎木制作的,而鐵栎木是一種比紫檀更加堅硬的木材,但沒有香味,因爲這種木材如同鐵一般堅硬,很難被加工或者雕琢,所以鐵栎木一向不是木匠的首選,它的價格也因此比不上紫檀。
這具鐵栎木制作的櫃子非常沉重,甚至堪比同等體積的鉛塊。這個櫃子當初四個壯漢沒有能擡走,甚至沒有讓櫃子移動分毫,如今蕭大牛隻是兩手較勁,雖然沒有把櫃子托抱起來,但還是讓櫃子從原地移開。
大牛什麽時候有了這麽大的力氣?
這個疑問隻是在真妮腦海中轉了轉,但一向以來的高壓環境,以及由高壓帶來的恐懼,讓真妮不敢多想。如今她隻是把這個問題在腦海中轉了一圈,随即丢到了腦後。
推開鐵栎木櫃子後,蕭大牛蹲在櫃子底下的青石闆上開始敲敲打打。而真妮閑不住,一扭頭開始收拾屋内雜亂的床鋪,将叔嬸用過的床單與被子都拆卸下來,心裏捉摸着明天起一個大早,将這些全部清洗掉。
正沉吟間,她聽到咯噔一聲響。擡眼看去,見蕭大牛已經掀開地面上一塊青石闆,石闆下露出一個黑黑的洞口。
“呀”,真妮輕輕地喊了一嗓子。
什麽時候家裏出現這樣的一個洞穴?不對呀,父母死的時候,蕭大牛已經傻了。不對不對,父母死亡的原因,與其說是因爲小妹而難産,不如說是弟弟大牛溺水後高燒,燒壞了腦子,變得癡傻後,母親因心慌意亂而早産。而父親安葬母親後,因積勞成疾離世。
傻了的大牛,應該不記得父母什麽樣子。
嗯,記得父親去世的時候,最後也是跟真妮短短的交代了幾句,然而話說半截,父親又絕望的說:“……算了算了,無論什麽東西,你們根本守不住。就這樣吧,希望他們看在骨肉親情上,能夠讓你們平安長大。
隻要你們平安長大,我就可以在九泉之下合眼了,記得,一定照顧好你弟弟。”
父親病逝的時候,真妮也沒有多大。父親交代的話,真妮時刻記在心裏。大牛平常話不多,也沒有說什麽重要事情。
當初父親根本沒提到堂屋下隐藏的洞穴,也沒有交代什麽遺留的寶藏,弟弟怎麽會知道這裏有一個地窖嗯?
這時,真妮看到蕭大牛已跳進那個地面上的洞口。她愣了一會兒,留在原地低頭繼續拆卸二伯二嬸使用過的被褥。
不一會兒的功夫,蕭大牛從洞中竄了出來,真妮擡起眼來,想問問洞裏有什麽,可是她還沒有開口,蕭大牛把一件東西塞到真妮手裏,低聲快速的催促道:“抱妹妹,躲。”
真妮還沒有反應過來,蕭大牛連續揮手,催促真妮。真妮下意識沖出堂屋,到廂房裏抱出妹妹,反身回到堂屋。這時蕭大牛已經等不及了,輕輕拎起大姐,塞進地面上的洞口裏,而後快速的合上洞口的石闆。
蕭大牛又回身拖動木櫃,動作顯得更輕,整個木櫃仿佛被他拎起來一樣,悄無聲息的在地面上滑動,地面上不曾留下一點拖動痕迹。
等到木櫃恢複原位,蕭大牛感應了一下,發覺他剛才捕捉到的三個黑影,依舊站在距他家院子不遠處,其中一人還在不斷的沖他家指指點點,另外兩個人則眯着眼,不停的打量着他家院落的院牆。
不久,院外說話的那個人拱了拱手,而後站到了一邊,另外兩個黑影沒有馬上行動,原地繼續觀察着蕭大牛家。
這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在蕭大牛的感應中,各家各戶還在悄悄議論着今晚發生的事情,但因爲蕭大牛說到一個禁忌詞——謀逆,因此大家議論的聲音都很小,許多人家可以壓低了嗓門。
紛紛擾擾中,蕭大牛聽到有些家長發出警告,讓他們的子女這幾天暫時躲着蕭大牛家。其中,就在蕭大牛家隔壁,家中長輩非常嚴厲的訓斥一位名叫宋瑩瑩的小姑娘,讓她這幾天不準接觸大姐真妮。
三個黑影有動作了,原先說話不止的那個黑影,微微一拱手,而後告辭而去,原地留下兩個黑影,繼續默不作聲的站在黑暗裏,過了一會兒,兩個黑影當中,有人稍稍動了一下,原地騰起一團灰霧,這團灰霧迅速罩住了這兩個人的身影。
緊接着,整個村莊變得越來越安靜。
蕭大牛在黑夜中輕輕笑了一下,他搖了搖頭,不屑的撇撇嘴——我以爲他們是打算講理的,看來他們終究要講拳頭。
早說嘛,大家直接比拳頭,誰怕誰?
