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潇潇不問,阿貴也隻字未提。
隻是,之後的幾天,阿貴卻總是将藥,都倒入了屋内的一盆文竹之中。
接連幾天,那文竹本就嬌貴,如何能受得住這一日兩次的藥力?
待到文竹泛黃,且毫無生機了,阿貴才意識到,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垂眸,靜思。
阿貴其實也不想這樣,他恢複了部分記憶,自然知道,自己身上所肩負的并非隻是他一個人的事情。
既然如此,他爲何還要這樣做?
心中暗暗地鄙夷了自己一把,随後搖頭,這一次,将藥一飲而盡。
阿貴知道,他不想離開小姐。
就算是他恢複了記憶,他也知道,自己心系小姐。
不過,他現在想清楚了,恢複記,與喜歡小姐,并不矛盾。
所以,他沒必要再自己給自己設難題。
阿貴想通了,自然就開始有所動作了。
他倒是不再似以前那般地沉迷于廚藝了,倒是越來越像是一個管家婆,但凡是小姐的事情,總會事無具細。
“小姐,今日是郡主約您一起去聽戲呢,聽聞可是特意從南方請來的戲班,唱的曲子,也如南方人一般,柔柔綿綿的,很是好聽。”
安潇潇瞥了七月一眼,“我竟不知,你對戲也有所涉獵了?”
七月頓時啞然,不過是說上一兩句的見聞,也不成了?
“小姐,您今日穿這身衣裳,怕是不妥。”
剛出了門,轉至左廊道上,便見阿貴正站在那裏,目光毫無畏懼,亦無躲閃之意地看着她。
安潇潇挑眉,“如何不妥?”
“今日是鳳老夫人請您過府聽戲,并非真的是郡主與您相邀,這樣打扮,太過簡單随意了。”
安潇潇看了一下自己的打扮,未曾着了那有些礙事紗衣,至于那紗绫,更是不曾挽上,總覺得那些東西礙事。
“還有,小姐今日的頭飾也太清簡了。既然是這樣的場合,您總不能打扮得太過簡單,讓人家以爲靖安侯府快要幾落了。”
七月也順着他的目光在小姐的身上打量了幾眼,之前阿貴不說,也沒有覺得有什麽太簡單的。
現在聽罷,倒真覺得是那麽回事。
“小姐,阿貴說的對,您還是進去再稍微妝扮一下吧。這樣的場合,若是穿戴太過随意了,也是對主家的不敬呢。”
安潇潇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她就說這京城麻煩吧。
連穿個衣服,都要顧忌這麽多。
回去加了一件淡粉色的紗衣,又挽了一條青色的紗帛,頭上再被七月加了一支麗水紫磨金步搖,同時,耳朵上也多了一對兒藍寶石耳環,左腕上,也多了一隻白銀纏絲雙扣镯。
再出來,自然就給人的感覺更穩重了幾分,因着這些妝扮,身上的女子秀氣,也更重了。
不似剛才,俨然就是一個可以随時消失的仙子一般。
現在這樣子,才像是京城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了。
縱然是心有不願,可是安潇潇還得這樣慢慢地走着,不僅是走路不能有所搖晃,任何的舉動,都不能有太大的幅度。
這就是名門閨秀的樣子。
這一次,毫無意外地,老夫人又讓她帶上了安美華。
既然不是賀壽,不過是去聽聽戲,自然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到了門口,安潇潇看着盛裝打扮的安美華,眸中閃過了一抹鄙夷,雖然戴的大都是銀飾,看起來不似黃金那般耀眼,可也不太符合她現在守孝的身分。
“将頭上的簪子去掉兩支,安美華,如果你不姓安,我才懶得管你。你看看你現在,就差在身上寫個牌子,急等提親呢!”
安美華被她說得臉上一陣滾燙,垂下頭,眸底卻閃過了一抹狠戾。
憑什麽都姓安,都是祖母的孫女,她就畢竟得低人一等呢?
安潇潇無心再理會她,徑自上了馬車。
安美華縱然氣惱,也是别無它法。
鳳老夫人是護國公夫人,因着身份的緣故,能來這鳳府聽戲的,自然都是些名門貴婦。
安老夫人本來也在受邀之列,隻是因爲昨天晚上不知吃壞了什麽東西,一晚上起夜數次,今早上,人的臉色已經微微泛黃,可是護國公府這樣的高門大戶,她又不願意放過這樣好的機會,所以,才差了她們姐妹前來。
“這位便是安小姐了吧?瞅瞅,這人真是生得水靈。”
“多謝老夫人誇獎。”
鳳夫人眼尖,“怎麽不見鳳老夫人呢?”
