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澈公子已經很自覺地去了膳房。
安潇潇過去的時候,就看到院内人人臉色不佳,偶爾還能聽到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怎麽回事?”
“給大小姐請安。”
安潇潇看到劉嬷嬷臉色抑郁地走了出來,“是大小姐回來了。”
“我剛進府,就聽說祖母的身體不适,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回大小姐,前天老夫人說是做了一個夢,夢到二小姐出呈了,所以,天一亮就讓人去城外的痷堂裏請二小姐回來。哪知,昨兒被派出去的人回來了,隻說是二小姐幾個月前就已經沒了。”
說到這裏,劉嬷嬷用衣袖抹了抹眼角。
“老夫人一聽,自然是怒極攻心,悲從中來。立馬命人将二老爺請了過來。仔細一問,方知老老爺早就得了信兒,隻是一直不曾說起過。”
安潇潇眨了眨眼,“二叔也是不想讓她老人家傷心而已。”
“話雖如此,可是老夫人還是忍不住生氣。這不,今天從早上到現在,可是粒米未進哪。”
“祖母年紀大了,不吃東西怎麽行?可曾請了大夫過來?”
“回小姐,半後晌的時候,請了大夫來看過,可是大夫隻說老夫人這是心病,怕是藥石無效呀。”
安潇潇嗯了一聲,沒再接話。
劉嬷嬷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大小姐,奴婢知道以前這位二小姐多般地對不住您。可是如今她人都沒了,咱們是不是也得讓她入土爲安?”
安潇潇豈不知她心裏打地什麽主意?
“是這麽個理兒,人都死了,哪能不下葬?不過,二妹妹的屍首呢?”
“二老爺說,當初二小姐是戴罪之身,所以隻是草草收屍入殓。老夫人現在身子不好,一多半兒也是因此。所以,奴婢才鬥膽多了一句嘴,看看大小姐能不能答應讓二小姐正式地下葬?”
“劉嬷嬷多慮了,人死爲大,既然如此,也該着讓她下葬了。不過,根據我大淵的慣例,她一個姑娘家,是不能葬入安家的祖墳的。所以,不知道二叔打算如何安葬?”
劉嬷嬷愣了一下,想到的确是有這樣不成文的規矩。
若是不滿六歲的幼女,死後雖然是能葬入祖墳,可是也是不能立下正式的牌位的。
而二小姐已經及笄,若是死了,也隻能是尋一門鬼親,如此,也勉強能享受别人家的香火。
若是沒有鬼親,那二小姐就隻能是葬入荒郊了。
“這,那奴婢去問問?”
“此事,還是讓二叔自己拿主意吧。劉嬷嬷若是想要爲老夫人分憂,倒也可以去問問二叔。”
“也好。”
等到安潇潇進了屋,劉嬷嬷才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自己不是想着要跟大小姐說下葬的事情嗎?
怎麽好像是給帶歪了?
安潇潇進入内室,看到老夫人正半倚在了床頭上,整個人都看起來憔悴地很。
“祖母可曾用過藥了?”
“回大小姐,老夫人未曾吃東西,大夫交待了,讓奴婢們準備了一些酸梅湯和山楂水。可是老夫人卻不肯用。”
安潇潇微微點頭,“那老夫人可曾說過話?”
“不曾。”丫環搖了搖頭。
安潇潇近前了兩步,看着老夫人那恹恹的神色,看樣子,應該是對安美妍是真心疼愛的吧?
“祖母,二妹妹既然已經沒了,那就節哀順變吧。死的人死了,可是活着的人,總要再繼續活着吧?”
老夫人轉頭,幾乎是滿含憎惡地看着她。
“祖母,人死不能複生,您還是吃些東西吧。”安潇潇對于老夫人的眼神,絲毫不介意,反倒是一臉的淡然。
“美妍死了,你是不是覺得特别開心?”
安潇潇勾唇一笑,“祖母,您是不是糊塗了?安美妍是死是活,與我何幹?再說了,當初她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兒想要我的命,怎麽也不見祖母爲我說句話呢?”
老夫人的臉色一暗,她的确是一直偏心于安美妍,可她也是爲了安家着想!
沒想到,事到如今,自己最疼愛的孫女沒了。
這個妖孽,反倒是活了下來。
不僅活着,而且還活得好好的。
老夫人越想,便覺得全身的血液,似乎是一下子都沖到了腦門兒上!
