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參謀長草鹿任一尴尬不已地幫着解釋:“海軍規定軍官隻從海軍兵學校畢業生中選拔,赤松貞明是海軍航空學校畢業,所以……”
衆人一聲長歎,這不就等于軍曹當到死?包括石原莞爾在内的部分高層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此重大場合,堀悌吉帶個沒法提拔的軍曹面聖,動機隻怕并不單純。
首相宇垣一成緊皺着眉頭,他敏銳的第六感已覺察到氣氛不太對勁,剛想站出來說幾句場面話,沒想到大藏大臣率先開了口,他疑惑地指着赤松貞明肩膀上的軍銜标志問道:“這軍銜好像不是軍曹軍銜吧?咦,我從沒見過這種軍銜,海軍發明了新軍銜?”
不說還好,一說衆人目光全都投射了過去,堀悌吉擡起頭,正好瞥見了在裕仁側後方的山本五十六,對方朝他努努嘴,讓他注意分寸,有些事适可而止,可堀悌吉裝作沒看見,立即道:“閣下明見,這是德國海軍上尉軍銜。說起來還有一段佳話:赤松貞明在索科特拉島與德軍海航官兵一起訓練時,以大膽的作風、娴熟的技巧和高超的戰鬥能力迅速赢得對方認可,德國海軍元帥裏希特霍芬以元帥之尊千方百計挽留其在德國效力,赤松貞明心向故國,一心報效陛下,拒絕了高官厚祿。德方嘉其志、旌其功、又憐其不能晉升,特授德國海軍上尉軍銜,以便統領有關作戰編隊,德國元首在艦隊回國時還授其騎士十字勳章——全德所得者寥寥無幾,可謂軍人崇高榮譽。”
這番話有真有假,草鹿任一笑得很尴尬:實際上赤松貞明在裏希特霍芬盛情邀請之下是動了心的,差點就留在德國不回來,如果不是堀悌吉下令一定要挽留他,還讓草鹿任一以中将參謀長之尊親自出面做工作,不會有後面的結果。爲安撫也爲了理順關系,最後決定赤松貞明以德國海軍上尉軍銜統率艦載戰鬥機機群。而且堀悌吉還要求後者觐見時佩戴德軍軍銜。
與赤松貞明水平相當的戰鬥機飛行員有不少,如年紀稍長的坂井三郎、西澤廣義、岩本徹三等,年輕一輩中的杉田莊一等,但坂井和西澤個人水平突出,指揮能力卻一般,岩本徹三雖軍銜尚可,指揮能力和戰果也不錯(此時排名第二),但資曆與威望還無法與赤松貞明相比,因此都恭恭敬敬地對待赤松貞明這個前輩。
衆人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精彩,各種表情都有,堀悌吉說是一段佳話,但在場哪個不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的老油條,立即就聽懂了弦外之音:這種忠勇之士連德國元帥都搶着要,海軍當局居然用一個軍曹把他打發了?這臉打得啪啪響,日本可以硬着頭皮堅持說體制不合,非海軍兵學校出身不能晉升,人家德國人可不管這一套,直接就把上尉軍銜拿過來,要再過幾天估計就是少校了。
而這還不是孤例,海兵37期的小澤治三郎中将在日本連當機動艦隊長官的資格都不夠,去德國後立即以外國人身份當上機動艦隊長官,據說打仗打得也蠻好,到底是誰體制有問題呢?
場面頓時變得尴尬起來,有些人偷偷摸摸尋思:體制不合隻是表面因素,實質卻是艦隊派與航空派根深蒂固的矛盾,光在日本國内還能壓得下去,現在有德意盟國牽扯其中,聯合艦隊大批官兵又去了歐洲開了眼界,這怎麽解釋?難道說我日本自有國情在此?豈不讓友邦笑掉大牙?人家隻問一句話——“戰争期間晉升軍官難道不看戰功?”就很難招架。基層官兵一定會兩相對比,忠君愛國也得看體制合理不合理。
裕仁臉色平靜,不悲不喜,少傾道:“愛卿既然有此功績,又如此忠君愛國,朕豈能吝啬封賞?特授海軍少佐軍銜,其餘有功之将,也可在奏明功績後獲得晉升……”
“感謝陛下超常拔擢!”