安潇潇屈膝行禮,“回鳳夫人,祖母昨兒晚上吃了些于腸胃不适的東西,今早雖然無事了,可是人也有些無力,所以,便差了我與三妹妹前來。”
鳳夫人笑道,“安老夫人未免也太客氣了。今日不過是聽戲,她若是身子不适,不來自然是無妨的。哪裏還需要特意讓你們也過來。”
老夫人也覺得有些意外,“是呀,隻怕你們這些小輩,聽不得這等東西呢。”
這婆媳二人,一說一和,分明就是在故意地高人一等,好像是靖安侯府上趕着巴結他們護國公府一樣。
安潇潇對此,隻做不知。
“聽聞是南方特意請過來的,倒是沾沾鳳府的光,也讓我們聽一聽這唱腔是有多綿柔。”
安潇潇言行,皆無可挑剔,對于先前兩位長輩地刻意貶低,沒有做絲毫的回應,倒像是這二人合力擊出一掌,卻打在了棉團上,無力且太過難堪了。
兩位長輩當着衆人的面兒,如此來爲難一個小輩,總歸是有些說不過去的。
好在此時閣裏的人也不是很多,再加上園子裏原本就熱鬧,能将她們這番話聽真切的,也沒有幾個。
“都說那位安小姐是長于鄉下,言行粗鄙,今日一見,方知何爲謬傳了。”
“是呀,這位安小姐之前在宮宴上的表現,亦是可圈可點,面對龍威,竟然毫無驚懼之色,反而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怕是國公府的女兒,也未必能做到這一點呢。”
這話,就是在暗諷鳳琪琪了。
鳳琪琪是皇後的親侄女,時常入宮,陪伴左右。
皇上的面,她自然也是見過了無數次,可是面對帝威,亦是難免偶有失儀之處,可是這位安小姐,卻顯然是比她要更像是名門閨秀了。
這些個閑言碎語,安潇潇就隻當不曾聽到。
因爲安潇潇發了話,所以安美華必須時刻跟在她的身邊,不離左右。
兩人行至一垂柳前,安潇潇面色淺淡道,“記住,出了門,你便是安家女,若是敢讓我發現你有一絲一毫毀壞安家名聲的事情,休怪我翻臉。”
“是,大姐姐,妹妹不敢。”
安美華是真正見識過安潇潇的手段的,别的不說,單說她能在那麽嚴密的計劃中,毫發無傷,最後反而将劉氏給直接拉了下來,這就不是她能做到的。
安美華自知不是她的對手,自然也不會明面兒上跟她過不去。
“還有,你别以爲你與四皇子的那些事情,就無人知曉了。我告訴你,當初你既然選擇了要去勾引四皇子,便要明白,你已經沒有退路了。”
安美華的心底陡然一驚!
她都知道?
她竟然什麽都知道?
“你?”
看到了安美華驚慌失措的樣子,安潇潇的眸底隻剩下了鄙夷。
“安美華,别問我是怎麽知道的,我現在隻是問你一句,若是四皇子要讓你去勾引别的男人,成爲其它男人的女奴,你可甘願?”
“你這是什麽意思?”
安美華如今尚在考期,她相信,四殿下是不會這麽做的。
就如他之前所說的,他不能這麽早就破了自己的身子。
隻是,現在對上了安潇潇如冰如雪的眼神,總覺得渾身上下都冰涼入骨,仿佛是置身于冰潭之中,從頭到腳,都是那種泛着冰寒的瑟瑟。
“不,不可能的。四殿下是不可能會這樣做的,安潇潇,你休想挑撥我跟四殿下。”
“挑撥?你以爲,如果不是四殿下透露給我的,你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我又怎麽會知道?”
安潇潇心中不屑,說出來的話,卻是如同一把巨錘一般,狠狠地砸在了安美華的心口上。
的确,每次的密會,便是她的奴婢,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而安潇潇剛剛看她的眼神,還有說的話,分明就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
縱然如此,可是安美華仍然不信這一切。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上是有多麽肮髒,可是她不願意将這一切袒露在安潇潇面前。
天底下所有人都可以看到自己的卑賤,可是這個安潇潇,卻不能!