“你,你滾!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老夫人一手扶着頭,一臉的厭棄模樣。
劉嬷嬷進來,一臉尴尬道,“大小姐,您看?”
安潇潇微微一笑,“好好照顧老夫人吧,我先回去了。”
“是,恭送大小姐。”
安潇潇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安美妍怎麽會突然就死了?
安潇潇眯眼,走了幾步之後,正好看到了二月走了過來。
“小姐,可要屬下去查一查安美妍的事?”
“去吧。我要知道,她到底是真的死了,還是根本就是逃了?”
“是,小姐,屬下明白。”
安潇潇心情不錯地回了碧園。
安美妍是死是活,她壓根兒就不在意。
如果是真死了,那她反倒是少了一塊兒心病。
至于剛剛劉嬷嬷跟她說的話,她自然是明白。
無非就是想着借着靖安侯府的名頭,好給安美妍風光下葬罷了。
當初想要謀她的性命,她怎麽可能會在安美妍死後,還給她這樣的榮耀?
安潇潇回到寝室,發現飯菜還沒有準備好,讓七月備了熱水,先去沐浴了。
“小姐,澈公子還在,您這會兒就沐浴,是不是不太妥當?”
“放心。這裏是靖安侯府,他不敢亂來。”
七月怔了怔,好吧,這裏這麽多的高手,諒那位澈公子也不敢冒險。
七月不敢耽擱,連忙派人去準備熱水。
安潇潇在浴桶裏泡着,腦子裏則是想着,自己是不是應該再派人去二叔那裏盯一盯呢?
安美妍是死是活,對于靖安侯府來說,都沒有任何的影響。
可若是有人借着此事,大作文章,最終還是要讓自己費些事。
畢竟,福安堂那裏還躺着一位老太太呢。
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
安潇潇正想地入神,便聽得門外似乎是有動靜。
很快,澈公子的聲音也便傳來了。
“潇潇,晚膳準備好了,你洗好了嗎?”
安潇潇一聽到他的聲音,登時臉就紅了!
這個男人,怎麽就跑到了門外?
雖然是隔着牆壁和門闆,可是安潇潇仍然是忍不住臉紅。
“七月,怎麽回事?”
“小姐,奴婢在呢。”
安潇潇聽得出來,七月的聲音,應該就在隔壁呢。
安潇潇有些慌亂地穿好了衣服,然後看了看,又覺得不太妥當,再加了一件披風,感覺上下都捂嚴實了,這才從屋裏出來。
澈公子看到她的臉色紅撲撲的,頭發也有些濕漉漉的,頓時笑了。
“先把頭發擦一擦,不然容易受涼。”
“嗯。”
安潇潇沒有多說,七月取了一塊兒幹淨的帕子,站在了她身後,慢慢地擦着。
澈公子笑了笑,“都是你愛吃的菜,我讓人熬了粥。”
安潇潇紅着臉,沒好意思看他。
總覺得有些尴尬。
兩人一起相對而坐。
澈公子坐好之後,先沒有急着吃,而是不停地給她布着菜。
安潇潇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一想到了自己剛剛在裏面沐浴,他在外面等着,就總覺得有些别扭。
“别隻顧着吃東西,來,喝點兒粥。”
澈公子端起碗,然後用調羹再慢慢地攪拌了幾下,再輕輕地吹了吹,然後舀起一口,遞到了她的嘴邊。
“來,喝一口。”
安潇潇瞪他一眼,“我自己來。”
澈公子挑眉,手上的勺子又離得她近了些。
幾乎,就是要碰到她的嘴唇了。
安潇潇眯眼,見他絲毫不爲所動,隻好吃了一口,随後,便一手端過了那隻碗。
“潇潇,我聽說福安堂那裏惹你不痛快了?”
安潇潇愣了一下,“沒有的事,你别多想。”
“可是看起來,你的臉色不太好。”
安潇潇擡眸,分明就對上了澈公子有些笑意的唇角。
這厮,分明就是故意的!
“吃你的飯!吃完趕緊走,我累着呢。”
澈公子知道她是害羞了,也不戳破。
反正時間還長,他有的是機會,慢慢地和她一步步親近起來。
“你明日還要進宮?”
“自然。若是我不進宮,隻怕皇上能派人來将這靖安侯府給掀了。”
“嗯,有道理。反正嶽父大人也不在,掀了也無妨!”
