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沒有取得輿論同情。雖然條約派更爲理性與明智,但在一片狂熱軍國化的氣氛中,這種聲音不僅微弱且被視爲日本外交妥協退讓的一部分,幾乎無人同情大角人事的失敗者。
其實是沒有獲得軍心支持。大角人事前夕,身爲32期首席的堀悌吉前途一片光明,率先晉升中将(同期的山本五十六才是少将),整天忙于争權奪利、走上層路線、搞派系鬥争,哪肯俯下身段去聽基層官兵的聲音?艦隊派隻扯了一個謊就讓基層對條約派敬而遠之——約束軍備、裁軍會減少晉升空間,壓縮軍費會降低軍人待遇。
最後是沒有強力功績支持。對馬海戰時堀悌吉雖參加了戰争,但不過一介小小的軍校畢業生,有何功績可言?甚至還不如同學山本五十六,至少後者還被炮彈削去2根手指,有負傷證明。一戰時期堀悌吉去海軍大學深造并在扶桑号上服役,同樣也沒參加實質性戰鬥,一直到政治鬥争失敗時爲止,除參加軍備談判,他居然拿不出強有力的戰功證明——這對一個軍人特别是已當到中将的軍人而言非常緻命。
什麽也沒有的堀悌吉隻能被伏見宮博恭王灰溜溜發配到公司去,總算還有個預備役中将的頭銜使他不用從零開始,直接就擔任了公司高層。但公司其實和在軍隊一樣,沒有能力、沒有下層擁護照樣辦不成事,利用8年蟄伏,堀悌吉一方面繼續跟蹤海軍動态,另一方面苦苦思考提高領導力。幸運的是,他有個當聯合艦隊司令長官的老朋友,哪些該做、哪些不該做身爲局外人他有時反而看得更清楚,最終抓住機遇成功複出。
大和号帶隊沖鋒、航空兵絕死一擊、西征穩定軍心、美洲連番大戰,他用人格魅力、作戰勝利、軍人榮譽、滾滾金錢掌握了這支隊伍,他把聯合艦隊看成是自己的一部分而不是山本五十六那樣隻是爲了實現目标的手段;他學會了輿論戰、心理戰、厚黑學,還取得了德國外援——霍夫曼爲切斷蘇聯最後的外援通道,選擇和堀悌吉全面合作。4個海軍陸戰旅、5000萬首期經費、科爾特使的居中聯絡與掩護都隻爲換取堀悌吉一個承諾:“在合适且必要時,該要求我會辦到!”
當山本五十六迷失方向、不知所措時,他果斷出擊了——因爲時間不會再給他第二次機會。
時間進入28日下午,“天誅****”行動的第三天,裕仁終于聽到盼望已久的好消息:及川古志郎率聯合艦隊主力已開進到神戶以南海域,并已和最新銳的重型裝甲航空母艦大鳳号彙合,将以最快速度赴東京平叛。
更讓他喜出望外的是,近衛師團少将旅團長武田攻率領威風凜凜的戰車部隊前來護駕,這更讓他有足夠的底氣和信心與讨逆軍周旋到底,不過東久迩宮稔彥王詢問武田攻有關情況後卻皺起了眉頭。
“武田君,你說你們這一路過來未發生戰鬥?”
“是的。”
“那你們怎麽過來的?叛軍不是封鎖了有關道路麽?”
“這個……”武田攻不慌不忙地回答,“陛下,殿下,臣率部隊進軍時确實遭到叛軍攔截,但臣以三寸不爛之舌擺平了他們。”
“哦?”裕仁顯得很感興趣,“你說說看。”
“我說,我乃近衛第一師團戰車部隊,奉命勤王保駕,履行臣子義務,爾等欲造反乎?對方答,不敢,讨賊爾!我問,某系****乎?對方否認。我接着問,爾等亦陛下臣子乎?曰,然也。我又問,爾等願意陛下受傷害乎?答,不願。最後我說,某現率部保衛宮城,爾等還不快快放行?他們就放我們過來了。”武田攻道,“我觀叛軍皆是恭順臣民,目前這樣子想必其中有什麽誤會,陛下勿憂。”
裕仁顯得很高興,讓内大臣安撫武田攻幾句後就走了,東久迩宮稔彥王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派戰車旅團去保衛皇宮是田中新一深思熟慮後的決定,武田攻當然懂他的意思——師團長大人不但不想打了,還在思考今後的退路。實際上大家都清楚,讨逆軍根本沒有進攻皇宮的意圖,派不派戰車旅團都是一回事,在軍事上完全是無用功。
但在政治上這舉動可不見得是無用功,起碼是個堅定表态,說明近衛師團是堅決擁護天皇的。至于爲什麽不武力平叛,完全是顧慮東京和陛下的安全而不敢放手施爲——巧妙掩蓋了近衛師團近戰火力不足,根本打不過陸戰旅團的窘迫。
田中新一由此跳出了以石原莞爾爲首的陸軍高層爲他挖的大坑——打不過是你田中能力問題,打得過是大本營部署正确,至于普通官兵的生死怎麽會放在陸軍高層眼中呢?田中新一從堀悌吉如此笃定,又是送軍需、又是送坦克(缺彈藥)的态度來判斷,認爲整件事最終将實現政治解決。既然最後橫豎是個妥協,現在和讨逆軍打得頭破血流,讓手下人白白送死、讓海軍乃至東京民衆記恨一輩子有意思?
