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晚上之後,阿貴果然是每天早上都會天不亮就出現在自己的小廚房裏。
雖然碧園裏都是她的人,可是長此以往,難保不會被人看出端倪。
安潇潇覺得,自己這一世清名,早晚得被阿貴給毀個幹淨。
明知道他是那位冷面将軍,可是在安潇潇的心裏,他就是阿貴,不僅是當面叫他,就是一個人想起他來的時候,也自發地認定了他就是阿貴。
她這算不算是一種駝鳥心态?
安潇潇在不知道歎了多少次氣後,終于從藤椅上站了起來,然後一臉無奈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現在阿貴還是一個受傷中毒的病人身分,每日去府裏探病的人,自然是駱驿不絕。
可是他就是有本事,一個也不見,然後自己就藏在他這碧園裏,罵也罵不走,打吧,又打不過。
安潇潇覺得,她早晚會被這個阿貴給拖累死。
哪有這樣的?
終于,第六天了。
安潇潇實在是受不了了。
“我說,你能不能回到你的鍾離府去?我這裏是靖安侯府,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自打他那晚來了,就沒走過。
前面幾天,還可以說是需要靜養才打發那些探視的權貴。
可是這都好幾天了,他是真不打算走了麽?
“小姐,你要趕我走?”
說着,還同時流露出了一種淡淡的哀傷,就好像是安潇潇做了什麽天理不容之事,分明就是一個罪大惡極之人!
安潇潇真的覺得自己快受不了了。
“鍾離将軍,你不可能是我的阿貴了。阿貴已經消失了,你是鍾離将軍,是我大夏朝人人敬畏的冷面将軍,别再來纏着我了。”
安潇潇話落,澈公子的臉色陡然就變了。
“小姐,你真的不想再見到我了?”
安潇潇一聽到這種語氣的聲音,頓時就覺得煩燥不已。
她是招誰惹誰了?
不就是當初一時好心救了一個美男子嗎?
她怎麽知道這個人就是鍾離澈?
現在好了,弄成這樣,這算不算是自己給自己挖坑跳?
“鍾離将軍,我沒說不想看見你。我隻是希望,你能做回正常人即可。你沒有必要一直跟在我的身邊。你是大将軍,不是我這裏的小護衛。”
澈公子的眼神微暗,頭微微低着,“小姐,我甯願隻做你的小護衛。”
聲音很低,而且,聽起來,滿含了委屈。
安潇潇深吸一口氣,然後不得不強迫自己硬起心腸來。
要是再不将這個大麻煩給打發走,她敢保證,李庭希那幾個人,一定很快就會識破他的身分了。
若是被人知道,阿貴竟然在兩個月前就曾出現在了京城,那對于鍾離府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你聽我說,我不是不想看到你。隻是你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明白嗎?”
澈公子擡頭,眸光清亮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細究,她話裏的真實性。
“你放心,就算你恢複了鍾離将軍的身分,你仍然可以來侯府,也一樣可以爲我做吃的。隻不過,就是以你将軍的身分,不是護衛,明白嗎?”
安潇潇覺得有些頭疼,這位鍾離将軍明明就是恢複了記憶,怎麽在她這裏,還像是一個難纏的孩子?
安潇潇沒有看到,就在她說完之後,對面的澈公子的眼裏,已經是快速地彌漫上了一層喜氣。
唇角微微彎起,待了這麽多天,想要的,無非就是她的一句話。
如今她既然已經親口說了,那麽,他要做的,自然就簡單得多了。
“好,我今天晚上會回府。不過,我既然說了要爲你負責你的膳食,就一定會盡力。早上,可能真的會來不及,我會做好晚膳,然後命人送過來。”
“嗯?”
安潇潇覺得自己的接受能力有些問題了。
他這是想要幹嘛?
生怕全京城的人都不知道他鍾離澈與自己的關系不一般?
“打住!不行!”
“爲何?”
澈公子的眼底已經蒙上了一層陰郁,很明顯,這是開始不高興了。
“你這麽做,豈不是告訴京城的人,你對我安潇潇圖謀不軌了?不行。”
澈公子挑眉,淡淡一笑,宛若是那清雅的梨花開了,美而不俗。
“難道,我不這麽做,就是表明我對小姐沒有那方面的心思了?”
安潇潇一怔,旋即想起來那天在馬車裏,他的舉動,一時又羞又怒,反倒是不知當做何反應了。
“小姐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安潇潇眨了眨眼,然後意識到他離自己更近了一步,同時又意識到他剛剛話裏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調戲自己,頓時怒了。
擡腿便是一腳!