“聽着,我有法子,讓你擺脫四殿下,當然,也有法子,讓你成爲四殿下的女人。這兩者,不如你選一個?”
安潇潇笑得很溫柔,隻是那些眸底的光,卻分明讓人感受到了一絲冷嘲。
安美華哼了一聲,自嘲一笑,“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正如你剛剛所說,這條路,既然是我自己選的,那我自然就該承擔這個後果。”
“如此甚好,那也不枉我這個姐姐爲你操心一場。你若是就想這樣生活下去,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以後,莫要哭着來找我才好。”
話落,安潇潇立馬挪步,似乎是與安美華多處一秒,都會覺得惡心。
安美華怔怔出神,約莫有半刻鍾之後,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與四殿下密會這麽久,可是他從來不曾說過,要讓自己入皇子府的。
縱然四皇子現在未曾娶正妃,可是府上還是侍妾無數的。
而安美華也知道,以自己現在這身分,就算是真的嫁給了四皇子,隻怕最多,也隻有一個夫人的名分,連個庶妃,她都是撈不着的。
安美華輕輕地咬着嘴唇,想到自己現在還在孝期,若是不能訂下親事,隻能等到一年後,也不知那個時候,京城的名門公子們,還有哪個願意再娶她爲妻了。
畢竟,她的生母,可是一介罪婦。
緊緊地咬着下唇,哪怕是已滲出了點點血絲,可是她仍然未曾覺得痛楚。
經曆過了那樣的屈辱,還有什麽,是能讓她感受到疼痛的?
追尋片刻,終于還是找到了安潇潇的蹤迹,其時,她正與李幻幻郡主一起笑鬧着撲蝶呢。
安美華靜靜地站在那裏,就這樣有些羨慕,又有些嫉妒地看着。
明明是相似的年華,可是爲什麽,她卻要經受着那樣不堪的屈辱呢?
隻因爲她是二房的女兒,而安潇潇是侯府的小姐嗎?
仇恨,再度一絲一點地漫上了心間。
安美華此時俨然忘了,她來尋安潇潇的主要目的,更忘了,若非是她當日想要攀龍附鳳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歸根結底,當是她咎由自取。
“潇潇姐,你家堂妹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了,是不是來尋你說話的?”
安潇潇回頭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好了,時候也不早了,估計一會兒就要開鑼了。咱們也去前面找位子坐吧。”
安潇潇伸手位起了李幻幻,走出幾步之後,才喚了一聲,“三妹妹,你要快些,一會兒沒有好位子,坐在後面,可是什麽也看不到的。”
安潇潇倒是無所謂,她的身分在這兒擺着,自然不會有那等不開眼地跟她争。
可是安美華,就未必會那麽好運了。
看戲的閣樓,與那戲台相距,也不過就是三五丈的樣子。
看着戲台上的男伶頗爲柔弱的扭動着細腰,安潇潇倒是有些佩服這些伶人了,有此造詣,實屬不易。
且聽着這聲音婉轉低柔,思念情郎的曲子,唱起來是如泣如訴,真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好!”
鳳老夫人一開口,旁邊的人自然也跟着附和,身邊的嬷嬷一擡手,便有小厮扔了一個荷包過去。
這也是爲什麽一些戲班子總愛到大府邸裏演出來,這光是賞錢,就夠這戲班子維持幾個月的生計了。
一般來說,這戲班的班主也是能拿到不少的好處,不然的話,怎麽都樂意當班主?
不過,戲子的命運,還是大都有些坎坷的。
畢竟,三教九流,誰讓世人既看戲子的表演,又偏看不起這下九流的行當呢?
安潇潇也不過是些許地感慨了一下,還是将注意力,放在了聽曲兒上。
台上的鑼鼓喧天,自然是讓鳳老夫人分外地開懷,隻是唱到了一半兒,異變突生!
