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源正色道:“周老,您爲了麻沸散堅持了那麽長的時間,而且還親身試藥,這一點就值得晚輩無比敬仰。”
“你說得對,麻沸散作爲一項學術讨論研究的課題,也算是不錯的了。”
“周老,話不能這麽說。咱們中醫老祖宗,爲咱們留下了多少的寶貴物質财富和精神财富?可是,我們非但沒有繼承好,而且鮮有建樹,這才是我們最大的悲哀。”
說到這裏,林源有些動容:“周老,您的研究成果,可能短時間不會被用于臨床,但這卻是您爲中醫做出的建設性的貢獻。您的研究成果,不管會怎樣,但您爲中醫建立了一個良好的榜樣,中醫無止境,我們必須要永遠鑽研探索下去。”
周傳亭啞然道:“小林,我的心胸不如你,見識也比你差了。這一回燕京之行,我最大的收獲就是見到了你。”
“呵呵,周老謬贊了,能見到周老這樣的純粹的中醫人,是我最大的榮幸。”
周傳亭拉住了林源的手,不斷歎息。
“小林,我聽說你是一個什麽慈善總會的會長,你能給我介紹一下麽?”
林源就把自己成立心源慈善總會的想法,以及成立的過程,還有經曆的一些事件都将給了周傳亭聽。
周傳亭歎道:“小林,你的事迹真的讓我汗顔啊。我在行醫的過程中,看到了西醫誤人,而且治療費用讓普通人難以承受,這心裏别提是什麽滋味了。縱然說醫者父母心有些過了,但那種感同身受的感覺,真的讓人心酸。”
“是啊,西醫在醫療費用上偏高,最可恨的是有些醫院,有的醫生,居然借機斂财,所有的成本,最後都是老百姓承擔的,人們對此無比憤慨,但又無可奈何。”
“所以我才會奔走疾呼,用自己的影響力來擴大中醫的影響,要讓老百姓用上價格相對低廉的醫療救治。可是,真的是效果甚微啊。許多的條條條框框,壓得中醫行業喘不上氣來。有些有毒性的藥材,一般中醫都不敢用,生怕擔上官司啊。”
“周老,這是現實,也是無奈,但晚輩有個看法,那就是國家規定的條條框框,并不是爲西醫謀利的,而是建立在爲廣大老百姓生命權和健康權考慮的。”
“小林,我承認你說的是現實,可是,你總得顧及一下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吧?中醫,可是幾千年爲華夏人服務了。你就看看曆史,國際上一場瘟疫死多少人?而在華夏,曆史上有多少次瘟疫?要不是中醫,華夏民族能有如此數量的繁衍麽?”
這一點,林源是十分贊同的。中醫在華夏文化文明當中,是穩定種群數量的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
就說歐洲的黑死病,一場下來,歐洲幾乎全部玩完。甚至,在對某些消失文明的考證上,就有人懷疑,消失的高度文明種群,就是死于瘟疫。
華夏曆史上的見諸于記載中的瘟疫,簡直是不勝枚舉。因爲華夏的文明史,就是一部戰争史。
戰争是要大量死人的,誰都知道,大量死人沒有得到及時處理,就會滋生非常多的病菌。在加上氣候的變化,很容易就會産生瘟疫。
但就是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華夏從來沒有發生過滅種般危險的瘟疫蔓延。
在瘟疫盛行的過程中,中醫勇敢站了出來,頂住了這樣半天災半人禍的災難。而且在曆次的瘟疫治療過程中,中醫累積了大量的臨床經驗,對于推動中醫的發展,再次起到了作用。
單單從情感上講,周傳亭對于現在的有關部門的偏激看法,是有道理的。因爲當今華夏的每一個活着的人,都是中醫的受益者。
你不管是帝王将相,還是平民百姓,一輩子就沒有不生病的。生病,就繞不開治病。
幾千年來,中醫一直是華夏種族的守護者,活在現代的每一個華夏人,誰的祖上沒有受益于中醫呢?
可現在,中醫被排擠,被漠視,被邊緣化,不能不讓人心生感慨,甚至是強烈的不滿。
林源從心底裏,對周傳亭這個老人無比的尊敬,但是,有些話他必須是要說的。
“周老,你說的都是事實。作爲中醫人,我對此也是有着極大的憤慨的。但我們回過頭來想想,中醫是否就适合馬上跟西醫并駕齊驅,甚至是取代西醫呢?”