澈公子來不及躲閃,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想過要躲,生生地受了她這一腳,然後退後了丈餘。
安潇潇反倒是吓了一跳,“你怎麽不躲開?”
澈公子無辜地眨眨眼,“小姐生氣了,自然是要先讓小姐洩洩火。”
同時,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襟,黑色的錦袍上,一個清晰的腳印兒在那停留着,分明就是在提醒着他,剛剛的安潇潇是有多粗暴,多生氣!
澈公子似乎是有被虐狂一般,勾唇笑了笑,再度緩步走到了她的跟前,兩隻眼睛就那麽亮澄澄地看着她,也不說話。
這種表情,這種眼神,讓安潇潇有一刹那的失神。
随之而來的,就是一種窘迫感和不自在。
想要退一步,腰身卻被他極快地扣住了。
“你幹嘛?”
“若是我再親小姐一下,小姐會不會再踢我一腳?”
明明就是登徒子才會說出來的話,可是偏偏他說出來,卻又是别有一番風情。
好似是引誘,又好似是在故意地激怒她。
安潇潇掙開了他的懷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地揮出一掌。
于是,前一刻還有些暧昧的氣氛,眨眼間,便被演繹成了武打片兒。
“小姐,你的掌風很快,隻是可惜了,内勁不足。傷不了我。”
澈公子也着實是欠抽,一邊打還一邊在這裏挑着毛病,安潇潇聞言,豈不是更怒?
這樣你來我往間,兩人已過招兩百餘招。
“鍾離澈,你要是再敢躲,你信不信我永遠不許你再進我靖安侯府的門?”
安潇潇也是氣急了,都交手兩百多招了,還是傷不得他分毫,這對她來說,簡直就是莫大的恥辱!
當然,對于對方也沒有傷到她這一點,安潇潇自動忽略了。
這句威脅一吼出來,澈公子也當真就不敢躲了。
不過,也不敢真地就是跟她硬對上,還是先對上一掌,消散了她幾分的功力,随後,才被她給傷到的。
看着他有些狼狽地落回到地面上,安潇潇的心情則是極好了。
早知如此,就不該跟自己對着幹的!
“行了,你今天晚上就回去吧。以後如果想見我,光明正大的來,你要是再敢如此,小心我讓人将你打出去。”
對于她的警告,也不知道澈公子聽進去了幾分。
總之,這天晚上,澈公子準備了一桌極爲豐盛的晚膳之後,便與她一起坐在了碧園的花廳裏,兩人相對而坐,氣氛格外地柔暖。
安潇潇這才想起來,今天晚上哥哥要宿在軍營,不回來了。
這厮,是不是也太心黑了些?
安潇潇不滿地瞪了他一眼,然後便低頭,安靜地用着晚膳。
兩人都吃完了之後,澈公子提議到園子裏走一走,也算是消消食。
安潇潇總有一種錯覺,好像陪在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就是自己的夫婿一般,簡直就是太别扭了。
“小姐,我知道你有着自己的一套本事,我也知道,隻要小姐肯用心,我的許多事情,也是瞞不過小姐的。”
安潇潇垂眸,未吭聲。
“小姐,我隻希望你信我。”
這句話,很簡單,說地也很有力。
隻是,安潇潇從來就不是一個容易相信别人的人。
她甯願自己辛苦一些,麻煩一些,也不願意将太多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阿貴,不管你是誰,我想要守護的,隻是我的這方天地,我的這些親朋。隻要他們不受到傷害,你想做什麽,你要做什麽,我都不會插手。”
這也算是一種承諾了!
安潇潇不願意與這些權勢之間有太多的牽扯,最重要的一個原因,不是怕麻煩,而是怕自己難以全身而退。
她雖然聰明,可是相信這世間的聰明人很多。
所以,她并沒有自負到以爲,她可以掌控天下所有的聰明人。
哪怕自己天賦異禀,可是她仍然隻是一個小女子。
在這個皇權至上,男權爲天的現實世界中,她并不認爲,自己的功夫不錯,所以,就有了傲人的資本。
恰恰相反,她生在這樣的家世,越是出彩,越是容易招人嫉恨,越是容易出事。
她很惜命,也不想過什麽波瀾壯闊的一生。
所以,她隻希望自己的一生都是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便好。
哪怕是前半生做不到了,至少,後半生也要盡力地去做到平順安樂才好。
隻是,安潇潇總有一種預感,就在她遇到了這個阿貴的時候,隻怕自己想要的平順安樂,就再也不可能了。
雖然,她很不願意承認這一點,可是潛意識裏,她又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
總之,就是能避就避,能拖就拖。
對于她的心思,澈公子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之前兩個月的相處,自然不是假的。
走之前,澈公子再次來到了安潇潇的寝室内,然後十分溫和地看着她,“我的琴彈的還不錯。要不要給小姐撫上一曲?”