隻見那正扮了霸王的花臉兒男子,突然手中的長槍飛出,刺啦一聲,便刺入了什麽人的體内。
衆人大驚之餘,紛紛叫喊逃蹿,而護國公府的護衛們,此時才紛紛入園護主。
園子裏一片鬼哭狼嚎之聲,更有的女眷被人擠倒在地後,竟然被人踩來踩去,生生地踩地咽了氣。
還有腿腳不利索的,摔倒之後,直接就被後面沖上來的刺客,一刀砍下了頭顱,簡直就是慘不忍睹。
有膽小的親眼見到這一情景,竟然當場便昏厥了過去。
突來的變故,自然是引發了衆人的慌亂,即便是有大批的國公府護衛英勇趕來,也仍然不能避免有數位貴婦小姐死于刺客的刀下。
安潇潇拉着李幻幻,在七月和九月的保護下,退至一間小屋内。
“幻幻别動,這裏還是比較安全的。”
安潇潇說着,看着同樣跟過來,此時已是瑟瑟發抖,七魄裏失了六魄的安美華。
轉眸再看向了外面,局勢已然被國公府的護衛們控制住了。
起初的慌亂和刺客的得手,不過是因爲他們突然發難,再加上這園子裏都是女眷,所以才讓對方得了手。
如今大批的護衛趕到,不過是十餘名刺客,很快,就被斬殺過半。
“切記,要留活口!”
聽到這一聲高喊,安潇潇轉頭,看到了鳳齊駿。
同時,鳳齊駿也猛地轉頭,看向了她。
四目交彙,有什麽東西,似乎是閃了一下。
安潇潇隻是看了他一眼之後,便迅速地關上了窗子,畢竟外面現在還是血淋淋的,她一個姑娘家,如果一點兒驚吓的表情也沒有,似乎也說不過去。
轉身,看到李幻幻的臉色白如雪,而且兩隻眼睛也有些怔怔的,顯然是被吓得不輕。
“幻幻,沒事了。外面的刺客都已經伏誅了,我們安全了。”
嘴上這樣勸着,可是心裏卻是另一番的計較。
如果是真的刺殺,那是沖着誰來的?
那武生第一次出手的時候,就應該是直接對準了目标的。
可是死的,卻隻是一個不起眼的五品诰命夫人,這是不是也說不過去?
想要殺一個五品诰命夫人,還用得着這樣大張旗鼓地混進了護國公府裏來?
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若那位夫人不是第一目标,那他們第一次出手,成功率是最高的,若是不挑着最想殺的人來出手,似乎又有些不太對了。
安潇潇并沒有真的很費心,隻是覺得今日這出戲,必然是另有目的。
就憑着這些刺客,他們是如何潛入護國公府的?
她就不信,這麽大的一個戲班子住進來,府上的護衛就不曾仔細地搜查過?
還是說,這些人真的就是進府來行刺的,隻是不知道,他們的目标人物,到底是誰?
外面的聲音已經漸漸地弱了下來。
基本上,已經聽不到什麽兵器的交接聲了。
安潇潇讓七月留下來,她自己則是走了出去,看着滿地的狼籍,微微皺眉。
“你們這些狗賊,在嶺南你們鳳家人簡直就是土皇帝!嶺南已被你們鳳家給折騰地面目全非,百姓們怨聲載道,虧你們還自稱是大淵的功臣,呸!”
安潇潇挑眉,有趣,有趣!
原以爲就是一場毫無新意的刺殺,今日看來,這是另有内情呀。
左右一瞧,此處還有不少人在,有的是躲在了桌子底下,有的則是躲在了屏風後頭。
先前刺客一鬧,太多人開始逃蹿,倒是有些聰明的,知道先躲起來,避過去。
鳳齊駿雙眼微眯,第一時間意識到,今日這場刺殺,分明就是一個局!
爲了算計鳳家,而精心布下的一個局。
“放肆!來人,将他們給我綁了,把下巴也給我缷了。”
“是,三公子。”
護衛的手法很快,隻是可惜了,安潇潇沒有錯過那人眼中的一抹得意,還有一種将死的決絕。
手中的兩枚珍珠飛快地彈出,擊中了兩名刺客身上的一個穴道,手法之快,竟然沒有任何人察覺到,是出自她的手中。
“小心!”
鳳齊駿顯然也注意到了有東西過來,隻是那速度太快,根本就來不及将那兩名刺客轉移。
須臾,那東西似乎是在兩人的身上彈了一下之後,便迅速地滾落在地,随後,竟然是化爲了粉末。
鳳齊駿上前,親自用手試了試,四處查看無果,随後,再看這二人的面色卻是有些不太對。
“快去找大夫過來。”
鳳齊駿在這裏安排着,此時卻又聽到有下人驚呼,“不好了,老夫人暈過去了,快來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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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了。親們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