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陽鎮或者說如今的揭陽城,是雲朵的出生地。按理說,重回自己的出生地,人都應該感到格外親切格外溫馨,可是雲朵現在的猶豫,是因爲這座城市裏,有他最不想見到的兩個人——偏心的雲太公,以及她家那位第三任繼奶奶。
是的,雲太公與那位雲三奶奶,必然是留在揭陽鎮的,因爲他們無處可去。
想當年,雲七叔雲钺匆匆忙忙的随流雲宗的仙使返回自家仙門,雲朵得知這一情況之後,當天就安排護送隊伍,将他父親帶離揭陽鎮,而他自己也馬不停蹄的離開了這座小鎮,是因爲他知道:随着雲钺的離開,雲家順理成章的将要發生大動蕩。
雲太公是偏心眼,這一點,雲家各房的孩子都感同身受,但一貫以來雲钺的存在,壓制了雲家的不同意見——煉氣期的雲钺在雲家是武力值最高的存在,沒有他的武力支持,雲太公不可能僅憑一個空泛的孝道,就能維持自己的偏心眼,以及壓制住雲家各房的強烈不滿。
然而,随着雲钺突然不告而别,維持雲家原有次序的武力基礎頓時消失了,被壓制的雲家各房不免要來一個強力反彈。接下來,按邏輯推斷,就能知道雲家會發生什麽事。
沒有了雲钺的武力壓制,年老體衰的雲太公,憑什麽讓各房屈服與他的權威,各房怎可能繼續縱容他的偏心眼?除了雲老三之外。雲家其餘幾個房頭的男丁,各個都不是吃閑飯的主兒,一旦他們奮起反抗。其他的不說,雲太公能不能保住旋天門支付的那份安置費都是問題。
當初,仙門的安置費隻有雲朵的份,雲钺的安置費還沒來得及交給雲家。那安置費其實等同于雲朵的賣身錢,記得旋天門當時給了雲老三總共十根金條,雲老三将其中八根交給了雲太公,自己隻留下了兩根。
财帛動人心。雲钺一走,年老體衰的雲太公,加上一個隻知道單蠢的雲嬌嬌。一個光知道用身份壓制其他房頭的雲三奶奶,估計……
所謂身份的高低,其實隻是一攤狗屎——别人承認你的身份尊貴,你可以憑借這個身份壓制别人。一旦别人不承認你的身份高。雲三奶奶就什麽都不是。
維持自己的權威,靠什麽?靠以往的恩情,靠血緣關系形成的輩分高低,靠愛……這些,對于雲家三奶奶來說,都是不存在的。
所以,接下來的事情必然是:雲家那些年輕力壯的男人們,直接奪取了雲家的财政大權。把以往的積蓄奪到自己手裏。而當時。雲家已經離心離德,各房頭都想遷移外地。大家都在找關系尋門路,所以,失去财政大權的雲太公必然會被各房頭丢棄在揭陽鎮上……
好吧,醜媳婦終究是要見公婆。
雲朵在揭陽鎮外猶豫了片刻,終究揮了揮手,帶領着隊伍進入了昔日的揭陽鎮——這時候,前導小分隊已進入揭陽鎮中,通知鎮裏的守護仙師來迎接同門。
好像如今揭陰府内的大興土木,還沒有延伸到揭陽鎮,這座小鎮沒有擴建沒有新的外來人口,小鎮的面貌跟雲朵離開之前幾乎沒有什麽兩樣,似乎戰争也沒給它留下什麽傷痕……哦,記得門中曾通報過,揭陰城并不是妖獸攻擊的正方向。
雲朵從小鎮的南門進入,提前得到通報的小鎮守護顧仙師——也就是門中築基修士碧洳,匆匆領着鎮上其他三位守護,沿着小鎮主幹大道走來,小鎮上原有的俗世百姓都閃避到街角,雲朵一眼掃過去,沒發現其中有什麽熟人。看來,小鎮終究還是有點變化,至少這十年來,遷出了很多人,新增了很多新人口。
