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真君這麽做并不特殊,她隻是選擇了對自己最有利的措施而已。
抗争是需要代價的,抗争是需要勇氣的——尤其是抗争一貫尊奉的社會習俗。
雲朵能怪她嗎?
不,雲朵不怪她,他是個極端自我的人,他隻要求自己——他隻有權要求自己。所以别人選擇逃避,别人不給他粗腿抱……雲朵很淡然。
于是,他一刻不停留的穿過絡石谷,進入旋天門朝陽峰。
在朝陽峰這座金陽、金科把持的山谷,他絲毫沒有停留,他知道:如果連金瓶都不出面的話,他更沒有資格要求金陽金石出面主持公道,因此他直入旋天門中央的旋天紫陽峰。
踏上紫陽蜂時,雲朵心中平靜無波,他想起某個刻在碑文上的墓志銘——當他們來抓工|會|會“員時,我沒有抗議;我不是工|會|會|員。當他們來抓猶太人的時候,我保持沉默;我不是猶太人。當他們來抓我的時候……已經沒有人能替我說話了。
掌門青松真人不在,主持事務的金徽真君面無表情的迎接了雲朵的拜訪。
看到雲朵一闆一眼的向他行禮,金徽眼前不禁浮現出初見雲朵的模樣,那時候的雲朵還是個小胖仔,隻有十歲大,短腿短腳的,滿臉萌态滿臉稚氣。如今五年不見,雲朵已經變的身材修長,完全一個英俊少年,身上散發的氣息不再是懵懂,而是潇灑自如,以及氣勢淩厲。
淩厲?……金徽瞳孔縮了一下。
目前雲朵還是一個練氣士。一個“青字輩”的練氣士。
五年時光足夠長了,門派裏的練氣士已經換過了一茬子,最早待在揭陽鎮的那群築基修士,在金徽有意識的安排下,這些知情者已經大半凋零,如今唯獨剩下留在鸢蘿谷中的幾個修士還活着。而其餘的築基期修士基本上因爲各種原因隕落了。
因此,雲朵的秘密,目前除了幾個元嬰真君知情,其他修士甚至不認識這個第一次出現在門中的“青枟”真人。
金徽的目光掃過蘇芷,他的瞳孔又稍稍變化了一下,幹笑一聲說:“原來蘇芷已經築基了,哈哈,那你不應該叫‘蘇芷’了,應該有一個碧字輩的排行……
哦。倒也是,你們鸢蘿谷的金蟬如今閉關養傷,直系師父不出面,倒使得我們錯漏了一位築基上人……嗯,蘇芷是什麽時候築基的,怎麽沒有人報告我。”
不等蘇芷回答,金徽馬上又幹笑兩聲,補充:“蘇芷啊。練氣士有練氣士的月俸,築基期有築基期的月俸。你這樣已經是築基期了,還拿練氣士的月俸祿,這讓我很爲難啊——你怎麽能這樣,怎麽不早說呢?”
蘇芷低眉順眼,站在雲朵身後不吭氣,雲朵笑眯眯的看着金徽。隻笑不說話。
金徽暗自長歎一聲:想當年,這個小肥仔見了我多恭敬,一副讨好賣乖相,如今竟然氣度森然……不好欺負了。
其實對于雲朵、對于鸢蘿谷,金徽始終關注着。對于雲朵身邊的蘇芷。金徽也很了解。當初雲朵回山的時候,因爲金铎首座的命令,再加上金徽多少有一點私心,因此,他刻意簡化了雲朵的入門手續,連帶着,雲朵身邊的蘇芷也被涵蓋在内。
當初,在金徽的暗示之下,門派戒律堂與節堂縱容青樹包辦了雲朵的入門手續,與雲朵一同回門的蘇芷也被涵蓋在内。如今在門派弟子登記簿裏,她還是一位煉氣級修士,一直在執行門派任務。這門派任務是:保護與看管雲朵。
練氣修士基本上是門派外圍的人,他們也無法承擔重大的門派任務。因此,這群人基本處于放養狀态。由各大勢力各大派系自己經營。一般來說,隻要他們自己不找事,門派長老很容易忽略他們的存在。
可是蘇芷是忽略不住的呀……金徽忽然想起往昔。
往昔蘇芷修行進展快,金徽一直密切關注着蘇芷,一位蘇芷身上藏有什麽驚天秘密……沒想到随着雲朵的五年幽禁,蘇芷也潛伏下去。
金徽很納悶。
雲朵爲什麽會走出鳴蟬院,尤其是在這個敏感時刻走出鳴蟬院,他完全知道。不過是門派中有人眼紅,想把碧溪碧流的作坊納入囊中,爲此他們制定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鸢蘿谷這五年來一直受冷落,門中分配給他們的修仙資源經常被挪用,因此鸢蘿谷不能失去兩大作坊,爲了保住作坊,青樹曾多方努力。可是青樹失敗了,門派任務派了下去,于是鸢蘿谷換人斡旋——雲朵出馬了。
這有用嗎?