站在地窖内的真妮不知道身子僵硬了多久,這時候,懷中的善妮哼哼了一聲,真妮快速晃了晃善妮,輕手在善妮身上拍了拍。這一伸手,她發覺了蕭大牛剛才塞在她手裏的東西。
她剛才一直緊緊抓着這東西,忘了放下。
這是一個類似棍棒狀的東西,棍棒并不長,大約兩拳長短,棒體非常光滑,不知是用什麽材質的木頭制作成。
因爲一隻手需要拍打善妮,也不知道剛才,在拍打過程中觸碰了哪裏,手中的棒子突然一亮,變成了一支熒光棒。
發射出來的光線,柔和而不刺眼,這光亮照亮了整個地窖。
真妮發現自己正站在台階上,這台階自地窖口開始,一路螺旋向下延伸至深處。
這地窖的面積并不大,向下延伸的台階幾乎占了地窖三分之一的面積,台階螺旋狀盤旋而下,每節台階寬大的,足以讓一個成年男子當單人床用。
地窖最深處的空地上,呈品字形堆放着三隻木箱,最頂上的木箱已經打開,裏面的東西很淩亂。但真妮站在台階上,看不清都是什麽東西。
真妮思考了一下,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熒光棒,不由自主的想到,手中的這件寶貝,沒準就是大牛剛才,從那個打開的箱子裏翻出來的。
真妮側耳傾聽上面的動靜,周圍一片鴉雀無聲。真妮輕輕的将腳放在下一個台階上,而後盡量控制住腳步聲,慢慢的走到地窖最底下。
那隻打開的箱子裏存放的東西并不多,看情景,箱子原來也是處于半滿狀态。而箱子裏的東西也不是什麽金銀财寶,都是些各種各樣的小器物,有小羊鞭、小羊、小馬等木雕,偶爾有幾個金屬件,但這些金屬件也不是什麽貴重的金銀材質,也就是一些普通的鐵器、鉛錫器而已。
大姐真妮看了看懷中酣睡的善妮,想了想,快速動手将那個打開的箱子騰空。好在箱子裏都是小件物品,拿出來堆在地上,而後她将懷中小妹放進箱子裏。
總算空出手了。她四處找了找,準備找一件被子給小妹蓋上,可是發現地窖裏除了這三個箱子,其他地方空空蕩蕩的。
真妮輕輕推了推最上面那個放妹妹的箱子,感覺這箱子雖然沉重,但她還能夠挪得動。于是,真妮立刻将這箱子抱了起來,端到地窖的角落裏。
看了看箱子裏依舊酣睡的小妹,真妮又看了看手裏的熒光棒,她将熒光棒放在箱子蓋上,轉身向地上那堆雜物走去。
但剛一離開熒光棒才兩三米距離,真妮立刻發現周圍的溫度降低了許多。地窖變得有點陰冷潮濕,而且微微有一股腐敗的氣流。
真妮心中不舍,她扭頭向箱子裏的小妹走去,邊走邊解開自己的外衣,準備解下來給小妹蓋上。
等走到了箱子跟前,真妮奇怪的呀了一聲。她站在原地想了想,試探着後退幾步。
果然,等她退到距熒光棒兩三米的距離,立刻感到一股陰冷的空氣如潮水般包裹全身。
再向前走幾步,不,隻要再向前邁一步,馬上感覺到一股柔和的溫暖氣息包裹住她。而向後退一步,陰寒如期而來。
明白了。
真妮雖然遲鈍,此刻也明白:剛才的熒光棒是一個寶貝,可以隔絕地窖裏的陰寒。
她也不脫衣服,先将熒光棒插在妹妹身邊,自己走到剛仍在地上的那堆雜物旁,準備把那堆雜物整理一下——這堆雜物都是從箱子裏取出來的。如果剩下的兩隻箱子也是半滿的話,真妮打算把箱子合并一下,整理出一隻讓小妹睡覺的箱子。
箱子蓋上沒有什麽機關……或許有機關也讓蕭大牛破壞了。所以箱子蓋一掀就開,果然,這些箱子都是半滿狀态。第一隻打開的箱子,甚至隻裝了三分之一的東西。
這箱子裏整齊放着二十餘貫銅錢。
這麽些年過去了,栓銅錢的細繩依然保持完好——一整貫銅錢大約有兩三斤重。真妮提起錢繩拎起來,沉重的銅錢居然沒有墜斷繩索。