隻是一别多年,碧洳似乎沒有什麽大的長進,他依舊是築基初期的樣子。至于碧洳身邊另外兩位雲朵認識的仙師,他們的修爲同樣保持着原來的面目。而小鎮的第四守護——那位方寸山安排來的築基期修士,他的修爲同樣沒有什麽大的變化。
不過,與當初的狀況不同的是,碧洳如今不用掩飾他築基修士身份了,因爲揭陽鎮已經升格爲城市,而城市的守護仙師,确實應該由一位築基修士擔當。所以他已經不再用“顧仙師”的稱号了。
碧洳遠遠的沖雲朵拱手,神态很親切,雙方見面彼此寒暄幾句之後。碧洳馬上比劃着周圍,說:“青枟真人,你看我們小鎮,早已做好了擴容準備,隻是不知道,上面撥付的修建資金何時到位,畢竟修建一座城市,花費的資金很大,我們自己可負擔不了的。”
雲朵笑了笑,搖搖頭:“我隻是一個戰隊領隊,揭陽鎮升格建城的事情不歸于我管,碧洳師侄,你問錯人了。”
碧洳讪笑了一下,邁前一步,湊近雲朵低聲說:“哈哈,師叔,是我心急了。但我聽說揭陰府已開始分配流民,你從揭陰府過來,有沒有聽到什麽信息?我們能分配到多少新遷民戶?”
雲朵笑笑,再度解釋:“我也僅僅是路過這裏而已,我能得到什麽消息,你可别指望我。”
仙人們都是目下無塵,不喜歡多管俗物的。雲朵這副高傲的姿态倒是很符合仙人一貫的形象,隻是這種态度讓碧洳有點不舒服。
碧洳還記得當初的小雲朵,那是一個萌萌的小孩,一派的天真,總是用仰視的目光看着碧洳。
但如今,對方卻已經是築基中期了,而他還停留在築基中期。對方已經是一個派系的掌事人了,他還留在偏僻小鎮做不起眼的守護……哦,現在是城主了。可是碧洳甯願不做這個城主,他甯願回到門派,而後按部就班的修煉。進階……
碧洳皺皺眉,再度上前兩步,與雲朵繼續拉近距離。他一邊引導着雲朵前往自己的仙師府邸——如今的城主府,一邊低聲彙報:“哈哈,自從師叔當初離開,師叔與碧溪、碧流留在揭陰城的産業,我按約定時常照顧着……”
這話說得……雲朵不喜歡碧洳這副居高臨下的腔調。他小聲打斷對方,提醒道:“碧流,如今應該稱之爲青椂了;碧溪也結丹了。不過他還沒經過門派正式認可,哦,他也來揭陰府了,青椂則留在風陵渡。”
碧洳剛才聲稱自己經常照顧揭陰府的産業。雲朵不記得十年來自己從這份産業中獲得了什麽收益。當然。如今,他已經不在乎這份微薄收益了,他在乎的是這份産業對于揭陰府市場的定價權。而這最後一點,他路過揭陰府的時候,重新掌控了原先的産業。碧溪再繼續留在揭陰府,準備整改。
至于這些産業,在過去十年中獲得的盈利——雲朵并沒有仔細查賬,他認爲。這幾個産業獨自在揭陰府發展,全虧了哪些産業的經理勞心費力。在這樣的遺棄之地。能夠耐得住寂寞就是功勞。讓那些經營人員享受一下産業發展的紅利也是應當,他也就不計較了。
隻要這些經理們還承認對這些産業擁有的産權,雲朵覺得這就足夠了。至于那些十年的紅利。就當是讓那些掌櫃們吃紅分潤吧。
于是,進入碧洳的仙師府邸中,雲朵立刻表态:“我沒有在這兒停留的意思,我們隻是路過而已,順路過來看看你,稍稍歇腳之後,我們會繼續前行,今晚我們必須抵達摩雲嶺。”
碧洳愣了一下,微微吃了一驚:“摩雲嶺,怎麽是摩雲嶺?金盛老祖就是在那裏遇伏的,師叔,你帶領的戰隊準備在摩雲嶺紮營?”