争奪鸢蘿谷的兩大作坊,金徽是知情者。他不用出面,奪回來的作坊肯定有他一份利益,而且是最大份的利益,這是潛規則,誰讓如今門派中數他最大?
可是這事……畢竟有點卑鄙。金徽好歹還有羞恥感,因此他想緩和氣氛,把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雲朵怎麽不配合?
雲朵還怎麽做還是怎麽做,他有問必答,但僅限于此,就是不把話題向作坊上扯。而蘇芷則一副乖寶寶模樣,随時等待主人吩咐的作态。她一直低頭不說話,他的主人雲朵……明明現在是個練氣師,面對元嬰真君時,氣勢卻絲毫不弱。
這是何等的勇氣啊?
金徽并不知道,雲朵雖然是一個練氣士,但他的神識卻來自門中第二人——金翔真君。
金翔真君原先的修爲遠比金徽真君高深,神識也比金徽真君龐大。因此,金徽真君的元嬰氣勢,當然壓不倒雲朵。而雲朵以前一直想隐藏自己,如今他決定不隐藏了。
在這個叢林社會,退讓隻會讓人覺得軟弱可欺。
因此雲朵一直帶着淡淡的微笑。看着金徽緩和氣氛的舉動。他是練氣士,原本應該在元嬰真君面前謙恭卑微,可是他的腰挺得筆直——像蘇芷第一次見她的模樣。
金徽不得不繼續沒話找話。
剛才金徽拿自己的工作失誤去責備對方,責備蘇芷不告訴他已經進入築基的事實,這是提醒對方必須尊重自己手中的權勢。
我有權,你多年沒得到築基月俸的錯誤。就不是我犯下的。哪怕是我做錯的,我也有權把它說成你的錯。
可是……雲朵不回應,就一副笑眯眯的模樣,不承認不否認,專心等對方說出解決辦法……金徽到雲朵被這态度憋出一身汗。
上位者提問題,你有沒有身爲卑微者的覺悟?你不回答不說話,你知道你這種态度讓我很爲難嗎?
金徽沒話找話的随口問詢問雲朵的修爲進展,明明知道雲朵在等待時機築基,也隻能口不應心的要求對方勤奮點……等到所有能想到的話題談完。金徽發現雲朵還沒有走的意思,他不得不談一點實質問題——總得給對方一些幹貨吧。
“青枟啊,你不知道,我昨天得到最新消息,聽說方寸山的羅象首座,勉強支撐身體去了妖獸叢林,近日重傷下落不明……
據說,合歡道的元後大修士已經隕落。丹霞宗七品煉丹師失蹤,化生寺又少了一位大菩提。此外我還聽說,四大門派當中,金丹修士損折了上百位,如今這四大門派,可謂元氣大傷……”
雲朵強行插話:“這是重開旋天秘境的原因嗎?”