他認爲武田攻說得很對:226兵變時,亂軍幹掉了海軍大将齋藤實、聯合艦隊把長門号戰列艦都開進了東京灣,最後也克制着沒開火。現在哪裏犯得着爲海軍内部争權奪利的狗咬狗去打仗?哪怕堀悌吉最後失敗,到時候再落井下石也不晚——到底是大阪商販之後、小畑敏四郎的高徒,腦子就是靈光!
當然,得利最多的還是武田攻,有勤王保駕這份功勞在,事後無論怎麽論功行賞都不爲過,這也是田中新一爲感謝武田攻這兩天積極建言獻策而故意送他的功勞。
晚間時分,瞅準空子的東久迩宮稔彥王很快就和石原莞爾通了電話,重點說了武田攻和戰車旅團的事,後者聽完長歎一聲:“田中新一看來不笨啊,吃虧後這麽快就和堀悌吉達成了默契,想動他還要費點心思……”
“這樣也好,省得宮裏另外兩個老東西聒噪。”
“殿下……”石原莞爾猶豫一下後道,“今天還有件事想和您彙報,但千頭萬緒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你說吧,咱們間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今天傍晚堀悌吉安排人給永田町送了慰問品,還播放了露天電影。”
“放電影?”東久迩宮稔彥王哈哈一笑,“他可真有閑情逸緻,我越來越佩服他了,怎麽讓他用這種不正經的手段把聯合艦隊帶出來的。”
“手段是不正經,可管用啊。”石原莞爾三下五除二将電影《聯合艦隊司令長官》的内容講述一遍,“您不知道,放到最後時所有人都自發站起來向死難者鞠躬,很多人淚流滿面,大家都是打過仗的,對場面有切身體會啊……”
東久迩宮稔彥王沉默了,半天後才道:“這種電影你還敢看?一律不許看!”
“有用麽?”石原莞爾苦笑,“今天白天開始,海軍将他們控制範圍内大大小小的電影院全包場了,讓民衆一批批免費觀看,初、高等學校學生優先,放到晚上起碼有幾萬人次了!據海軍表态要連放7天,還要用飛機把拷貝送到其他各城市,我光說句不許看就會有人聽麽?”
“厲害!厲害!”東久迩宮稔彥王歎息着,“這真是中邪了,明明他沒有開槍開炮,局面安定得很,怎麽我們處處落于下風。”
“這還不是最厲害的,最厲害的是這個……”石原莞爾把話筒伸出窗外,“您聽聽,外面有什麽聲音?”
東久迩宮稔彥王閉上眼睛用心聽,聽筒裏有依稀傳來的歌聲:
……
權貴隻曉傲門第,憂國此中真乏人;
豪閥但知誇積富,社稷彼心何嘗思!
賢者見國衰微征,愚氓猶自舞世間。
治亂興亡恍如夢,世事真若一局棋!
昭和維新春空下,男兒連結爲正義!
胸中自有百萬兵,死去飄散萬朵櫻!
腐舊屍骸跨越過,此身飄搖共浮雲。
憂國挺身立向前,男兒放歌從此始!
……
他大驚失色,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這……這……這是《昭和維新之歌》!”
“海軍用東京廣播電台反複放這個,還用高音喇叭對準永田町放歌……将校們都繃不住了!226才過去7年,現在民衆的苦難可一點也不亞于當年!”石原莞爾撓着頭皮,萬分苦惱,“将校們總算腦子都還比較清醒,知道這條路不通,可海軍陸戰旅團還派人對近衛師團唱歌,這歌可是咱們陸軍先唱起來的啊,226事變中幸存下來的将士很多還在服役,再這樣下去,陸軍如果也躁動起來搞‘天誅****’,場面就徹底壓不住了,必須盡快政治解決!”
實際上石原莞爾還是低估了這個行動的影響力,看完電影、聽了歌之後的近衛師團當天夜裏就有20多人溜出營地向海軍投誠,并要求加入讨逆軍。
“我知道了!”東久迩宮稔彥王一咬牙,“我讓人去催及川古志郎快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