“這是什麽話?”
安潇潇又急又羞,哼了一聲,低頭吃東西。
“宋淑妃已經徹底地倒台了。你算計地不錯,還知道讓李庭玉也中了一次毒。如此一來,皇上倒是不好再遷怒到他身上。而且,還極有可能會想着彌補他一番。”
“皇上這次,恐怕會将懷疑的視線對準了賢妃和李庭照。”
“也隻是有可能。畢竟,沒有一丁點兒的證據,指向他們母子。而且,我聽說,淑妃宮裏的侍婢,有人倒是交待出了不少的東西。比如說,這些年,淑妃都用過什麽手段,害了哪個妃嫔的孩子,又給哪個女人設了陷阱等等。”
安潇潇冷笑一聲,“宮裏頭的事情,倒是沒有哪件能瞞得過你!”
“過獎了。”
安潇潇一噎,自己那話是在誇獎他嗎?
自戀!
“我且問你,太後的病,你是如何打算的?”
安潇潇十分正經地看着他,“是毒!太後是中了毒。”
澈公子無奈,然後十分配合道,“好吧。中了毒。”
“我早說了,那毒不好解。而且,所需要的藥物,也不是一兩天就能湊齊的。讓皇上自己去尋辦法吧。”
“這麽說,太後的毒,你是想着要拖一拖了?”
安潇潇睨他一眼,“你知道我爲什麽列出那樣一副單子?”
澈公子搖頭。
“我找到了能幫瑾王徹底清除毒素的法子。如今的針炙,隻不過是爲了讓他身體表面的毒可以先散一些出來。真正有用的,是解藥。”
澈公子的臉色瞬間凝重了下來,看她的眼神裏,都是不可思議。
“你有法子?”
“應該會有效,如果藥能配齊了,我的把握大概能提升到六成。”
澈公子的眼神裏,都是激動。
“潇潇,如果真的能幫瑾王清除他體内的毒素,我想,你會得到無數人的感謝。”
安潇潇挑眉,随即淺淺一笑,“其實,看在小時候的情分上,我也應該幫他的。雖然,我對幼年的一些事,都記得不是太清楚了。”
“潇潇,真的謝謝你。”
安潇潇對于他突然的道謝,隻是淺笑不語。
她早就知道,他們兩人的關系不一般。
如今竟然代瑾王來謝自己,由此可見,澈公子要支持的人,一定就是瑾王。
不然,之前也不會刻意提到了四殿下現在不能倒。
他這個狐狸一樣狡猾的人,定然是想着先讓這二人互相制衡,如此,才能給瑾王争取更多的時間和更大的機會。
“我知道你要做什麽,清流,我現在能做出的承諾就是,我盡量地不讓自己的人阻了你的路。可是能不能幫上忙,我不能保證。”
“我明白。潇潇,你可知道靖安侯府意味着什麽?”
安潇潇淺笑,“自然知道。我父親手上的那支神秘勢力,你以爲真的就那麽厲害?”
“潇潇?”澈公子的眼神一暗,語氣中,似乎是有些不太贊同。
安潇潇愣了一下,再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似乎是明白了什麽。
“放心,我自己有預見的本事,自然知道,并不是所有的景象,都可以預見的。”
澈公子有些訝異,“你的意思是說,你這裏?”
“嗯,我住的地方,自然是不能給任何人偷窺到。你放心,烏昊辰不會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所以,你不必如此地小心翼翼。”
“潇潇,不是我不信任你。”
澈公子猶豫了片刻,“實在是事關衆多人的性命安危。”
“我明白。”
“潇潇,瑾王雖然是現在體弱,可是實際上,他卻是文治武功,樣樣頂尖。可惜了,即便是他甘于隻是做爲一名朝臣,可是皇上仍然不肯給他一個這樣的機會。”
安潇潇不語。
瑾王的身分的确是過于尴尬。
明明就是皇家最爲正統的血脈,可是現在,卻淪爲了連一個正經的四品官兒的權勢都不如。
雖然說起來身分尊貴,可是手中卻沒有半分的實權,這些都有什麽用?
将來瑾王成親,皇位更疊。
到時,瑾王府是不是還能再繼續存在,都是一個問題了。
甚至,屆時瑾王府,将有可能會徹底地傾覆!