金徽一驚,他沉默了一下。不禁被雲朵的敏感感到暗自心折。
好吧,不能隐瞞下去了。
金徽點點頭:“我一直疑惑,爲什麽合歡道也要參戰,這本來不關他們的事,他們一向喜歡置身事外的。這次卻如此積極的蹚渾水,以至于連自己派中的元後大修士都隕落了。
我仔細調查過,發覺合歡道參戰之前,有位泰嶽門修士前去拜訪……泰嶽門你知道的?青樹有沒有給你介紹過?好吧,這些旁的閑話我就不說了,以後你自己慢慢打聽。我隻告訴你:人們都誇我們是五大門派,其實我們隻是二流五大門派,在我們之上還有一個太上皇。
如今,太上皇發話了,所以合歡道隻能參與了戰争。幸好,這要求參戰的意思,不是泰嶽門整個門派的意思,隻是泰嶽門中某個人的意見,因此主持這一事物的人還有所忌諱,他們不敢公開行事,而我旋天門……
哦,我已經下令門派收縮勢力,禁止門下外出,最近門派任務也統統放棄。此外,我們與揭陰鎮、白滄城的聯系完全切斷,平錫城裏也讓對方找不到機會下手……但這還不夠。
我們這種閉關自守狀态維持不了多久,合歡道、丹霞宗、化生寺,以及方寸山,與我們合稱五大門派,如今其餘四個門派已遭受重大損失,合歡道損失一位元後,等于從五大門派中除名了,等于淪落到三流門派,接下來仙門必定風起雲湧。而我們獨善其身,青枟,你覺得可能嗎?
方寸山的元後大修士羅象失蹤,合歡道的元後修士隕落,這是何等驚天動地的大事。我們排名等于一下子跳到了方寸山上頭。泰嶽門會坐視這種情況發生嗎?因爲我們不參戰,所以我們獲益了,泰嶽門那個人怎麽對同黨交代?
最重要的是:妖獸森林那場仗也打不下去了,少了兩個元後,妖獸實力大漲,獸潮随時可能爆發,爲了增加妖獸森林裏的戰力,爲了對參戰人員有所交代,下一步,肯定有人出面,威逼我旋天門參戰——這事我們躲不過去了。
據說,妖獸叢林裏,有妖獸得到了渡厄丹,青頂丹,升雲丹……這些丹藥對于化神後渡厄、渡劫非常有益,傳言有妖獸還沒來得及服下丹藥,有參戰者從妖獸屍體上找到了這些丹藥,因此修爲大進。而妖獸方面,據說已開始同仇敵忾,無數高階妖獸紛紛冒出來,這些妖獸不知道什麽時候進階的,它們數量多的離譜。居然令四大門派聯手都抵擋不住。
青枟啊,你知道嗎?這其中,青頂丹與升雲丹可以讓元後大修士進入化神時,增加三分之一幾率,度厄丹可以讓任何階層渡劫時減少降低渡劫難度。這些丹藥千古罕見,爲了奪得這些丹藥。豁出命來也值。所以最近外界丹藥符箓法器等等,價格飛漲。
可是這些東西價格雖然長了,原材料卻越來越匮乏——無他,妖獸森林打成一團,如今連金丹修士結成的狩獵隊,都不敢輕易進入森林。所以,你知道的,爲了大局,有些事情必須舍棄。必須退讓……你懂嗎?”
爲了誰的大局?我的大局嗎?