悄悄數了一下銅錢的數量,真妮發現,确切的數目是十八貫銅錢。而除了這十八貫銅錢外,箱子裏還有兩枚金餅、六枚銀餅。那些金銀餅都是标準重量,每餅大約十兩。
六十兩白銀,十八貫銅錢,二十兩黃金,等價于二百多兩銀子。
這箱子裏面的财富,不足三百兩白銀。
對于農戶之家來說,有兩三兩銀子就可以過一年。因此這筆财富,大約足夠農家吃喝一輩子——村裏無數人一輩子,不見得攢下這筆錢。
真妮沒見過富戶人家一擲千金的樣子,她不知道三百兩銀子,有時候還不夠大家小姐一身衣服的價錢,但這筆财富卻讓從來沒有見過五個銅闆以上的真妮,幸福的咧開嘴,無聲的笑了。
最後那隻箱子裏裝的東西多了一點,裏面大約有十二匹布,以及兩套首飾。但那兩套首飾都是不怎麽出彩的銀首飾,做工雖然精湛,但對于大家小姐來說,這種銀首飾隻是打賞丫鬟的玩意兒而已。
真妮不太聰明……當然,被恐吓着長大的孩子都不敢多思考,所以她也不敢聰明。看到這些首飾,她感覺到心中很甜蜜,抱起一匹布,眼中不自覺的淌下淚來。
這十二匹布與兩套首飾,很明顯,應該是爹娘給她與妹妹準備的嫁妝。這樣一份嫁妝,對于農家來說,已經是非常拿得出手的厚嫁的。
真妮沒有想到,三個箱子裏,這些可憐的财富的隐晦暗示:對于農家來說,這是一筆巨額财富,但這些東西的存在,也是告訴孩子們,這輩子不要想着大富,做個小富人家,安安靜靜度過這一生,爹娘就很滿意了。
真妮再次幸福地摸了摸懷中的布匹。
這布匹經過了這麽多年,依然顯得很綿軟,一點沒有腐敗的痕迹。布匹的質量算不上高大奢華,但如果憑借這份嫁妝,哪怕是嫁入地主之家,也是足夠了。
忽然之間想起什麽,真妮一拍腦門,忙抖開一匹布,手中折疊幾下,變成一個小方被大小。她回到了箱子邊,将小方被蓋在了妹妹身上,然後抓起熒光棒,返回角落裏,開始整理那些箱子。
這時候,村莊裏最後一聲狗叫,已經過去了很久。院子不遠處,被淡色灰霧籠罩的兩個黑影,重新映出現在月光之下,而蕭大牛此刻,已經收拾好堂屋,轉到廂房了。
李三湖修建這個院落的時候,多少采用了一些官宦人家最常用的房屋結構。比如這院落的堂屋很寬大,會客廳居于正中,右側是卧室,左側是書房。而堂屋兩側,對應的是東西廂房。
原本東廂房是由二伯的兒子小胖墩居住,這東廂房整整三間屋子,都讓小胖墩一人霸去了,而西廂房則由三位堂姐堂妹居住。蕭大牛一家是沒資格住正院的。西廂房卧室僅有一間,并排的另外兩間房子,分别是繡房與茶水間。竈屋、柴房等處于倒座房。
西廂房的角落裏還搭建了一個草棚,那裏面栓了這個家唯一的大型牲畜——蕭大牛喂養的那頭公牛。東廂房原本在與牛棚對應的角落裏則有一個雞窩,可是小胖墩嫌氣味臭,如今雞窩裏并沒有養雞。
如果完全按照官宦人家的庭院格局,這個院落應該有一個後院與中庭,但最終修建的結果是:後院與中庭部分被删除了。原本應該是後院與中亭的地方變成了菜地。菜地側後方、院子的角落裏,修建了兩個簡陋的土屋——這裏,原來是真妮與善妮,以及蕭大牛居住的地方。
如今二伯二嬸一家被趕出去了,蕭大牛作爲這個家的家主,應該搬回堂屋居住。而堂屋裏已被打掃的幹淨,原先屬于二伯二嬸的東西,被他手一接觸,便無聲無息的消失。
至于二伯二嬸珍藏的被褥——那些原先屬于蕭大牛母親陪嫁的物品,現在被重新拿了出來,擺放在堂屋的卧室内。