安潇潇想着,心裏頭多少就有了一點心疼。
想想那位風光霁月一般的男子,雖然臉色總是有些蒼白,可是整個人從内到外,都透着一股高貴雅緻的氣息。
這樣一位優雅的男子,卻被皇上給逼的走投無路。
“對了,那天聽你和瑾王談話,似乎對太後有着極深的敵意?”
“你可知道太後是如何坐上她現在的這個位子的?”
澈公子的聲音輕輕的,可是安潇潇能感覺得到他聲音裏的一種憎惡。
“願聞其詳!”
“太後原本是先皇後的妹妹,親妹妹。想不到吧?”
安潇潇微微蹙眉,“據我所知,她們好像是不同姓吧?”
“當今太後原本是蘇家的一個外室所生。後來她的母親帶着幼齡的她,嫁給了一個地方小官,長大之後,便輾轉進宮。事後,先皇後才得知,她們竟然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
“先皇後仁善,也并未在後宮中爲難她。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爲先皇後一直對她照拂有加,她又如何能生下後來的皇子?也就是現在的皇上。”
安潇潇點頭,大概也聽明白了。
“先皇早早地立了中宮所出之嫡皇子爲太子,而先太子也的确是人中龍鳳,能文能武。可是後來,先皇後的身體不适,早早過世。那時,太子已娶妻生子。先皇後過世之後,先太子爲其守靈,數日後,便一病不起。”
安潇潇眯眼,看來,先太子的病,應該是來地有些蹊跷了。
澈公子說到這裏,眼神裏流露出了一抹的哀傷。
“先太子對當今皇上原本也是信任有加,可是誰能想到,他竟然早早地就在先太子的身邊安插了眼線,在先太子生病期間,便趁機在藥裏做了手腳。事後,那名奴婢失足落水,不治而亡。而太子的身體,亦是每況愈下。”
安潇潇的神色已經是不僅僅能用震驚來形容的了。
真沒想到,皇上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心思險惡之人!
權勢争鬥,爲的無非也就是那個最高的位置。
可憐當時瑾王殿下年幼,他的母妃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亦是一病不起,之後沒多久,也便跟着去了。
“你是說,當初先太子的事情,太後也有參與?”
“她若是不參與,又如何能成爲了太後?”
“當真?”安潇潇的心裏咯噔一下子,多少是有些難受的。
“這種事情,你覺得我騙你對我有好處?”
澈公子頓了頓,又道,“我雖然沒有十足的證據,可是當年那個下毒的宮婢,卻是太後身邊得力嬷嬷的侄女兒。事後,那名嬷嬷也是不知所蹤。”
事情,似乎是真的沒有那麽簡單呢。
“那這麽多年來,太後對瑾王殿下?”
“惺惺作态,誰不會?若非是這些年我暗中一直找人來爲瑾王解毒,怕是這世上,早就沒有瑾王殿下了。”
澈公子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裏,明顯就是藏了滿滿的恨意的。
安潇潇微怔,倒是沒想到,他對瑾王殿下,竟然是有這麽深的感情。
“那瑾王對太後?”
“皇上想要什麽,你還不清楚?太後是皇上的親娘,當然是知道自己應該扮演什麽樣的角色了。”
這麽一說,安潇潇瞬間就明白了。
敢情在太後的眼裏,對瑾王好,無非就是覺得要彰顯出他們母子對瑾王的重視罷了。
可是仔細想想,多年來,他們除了時不時地賞下一些金銀珠寶,靈藥寶貝之外,還給過什麽?
事實上,皇上賞下來的這些東西,卻沒有幾樣兒是瑾王殿下真正需要的。
甚至,連瑾王身邊,都是不安全的。
“那依你的意思,是要讓太後半死不活了?”
“哼!死了,豈非是太便宜這個老巫婆了?”
澈公子冷哼了一聲,對太後,他當真是恨到了骨子裏。
“好吧,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别的不說,單憑她敢算計我這一件事來說,我就不可能饒過她。更何況,她竟然還假惺惺地利用了瑾王,來彰顯她的仁慈和寬厚。這樣的人,的确是令人覺得惡心!”
澈公子的眸光閃了閃,“我不僅要讓太後身體上這般難受,我還要讓皇上知道,當初給他下藥,想要算計他的人,就是他的這位好母後!”
安潇潇的手一抖,“你不會想着讓他知道,當初太後要算計的人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