雲朵微微的冷笑起來。
金徽沒有說出來的意思是:隻要泰嶽門把丹藥消息告訴金铎,恐怕金铎也忍不了這一份誘惑,從而同意旋天門參戰。而一旦金铎決定旋天門參戰,接下來旋天門需要考慮的是:如何保存門派元氣。
這時候,門派開放旋天秘境,挑選各階層最有希望的種子選手進入秘境中曆練,……以及躲藏。等一年後,旋天秘境再度開放。讓裏面的人出來……不管外面的是什麽狀況,至少旋天門最優秀的人才可以保存下來。
當然。人都是有私心的,金徽主持這一項工作,他挑選的種子選手,當然以自己的偏愛爲主,順便加一些門派不能放棄的人選,比如雲朵。比如蘇芷……後者主要是看雲朵的面子。
難怪金徽這一主張,能得到金陽、金科、金石的支持,看來大家都在未雨綢缪,但是由于泰嶽門的存在,知情者隻好打死也不說。而不知情的人摸不清根底,隻看到一些明面上的任人唯親,排除異己。
雲朵輕輕歎了一口氣,他邊起身邊說:“明天,我去藏書閣。”
金徽回答的很快:“這事不用告訴我,你身上的令牌可以讓你出入藏書閣任何地方……哦,我很納悶,前面五年你怎麽閉門不出……哈哈,關起門來能學到什麽。”
站起身來的雲朵,身子停頓了一下,平靜的問了一句:“我聽說,門派決定增加鸢蘿谷丹藥與法器的上交任務。”
金徽歎息一聲:“唉,門派如今也是面臨緊要關頭,青枟啊,我還是那句話:你們鸢蘿谷要以大局爲重。”
雲朵馬上跟問了一句:“門派的‘大局’,‘隻’與鸢蘿谷有關嗎?”
金徽噎了一下,面色一沉,元嬰修士的威壓散發出去,對面的蘇芷頓時跪在了地上,但她的腰還挺得筆直,而雲朵筆直的站着,平靜地追問一句:“這個大局,與其他山峰谷地還有關系嗎?”
金徽的威壓稍發既收。
因爲如今門派中,金铎、斷金、金蟬等三位元嬰修士已進入了閉關狀态,他金徽算是門派第一人。這威壓如果持續久了,附近的修士受不了。這裏是紫陽蜂,練氣士與築基修士往來辦事的地方,他不能跟全門派爲敵。
收攏元嬰威壓之後,金徽卻發覺雲朵的額角一滴汗都沒出現,他甚至沒有感覺到雲朵的反抗,這到讓金徽稍稍愣了一下——一個練氣士,也能抵禦元嬰修士的威壓?這不合常理!
不過,金徽真君還沒有細究下去——門派的大事多着呢,這點小事不值得費心。
對面的雲朵依然死性不改,馬上平靜的加一句:“過去鸢蘿谷每月分享的資源是多少,如今又是多少?……當然,老祖,這個我也可以理解,畢竟我師金蟬真君暫時用不上那些資源了,所以門派調撥少了我們也不争,但讓我們增加供奉,單單隻讓我們增加供奉,這個,我覺得……
我覺得師祖是不是被下面的人蒙蔽了,他們要求增加的分量,也未免太多了。”
元嬰真君的威嚴不容挑戰。
這話如果是由别人說,金徽真君可能一個彈指,将說話的人徹底轟殺。但這話是由雲朵說的……好吧,雲朵的作用,其實沒有像過去那麽重要了。
如今方寸山的元後大修士失蹤,合歡道的元後大修士隕落,而旋天門的元後大修士還在,如今即使金铎出了意外,大家都沒有了元後大修士,旋天門其他人也能把門派撐起來,因此雲朵并不是那麽不可或缺。
但……金徽忍了忍,還是點頭答應:“好吧,下面人确實不知趣,既然減了你們的供給,怎能要求你們再增加供奉呢?我跟他們說一說,你們的供奉絕不增加,至于減少的月俸……,這個,既然你理解,那我就不多說了。”
金徽真君露出送客的意思,雲朵也不糾纏,他沖金徽真君點了點頭,平淡的走出了金徽真君的洞府。
站在金徽真君的洞府前,雲朵仰臉看了看天色,他呆立原地許久,平靜的感慨一句:“風起雲湧啊!”
其實雲朵想說:一個大時代來了。
蘇芷沒有開口,她跟着雲朵身後,默默補上一句:“風生雲動,雲起龍骧,化爲……”
不過,蘇芷沒有把話說出口,她亦步亦趨的來到青霖的住所——這位真人是雲朵在揭陽鎮認識的少數熟人之一,五年足不出戶的雲朵,這次正好挨個拜訪熟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