哦,其實蕭大牛所謂的收拾整理房間,就是将多餘的東西全部扔進空間裏,如今擺在面上的東西隻有那麽幾件被褥,而櫃子裏則變得空空蕩蕩……
他用同樣的方法收拾完東廂房,最後,東廂房就隻剩下幾面牆壁了,這次連家具都消失了。剩下那些堂姐堂妹居住的西廂房,蕭大牛決定讓真妮自己去處理。
他目光轉向院落内的廚房,走過路過時順手撿起幾件多餘的農具,這些農具随即從他手上消失。
房子裏這麽多東西,蕭大牛想要它們消失它們就消失,想要出現的時候它們重新出現,而蕭大牛對這一切變化顯得理所應當。他甚至沒有多想,爲什麽自己具備了這項本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擁有一個随身空間,隻隐約還記得:往空間裏存放物品,或者拿出物品的時候,必須格外避着外人。
因爲這個潛意識的提醒,蕭大牛感覺到暗霧中的兩個身影靠近他家庭院時,他并沒有把随手拿起的一柄草叉變沒了。甚至爲了掩飾,他用草叉沖着柴堆比劃了一下,裝作準備整理柴草堆的樣子……可惜柴堆被真妮整理的很整齊,他的叉子終究沒有落下去。
因爲正在沉思,兩個黑影闖入院中的時候,蕭大牛的形态就顯得格外呆傻。而闖入院中的兩個黑影,看蕭大牛拿着草叉沖柴堆不斷的比劃,其中一個黑影咳嗽了一聲,對此,蕭大牛恍若未聞。
見蕭大牛癡傻到聽了聲音也沒有回頭看,另一個黑影一聲輕輕的哼,而後開口問:“蕭大牛,你家姐妹呢?”
蕭大牛慢慢的轉過身來,這動作顯得他更加呆傻了。
借助月光,蕭大牛看清了面前的兩個人。
這兩人個頭相仿,身材也差不多高矮胖瘦。其中一位年紀大一點,大約有三十多歲,而另一位則二十出頭的模樣。他們都穿着一身道袍,頭上戴着說不清材質的道冠,年紀大的道士手裏提着一柄佛塵,年紀輕的道士手裏抓着一柄儀劍。
蕭大牛沒有回答這兩個人的話,他微微張着嘴,仔細打量着兩位道士,心中還想着:“這兩個道士從哪裏來的?他們衣着打扮,怎麽跟電視劇裏的人完全相仿……咦,我爲什麽說電視劇,電視劇又是什麽東西?”
蕭大牛這副呆傻的樣子,讓年輕道士不耐煩了。他無聲的抽出寶劍,一甯身竄進堂屋裏,在堂屋裏快速的轉了一圈,又沖進東廂房,四處打量了一下空蕩蕩的房間,他轉身撲進了西廂房。
隻一會兒的功夫,年輕道士提着劍重新出現在院落裏,他擰着眉毛,不耐煩的問:“嘿,傻子,你大姐呢,你妹妹呢?這麽晚了,她們去哪裏了?”
蕭大牛開口了,語調緩慢,聲音遲鈍:“你倆,誰呀?怎不敲門?”
年長的道士冷喝一聲:“傻子,那麽多話做什麽,把你的姐姐與小妹交出來。”
蕭大牛下意識的問了一句:“交出來,做啥?”
這一刻,蕭大牛無比痛恨自己遲鈍的舌頭。這些人半夜三更闖進他家,想做什麽,難道他還不清楚?難道他不是早已經察覺這兩人,就在外面沖他家指指點點?
無數的話語在蕭大牛的心中翻湧,可他說出口的僅有這麽一句傻傻笨笨的話。
年輕道士獰笑了起來:“交出來做什麽,你猜交出來做啥,聽說你大姐如花年紀,嘻嘻嘻,你說把她交出來,我能做啥。”
一股怒火控制沖上蕭大牛心頭——卑微,就可以被欺負嗎?難道他們都忘了,卑微者也有權反抗?
難道他們并不在意卑微者的反抗嗎?
蕭大牛怒火上頭,渾不知自己做了什麽。等清醒過來的時候,發覺他的左手已經掐住了青年道士的脖子,而那位青年道士在他手中毫無反抗之力,身子不停抖動着,似乎在不斷萎縮,而他的右手,依然拎着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