安潇潇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眯眯眼,“你以後不能再喚我小姐,否則,會被人認出來的。”
其實,讓這麽一位冷面将軍來喚她一聲小姐,她也委實覺得自己沒有那個福氣。
萬一一不小心,再将自己給置于了風口浪尖之處,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好。那我以後喚你潇潇?”
“不行!”
安潇潇想也沒想地一口回絕了。
澈公子的臉上有了幾分的陰郁,憑什麽墨紮和李庭希都能叫她潇潇,自己就不行?
“那我還是喚您小姐吧。”
安潇潇頓時啞然,這個男人,是不是也太奸詐了一些?
“好吧好吧,随便你吧。反正也不過是一個名字,不就是被人叫的嗎?”
可是偏偏這位澈公子現在又不樂意叫了。
“那你以爲喚我什麽?”
安潇潇怔了怔,對呀,自己叫他什麽呢?
阿貴?
這顯然是不成的。
安潇潇清了清喉嚨,有些别扭道,“自然是喚你鍾離将軍了。”
注意到男人的臉色暗了一些,安潇潇不得不放軟了語氣,“好吧,或者叫你澈公子也可以吧?”
沒想到,男人身上的氣勢,似乎是隐隐有要冷戾的趨勢。
“那個,不然呢?”
這種難題,直接抛給他好了。
澈公子的唇角彎了彎,“清流!”
“嗯?”
“鍾離澈,字清流。”
清流?
安潇潇的臉色微紅,自己幹嘛要直呼他的字?
不過看到了他黑亮亮的眸子,緊緊地鎖在了自己的身上,大概是自己不答應,他便不肯罷休了。
“算了算了,就依你,我就喚你清流,可以了吧?”
聞言,澈公子的眉眼間,似乎是松了松,有那麽一瞬間的風華,當真是讓人有些失神。
很快,寝樓裏傳來了陣陣的悠揚琴聲,飄蕩在了碧園的上空,似乎要将整個碧園籠罩起來一般。
“還真是讓人意外呢。”
安潇潇真沒想到,他的琴,還真是不一般。
這琴音似乎是有着一種催眠的魔力。
不知不覺中,安潇潇就感覺到眼皮越來越沉,然後慢慢地阖上,再也分不開了。
直到察覺到安潇潇徹底地睡熟了,澈公子這才慢慢地收了手。
一手負于身後,一手十分閑适地垂于身側,然後慢慢地靠近了床榻,看着睡得十分安甯的安潇潇,澈公子慢慢地蹲下身來,然後再輕輕地其眉間印下一吻。
“潇潇,無論你看到了什麽,你都是我的。”
輕聲呢喃,似乎是想要讓她聽到,又似乎是害怕被她聽到。
站直了身體,唇角微微一勾,然後身形陡然一轉,刹那間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寝樓内的安潇潇睡得仍然十分香甜,對于先前的一幕,壓根兒就沒有任何的察覺。
園内的竹葉沙沙,那半明半暗的月光,輕輕柔柔地灑在了園内的建築上,那麽柔和,同時又讓人覺得,能沐浴在這樣的月光下,這些個亭台樓閣,也真是幸運。
澈公子剛剛返回自己的文松院,便注意到,正屋裏有人在等着自己。
眉眼間微微擰了擰,停頓了片刻,還是大步邁向了屋内。
正屋内,鍾離老将軍正一臉凝重地坐在了主位上,然後看着鍾離澈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這幾日去哪兒了?”
老将軍的聲音微沉,不過細聽,還是能透出幾分的慈愛的。
“去看了個朋友。”
老将軍的眼皮一擡,明顯地不太信,可是看到兒子這麽一臉淡然的樣子,又實在不似作假。
“男的?”
澈公子猶豫了一下,“女的。”
老将軍一下子就像是受到了什麽刺激似的,蹭地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你的意中人?”
問地這樣直接,澈公子都不好意思了。
老将軍這才注意到,他的耳根子竟然開始泛紅了。
“哪家的姑娘?”
“靖安侯府。”
老将軍啊了一聲,然後若有所思地再坐了回去。
好一會兒,才喃喃道,“安雲鶴的女兒,倒也不錯,那丫頭救了你不說,長得還很是姣美。不錯。”
澈公子轉頭,“八字還沒一撇呢。”
“嗯?”
老将軍又不淡定了,“她看不上你?”
