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座以爲這份電報可信性有多少?”
常凱申猶豫一下,點頭承認道:“可信性比較高,石原莞爾上台後日軍确實一直在收縮戰線,至于是不是從這裏撤軍去打印度還在兩說之間——耿光先生就認爲日軍兵力足夠,打印度難度在于維持補給線而不在于兵力多少。另外,日方爲取信于我們,主動表示可先交收縣城,隻要我們同意,兩周内完成。”
陳布雷猶豫起來了:不戰而得20個縣城,對中國政府抗戰來說也是不小的功績,但日軍态度又透着古怪——他們現在居然不提共同**了,還說要向共産黨移交縣城并出售軍火,這是真心要與共産黨合作還是借共産黨之手來施壓政府?
張群腦子轉得飛快,先接收縣城再反悔派出遠征軍這種事估計委員長辦不出來:
一來這除了徒勞地激怒日軍沒什麽意義——日軍能放棄很快也能重新奪走,這半年多來他沒少聽到類似的故事:凡老老實實交錢贖城的,日方基本信守了承諾,凡是敢于耍手段使出心眼的,最後都被日軍教訓了,現在再敢這麽做的人真沒有了;
二來真要派兵進入印度也不是件容易事,第一次入緬的教訓曆曆在目,現在又加上德軍,部隊畏難情緒會更大——當初德械師的戰鬥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現在橫掃歐洲的祖師爺部隊來了,再說中德一直關系不錯,當初還幫忙打過日軍,哪怕後來互相宣戰也隻是象征性的行爲,部隊沒動力更沒仇恨去和德國人開火;
三來,委員長的心思他已看得很明朗,現在對付日軍是三分軍事、七分政治,對付共産黨他準備用三分政治、七分軍事了——不然報紙上長篇累牍地抨擊蘇聯入侵的文字給誰看?這是指桑罵槐!
“委座,美國人就沒什麽有利條件麽……”陳布雷遲疑地問道,潛台詞是美國人不應該隻談責任義務不給好處啊。
常凱申咳嗽了一聲,露出了不太自然的笑容:“美國人首先對蘇聯的行爲表示強烈不滿,會堅決支持我們一切行動;其次,美國人明确表示贊同政府進一步統一軍令、政令的舉措;再次,願意和英國交涉将來戰後把香港還給我們,廢除以前簽署的不平等條約;最後,如果印度、緬甸通道打通,願意送我們30個美械師的裝備。”
陳布雷眉頭一跳,作爲首席文膽,他太清楚“統一軍令、政令”後面是什麽東西了——這是默許委員長對共産黨動手。
張群點點頭:美國這幾個條件還是很有誠意的,正好撓到了老蔣的癢處,按理說這是大有回旋餘地的事情,爲什麽兩人會吵鬧得這麽厲害呢?
常凱申自己也解釋道:“本來完全可以坐下來好好商量,可史迪威欺人太甚,上來就是一堆要求,也不管我們實際困難,末了又擠牙膏似地擠出這些東西,逼我當場開口說答應還是不答應?這哪是盟友間平等協商的姿态,這分明是抓我簽《二十一條》的派頭啊!”
“這麽看來,印度局面很糟糕啊……”
“當然很糟糕。”常凱申冷笑道,“錫蘭島面積差不多比台灣大一倍,這麽大個島,3天就淪陷了,4萬英軍當了俘虜。娘希匹,英國人盡是廢物!——就是4萬頭豬放在那裏,3天也抓不完!這樣的将軍如果在我們這裏,我是要殺他頭的!”