周傳亭聽了一愕,反問道:“有什麽不可的?中醫不但在治療日常病上有療效,在危重之症上,同樣是可以的。”
“呵呵,周老,稍安勿躁。您看看啊,西醫之所以盛行,原因是很多的。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操作的标準化,有着嚴格的操作規程。比如說一個病人到了醫院,先挂外科,坐診醫生會先問症狀,然後量體溫,然後根據判斷讓病人做一系列的化驗,再決定采取什麽方法。”
“咱們中醫不是一樣的麽?望聞問切,把一樣不是嚴格執行的。”
“呵呵,周老,差距就在這裏。西醫的每一項标準,老百姓都是看得見摸得着的。如果醫生違規,馬上就可以投訴。接到投訴後,衛生部門也會根據相應的标準調查。雖然這套流程中有很多可鑽空子的弊端,但畢竟是一個能夠操作的。可我們中醫呢?”
周傳亭頓時語塞,中醫的診斷,嚴格說起來,憑的是經驗,沒有一個數據化的東西支撐。即便是出現誤診,你很難就查到具體的原因。
西醫差不多都是數據化的東西,你體溫是多少,溫度計能顯示。你血糖,血壓,尿液,血液,含有什麽病毒,或者是風濕因子,類風濕因子,都可以有直觀的數據給你拿出來。
然後根據這個檢測出來的數據,做出相應的治療方案,一切都是公開透明的。
而中醫的治療,本身就是根據經驗診斷病因,然後是根據中醫辨證進行用藥,你說的陽火虛旺,濕邪入體,這怎麽檢驗?出現了誤診怎麽辦?
除了此類的醫療事故,告到法院都沒法解決。最後就隻能看有沒有行醫資格證,沒有,醫生就倒黴了,有的話,一般就是調解,賠錢了事。
哪怕是最後要法院判決,采取的也都是醫療糾紛緻死緻殘标準,進行判決。
一句話,中醫沒有一個量化的标準監督機制。
真的要把中醫拔升到跟西醫同樣的一個位置,那中醫怎麽進行監督?憑經驗?那民衆也不答應啊。
要是僅僅以醫德來約束中醫人,那就是笑話了。事關民衆的生命健康,所有的标準都是強制性的,靠道德來約束醫生,那就好像是用紀律來約束公務員一樣,純屬扯淡。
周傳亭眼睛暗淡下來,這個老人,大半輩子緻力于中醫的地位,現在,林源提出來的一個問題,就讓他無法回答。
這個時候,周傳亭有了一種深深的挫敗感。
“周老,中醫走上台前,需要一個長期的過程,需要制度化,正規化,還有法制化。在當代環境中,我們不但要挖掘中醫發展中醫,更要讓中醫跟上時代的腳步。也許,這個過程會非常漫長,但隻要我們一代代努力,這個目标遲早是要實現的。”
周傳亭的眼中,漸漸湧起了淚光,他牢牢抓住了林源的手,感歎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啊,小林啊,我真的是老了。有很多事情,确實是腦子落伍了。不過,就像是你說的,隻要我們中醫人努力,就沒有實現不了的目标。”
啪啪,一陣掌聲傳來,周毅從一旁走了過來。
“爸,林醫生,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從骨子裏,我也是中醫人,你們的表現讓我汗顔,我一度也想像老爸一樣讓中醫快速提升到西醫一樣的高度。但是,在現實中,遭遇到了太多的困難。我的心已經沒有當初的激情了。但現在,我仿佛看到了一條能夠成功的路途。”
周傳亭沒有責備兒子,說道:“是啊,我們兩父子,一個太激進,一個備受打擊,做了那麽多的事情,卻始終是一事無成。不是我們不努力,而是沒有林醫生這樣的眼光啊。”
林源擺手笑道:“周老,周大哥,你們也别妄自菲薄。其實,中醫的崛起,最需要的就是許許多多你們這樣爲中醫事業矢志不渝的人。時代在發展,中醫的一些理念也要發展。如果僅僅從技術層面發展中醫,那中醫就始終登不上大雅之堂。”
周毅看看表笑道:“林醫生,到飯點了,咱們去邊吃邊聊。”
三人有說有笑到了餐廳,點了幾個菜,周傳亭特意要了一瓶好酒。
周毅笑道:“還是林醫生的面子大啊,家父已經不喝酒十多年了,現在,居然爲林醫生破例了,真是讓人羨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