澈公子搖搖頭,倒也不是看不上他,隻是,他能感受得到,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安潇潇的情緒,其實是不那麽歡愉的。
或許,是在爲了兩人的将來而擔憂。
又或者,隻是因爲一時無法接受自己的身分而已。
老将軍見他不說話,隻以爲被自己說中了。
“你呀,整天冷着張臉,哪家的女子能看上你?别說是看你了,人家隻要一靠近你,就覺得能被凍成了冰塊兒。你自己就不能改改?”
澈公子挑眉,“我這副樣子都這麽多年了,您覺得能改得了嗎?”
這話将老将軍噎得半天沒反應。
“你呀,就不能軟和一點兒?在老夫人面前亦是如此,你就不能學學别人?”
澈公子聽着他的絮絮叨叨,直接就選擇了無視,然後一臉無趣地轉身進了裏間兒,更衣,睡覺!
等到老将軍意識到自己隻是在跟空氣說話的時候,澈公子早已經在内間躺下了。
老将軍歎了一口氣,這個孩子的性子向來冷,也就隻有在自己和夫人面前,才會稍微有些溫和。
以前還擔心他這樣子娶不到媳婦呢。
現在看來,他倒是會主動出擊了?
雖然這做法有些不妥,不過,隻要是能讨個媳婦回來,怎麽做都無所謂了。
老将軍慢悠悠地出了屋子,還不忘将房門給他關好。
次日,安潇潇睡醒之後,隻覺得神清氣爽,在看到了桌上的早膳的時候,眉眼間稍暗了一下,想到那個男人終于走了,早膳,也都是自己宅子裏的人做的了。
安潇潇不緊不慢地吃着早膳,然後聽着二月在一旁,禀告着府裏的一些雜務。
當然,安潇潇也沒忘記,太後回京了,有些事情,似乎是不得不面對了。
比如說,太後回京,皇上和皇後爲了表示一下孝心,總要弄個宮宴來熱鬧一下的。
太後年紀大了,自然是喜歡兒孫環繞,人多了,熱鬧了,也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小姐,娘娘下了懿旨,您今晚,可是不去不成的。”
七月跟在小姐身邊久了,自然是能看得出來,小姐壓根兒就不願意去湊什麽熱鬧的。
可是沒辦法,身處京城,總會有些身不由己的。
“嗯,知道了。等哥哥回來,我們一起去。”
安潇潇知道,對外,鍾離澈的身體還沒有好,所以,今天晚上的宴會,他自然是不會出席的。
隻是,安潇潇多少有些擔心。
萬一那位太後真的是一時興起,想要給自己賜婚,那當如何是好?
之前李庭希三番兩次的暗示,她不是不明白。
隻是,她不願意将自己的一生,就這樣輕易地交付出去。
對李庭希,她有一定的朋友情誼,可是卻絕無男女之情。
這一點,若是李庭希不能想明白,那自己隻怕就隻能是選擇離他遠一些了。
主要是爲了讓太後高興,所以這次的宮宴,應該是以年輕人居多。
安潇潇心底微歎,總覺得那位太後怕是不太好應付,自己還是能多低調,就多低調吧。
隻是才剛到了宮門,安子軒扶着她從馬車裏下來,便看到了瑾王的馬車也到了。
這應該是安潇潇第一次真正地見到瑾王。
上次隻來得及看到了一抹背影,根本就不曾看真切他的樣子。
隻見瑾王身形消瘦,面色微白,眉眼間的那抹憂郁,對于女子來說,簡直就是有着極大的吸引力。
瑾王長得很高,比安子軒還要稍高了一些,也因此,安潇潇不得不微擡了下巴去看他。
瑾王的眉眼長得很好看,所謂的眉目如畫,也不過如此。
安潇潇意識到自己還不曾行禮,連忙福了福身,“給瑾王殿下請安。”
安子軒也同樣在一側作揖。
瑾王看了他二人一眼,眼神淡淡的,輕嗯了一聲,再沒有多話,由内侍扶着走了兩步,便見自宮門内幾名小太監火急火燎地擡着步攆過來了。
“給殿下請安,奴才不知殿下早來了,還請殿下恕罪。”
“罷了。”
“謝殿下。”
随後,瑾王就在幾人的注視下,慢慢地上了步攆,然後進宮了。
安潇潇挑眉,嘀咕了一句,“這就是皇室和我們之間的差别?”
安子軒瞪她一眼,“别胡說!他是瑾王才會有如此待遇。難道你也想着像他一樣,多走兩步路都會喘不上來氣兒?”
安潇潇立馬搖頭,開玩笑,她又不傻!
聽到了馬蹄聲,再轉頭,是李庭希騎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