“印度輕松讓日軍占領不符合我們的利益,一來國家被日軍四面包圍,外援斷絕,形勢大大不利;二來,這樣就達不到消耗日軍實力的目的,萬一日軍打完印度繼續回頭來打我們就麻煩了;三來,如果印度徹底丢光了,英國很可能就打不下去,或許要退出戰争,英國一退出,美國也會打退堂鼓,我們孤軍奮戰,外有強大敵軍、内有共産黨不聽指揮,内憂外患很不利……”
常凱申點點頭:“嶽軍先生說的有理,請繼續說……”
“那我先談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張群梳理了一下思路,慢條斯理講了起來,“首先,印度局面現在看來很困難,關鍵在于沒有持久抗戰的意志,我是非常贊同委員長這句話的——以空間換時間,積小勝爲大勝,英國人必須堅韌不拔地打下去,而不是動不動玩投降。”
常凱申臉色微微發紅,這句話其實是小諸葛白崇禧說的,但他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其次,兵當然是要派的,但不能多派,更不能把指揮權讓給英國人——否則将來我們死無葬身之地,可以三家組成聯合司令部,指揮部必須也有我們的人;再次,日軍既然有從大陸撤軍的迹象,是不是大家再談一次,隻要尊重我們領土主權和國家統一,可以讓日方在經濟上占些便宜;最後,關于統一軍令、政令,我舉雙手贊同,不過是不是找些确切的證據并大白天下?俄國人口口聲聲說友好,搶糧的事一暴露,民衆就醒悟了,對共産黨的認識,民衆同樣也要有這樣一個過程。”
“嶽軍先生的意見我基本贊同。”陳布雷過了一會說道,“我稍微補充幾句:
第一,印度情況和我們不同,印度是殖民地,對普通印度人來說,沒有國仇家恨,日軍來了大不了換個主子,所以我贊同委員長的主張——建議英國人明确給予印度獨立地位,激發他們的抗戰決心;
第二,美國人要和延安接觸這一條估計攔不住,也不必攔,既然美國也贊同我們軍令、政令統一,那美援物資自然要在政府主持下統一發放;
第三,要我們派兵是有前提條件的,至少英美盟軍要先在緬甸一線發起反攻,打通道路才行,否則30萬大軍怎麽過去?英國人該不是打着如意算盤讓我們自己打通道路再去援助印度吧?如果日軍這樣好打,我們爲什麽不去趁機收複武漢呢?”
常凱申微微颌首,剛才兩人的話讓他心頭的郁悶勁少了大半。
“委座,我有個大膽的想法……不過……”張群忽然又開口道。
“說嘛,說嘛,不要緊,不要緊。”
“共産黨口口聲聲說抗日,美國人也認爲他們抗日而且戰鬥力不俗,這樣也好,政府幹脆就通過美國人下一道通知,讓第十八集團軍、新編新四路軍各部抽調部隊去印度打日軍……”
“這不妥,不妥,這豈不是白白讓共産黨拿了美國軍火、物資?”常凱申還在思考間,陳布雷先表示反對。
“其實想明白了無所謂不妥,如果共産黨部隊要保持獨立性,自搞一套,美國人很快就會認清楚他們的真面目;如果共産黨爽快地接受了美國人的指揮與安排,那共産黨部隊還姓共麽?”張群陰陰地笑了起來,“派共産黨去印度打仗好處很多。去,不管輸赢都是有利的;如果共産黨不肯去,那就要借助布雷先生的筆好好說一說了:斯大林派軍隊來XJ搶糧食、殘害我國軍民,老百姓已認清了真相,如果把抗日這張皮也扯掉,我們維護軍令、政令統一就更加師出有名了。”
常凱申暗暗點了點頭:這招數和張群當初對付學生上街遊行提的建議一模一樣,每當日軍在東北、華北搞摩擦,總有一大堆學生說要抗日,然後來政府抗議示威,他被弄得不勝其擾,安撫不聽,懷柔沒用,鎮壓又不敢。最後張群出了主意:凡遊行宣講抗日的一律都要求他們去紫金山軍營當兵入伍,與普通士兵一道訓練,身體力行抗日救國。
學生兵當然是興沖沖去,沒幾天很多人就受不了偷偷摸摸溜了——常凱申下過命令,學生兵逃跑不抓、不打、不殺,看見也要裝作沒看見,沒幾天大部分人都走了——不是溜走的就是被家長罵回去的或者被校長接回去的,隻有少之又少的人能堅持住留下來,這批人後來就被送去黃埔軍校成爲正經八百的軍官。其實想通了毫不奇怪,能在南京讀大學的大多數都是中産甚至上流階層子弟,有多少人能舍得放下一切、吃得起苦去當大頭兵?又有多少家長會贊同子女去當兵?
至于逃跑的學生兵,張群給他們下了個定義,叫“嘴上抗日分子”。當然,學生總是一茬一茬地畢業又一茬一茬地來新人,嘴上抗日分子也一批批地換人。這種局面直到七七事變以後才徹底改觀——遠征軍裏就有很多學生兵。
“這個嘛……”常凱申又猶豫起來了,“還要再讨論一下,從長計議。”
張群知道對面瞻前顧後的老毛病又開始發作了,内心有點鄙視,嘴上卻說:“當然,當然,這隻是我個人不太成熟的想法,讓委座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