雲朵點點頭:“風陵渡會議已經結束了,這麽久了,你居然沒有得到一點通知嗎?哦,看來,我應該給你留下一份通訊玉簡,方便我們以後互通消息。”
碧洳一咬牙,從袖子裏掏出一份玉簡,一邊遞給雲朵,一邊連聲感謝:“多謝師叔了,師叔不知道,我們駐紮在這樣的荒僻小地方,想得到外界的消息,隻能靠路過的修士口口傳頌。我知道風陵渡大會何時召開,也知道大會議程,可是……
咳咳,師叔肯爲我們留下一個傳音玉簡,這簡直太讓我們感謝了……師叔,這裏是揭陰府裏的産業的賬簿,你盤點一下,等會兒我把師叔該分享的利潤清點清楚,嘿嘿,原本我還有一年任職期滿,我想把這些利潤親自攜帶回門派,然後當面轉交給師叔。”
雲朵随意的點點頭,指點了一下丁靈,丁靈趕忙上前接過了對方手上的玉簡。
碧洳臉色一僵,猶豫了一下,他取出一個儲物袋,一邊遞給丁靈,一邊解釋:“這是曆年積攢的靈石,請這位師兄點算一下。”
交出儲物袋,碧洳又轉向雲朵,低聲說:“師叔,請借一步說話。”
自從雙方見面以來,碧洳一副我有秘密要告訴你的樣子,這會兒終于忍不住說出來了,但雲朵很清楚對方想說的話,他馬上笑着開口:“怎麽,你是不是想告訴我:我爺爺和我的那位繼奶奶還留在揭陽鎮上,這些年來,你一直照顧着他們?”
碧洳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雲朵一下子就猜出了他想說的話。停了一會兒,他喃喃的說:“雲太公,啊,已經喪失了勞動力,這幾年都呆在鎮上,不曾出去勞作過……”。
雲朵滿意的點點頭:“我進入仙門的時候,獲得的安置費已經交給我爺爺了,我欠他的,應該還清了。現在他喪失勞動力了,小鎮上的仙師能夠贍養他——這才是正理啊!
我聽說烏鴉知道反哺,羊羔知道跪乳,可是對于任何動物來說,養育自己的後代不是恩情,是單純的動物本能,單純的動物本性。然而,對于任何動物來說,養育不是自己後代的‘那誰’,既不是他們的義務也不是他們的責任,絕對是一份恩情!
所以‘養育之恩’這個詞。這份‘恩情’說的是對人收稅的‘那誰’們。我爺爺他們在年輕力壯,有納稅能力的時候,不斷的向‘那誰’繳納供奉。他有責任養育自己的後代,但沒有責任養育‘那誰’。在他喪失勞動力之後,一貫享受他供奉的仙師們,負責他們的養老,啊,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烏鴉知道反哺,羊羔知道跪乳。禽獸尚且知道這樣,一向收我爺爺稅收的‘那誰’們,不會不知感恩禽獸不如。連‘養育之恩’都不顧吧?”
“啥,你說啥?”
父母對孩子沒有“養育之恩”,隻是“養育本能”;父母對征稅者反而有一份“養育之恩”——碧洳被雲朵的話弄的呆呆愣愣。
他原本想說,雲太公已經喪失了勞動能力了。他這個仙師不僅不讓對方交稅。反而出資贍養着那對老夫婦,這絕逼是看在雲朵的面子上,是爲了跟雲朵搞好關系,雲朵欠他一份情啊。
誰想到,雲朵卻告訴他,他本該贍養那些失去納稅的老人們——這是他的責任!
嗯?