赤松貞明恭恭敬敬對裕仁行了大禮,場面很快就被糊弄了過去,衆人無不松了口氣,隻有對堀悌吉知根知底的山本五十六明白:這位老同學的手腕絕不會隻有這樣一點。這次超常拔擢雖恩出于上,但隻要飛行員的腦子沒壞掉,就知道真正賞識、提拔他的人是誰——能當上海軍第一王牌飛行員的絕不可能是腦子壞掉之人。堀悌吉這一手不亞于在龐大而頑固的體系上撕開了一個大缺口,狠狠将巴掌扇在守舊人士臉上。
隻是他沒想明白,這位老同學從來都是多謀善斷、隐忍不發,今天爲什麽要在這樣的場面上針鋒相對,鋒芒畢露,而且還玩了兩次——這可不是爲臣之道。
接下去的場面再次出乎意料,堀悌吉開口道:“陛下,此次出征歸來,德方對我軍援助深表感謝。除原定裝備和物資外,其他還額外贈送若幹禮物,德國元首親自贈送數輛轎車,其中一輛是專門送給陛下、世界頂級的防彈禦用車輛,其餘多輛專門指定送給内閣重要閣員及軍令部總長殿下,參謀總長殿下……”
聽到包括五相和軍部首腦都有高級轎車可用,一直陰沉着臉的伏見宮博恭王臉色稍微好看了些,衆人都簇擁着裕仁向嶄新锃亮的汽車走去,不過很快伏見宮的臉又沉了下來,因爲裕仁居然笑眯眯地招呼堀悌吉:“愛卿立此不世之功,實爲帝國第一名将,不知朕可有榮幸與卿一起乘車檢閱部隊?”
衆人聽了臉色頓時一變,山本五十六心裏馬上“咯噔”一下:這句邀請話聽着是天皇禮賢下士,但何嘗又不是捧殺?他希望堀悌吉能知進退,這種邀請絕不能接受,否則将來情況不堪設想。
但形勢發展大大出乎預料,堀悌吉隻謙虛了幾句,最後表态道:“陛下所請,豈敢不從,請陛下禦覽聯合艦隊雄壯陣容……”總算坐時裕仁在後排,堀悌吉沒和他一排,而是坐到前面副駕駛位置。
“闆載!”、“闆載!”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在車隊啓動後重新又響了起來。
東京街頭的市民目瞪口呆地看着大量裝備從船上下來,在他們心目中,海軍軍艦再是威武雄壯也難以上岸,他們本以爲會見到海軍徒步方陣,但出乎意料的是海軍現在居然比陸軍還土豪——清一色機械化裝備。
排在最前面的是各種型号的坦克,打頭的是現在号稱世界第一的虎式坦克,後面跟随着是4号、T-34等大批坦克,數量之多完全超過陸軍現役裝備,更别說超過陸軍檢閱的規模,然後跟着大量裝甲車、突擊炮——在日本軍事體系中,這些都算是戰車,最後是近乎無窮無盡的卡車隊伍,除極少數搭載海軍人員外,其餘大部分都是物資,很多卡車後面還拖着大口徑火炮。
眼前場景讓一幹陸軍大佬看得眼睛發直,乘坐奔馳轎車的參謀總長東久迩宮稔彥王問同坐一輛車的石原莞爾:“海軍現在居然這麽闊氣?”
“殿下,海軍一向都闊氣,不過這些裝備可不全是海軍的,至少有一半以上要歸陸軍。”石原莞爾微笑着提醒道,“海軍根本找不到這麽多能駕駛車輛的駕駛員,很大一部分是陸軍官兵,今天一早臨時換過去的。”
“哦……哈哈哈。”東久迩宮稔彥王大笑起來,“不管怎麽說,這次總算大漲了帝國威風。堀悌吉元帥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陸軍欠他一份情。”
但石原莞爾皺着眉頭道:“事情恐怕沒這麽簡單,您沒覺得今天很多事透着詭異麽?隻怕東京安生的日子要過去了。”
“沒什麽,他有理由驕傲——不但打赢還賺了大錢,這種事真是世上少有。等山下奉文征服印度回來,我們給他辦一個更大、更體面的儀式。”東久迩宮稔彥王心情極好,“不是說他已在印度弄到200噸黃金了麽?你算算看,這才多少日子?”
與山本五十六同坐一輛車的井上成美擔憂地說道:“長官,您的老同學身上發生了一些我看不透的變化,要當心功高震主啊。”他用手指了指受閱官兵狂熱的臉色,“現在這批驕兵悍将隻知有堀悌吉,已不知有軍令部了。”
山本歎了口氣:“等這陣子過去,我要找他好好談談,這樣下去很危險。”
“那邊會不會?”井上成美指了指伏見宮博恭王的汽車。
“我想不會。”山本想了一會,“大戰畢竟還在進行,我們隻是有些優勢,遠遠稱不上勝利。大敵當前,隻要腦子沒壞沒人敢擅殺大将!真要出事也是戰後,隻是現在雙方隔閡已深,恐怕不太好周旋。”
最後登場的是艦載機,在一片轟鳴聲中,全體艦載機排着整齊的隊伍從東京上空低空通場,将場面激發到了最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