沒這個道理呀。一貫以來,輿論氛圍不是都說:孩子是父母的,父母是孩子的。在父母喪失納稅能力之後。應該由孩子贍養着,否則就是孩子不孝。
怎麽雲朵卻說贍養的責任不在孩子身上。而應該由一貫征稅的“那誰”贍養,否則就是禽獸不如。
雲朵說的話邏輯很嚴密——沒錯,豬馬狗羊,每一個動物都知道要養育自己的後代,沒有代價,不計報酬。沒有哪個禽獸聲稱自己對後代具有養育之恩,養育後代是自己的負擔。
但同樣,沒有哪個禽獸有責任養育與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旁人,比如,那些隻知道對他們收稅的……那誰。
可如果說雲朵說的完全正确,碧洳又覺得颠覆了自己的三觀。
一向以來,仙師府邸都是隻管收稅不管養老,大家都這樣收稅,從不管給予納稅人任何福利與回報,甚至不負責保證納稅人的安全,憑啥他碧洳要做養老第一人?
可是碧洳想了想,又覺得他這麽想也不對——整個大陸上并不是隻有一個揭陽鎮,整個大陸上并不是都通行揭陽鎮的策略。
據說,在齊國那裏,稅收政策是不一樣的……
據說,再别的大陸上,某些官府确實在承擔納稅人養老問題……
雲朵說這個話的時候,神識已經擴張出去了,深入到雲家大院内部,他看到了雲太公。雲太公正拄着拐杖,在院裏活動,而雲三奶奶拿着闆凳坐在院裏,絮絮叨叨的監督着雲嬌嬌幹活,昔日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雲嬌嬌,如今穿戴破衣爛衫,蓬頭垢面處理着獵物,而雲奶奶似乎正在指責雲嬌嬌手腳太慢……
雲太公沒有碧洳所說的那樣衰老。
雲朵站起身來,用下巴點點丁靈,指點着丁靈手上的儲物袋,說:“那份收益你們分了吧,嗯,留下五十塊下品靈石給城主,顧城主,你把這五十塊下品靈石送給我爺爺,我就沒必要去見他們了,我很忙,這就動身了。”
三觀盡毀的碧洳還沒有緩過神來,呆愣愣的思考着。雲朵帶着人揚長而去。大隊人馬踏上仙師府的主街師,碧洳這才清醒,他伸手做了一個阻止的動作,留在他身邊的丁靈馬上塞給他一塊傳音玉簡,接着說:“拿好,這是師尊答應你的傳音玉簡。
嘿嘿,師祖原本打算在這裏設一個傳送陣支點,你這家夥,唉……”。
碧洳的掌控**過于強烈,結果激怒了雲朵。
當然,碧洳這種讨好方式如果放在其他人的身上,也許會奏效的,在這個世界長大的人,怎樣都要顧忌一下世俗的看法。但不巧的是,雲朵跟他的理念完全不同。結果碧洳的巴結讨好,反而對雲朵造成了……傷害。
出了揭陽鎮,雲朵已經把過去的一切完全放下了,從此,關于爺爺的記憶已經從他腦海中抹去,他領着人加快了行進速度,沖着摩雲嶺快速前進。
越過揭陽鎮,森林中的襲擾多了起來。一路上,這群人馬,遇到了不下十次的騷擾,幸好這些騷擾的烈度都不大,人強馬壯的第七戰隊,毫發無傷的穿透森林,在當晚趕到了摩雲嶺南坡。
如何搭建臨時營地,常磊丁靈他們在秘境裏已經訓練了四年。如今在上手,絕壁是輕車熟路。不用雲朵指揮,小組人馬就選定了一開闊區域,周融開始施展土系法術,文思在一旁輔助,一座五邊形棱堡緩緩從地面上升起。
仙人們的工作劉子清不便幹涉,他站在雲朵身邊欲言又止,雲朵忘了對方一眼,随手摸出一個空白玉簡,将自己記憶中的礦點位置記錄下來,而後扔給了丁靈。丁靈稍稍閱讀了玉簡,對周圍地形盤算了一下,回身沖劉子清點點頭:“我有計較了,不過,我們現在搭建的是臨時營地。永久性營地還要等……”
雲朵接過話頭,笑道:“等我們跟這裏的地主商量好了,再說。”
地主?商量?
常磊停住了手,嘿嘿傻笑:“師尊,你跟青雲大鵬商量,它能聽懂你的話嗎?人家還沒化形呢……嗯,等它化形了,就是素問天尊去,人家大鵬還不見得搭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