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東京街頭是有憲兵和警察在維持宵禁秩序的,本來看到醉鬼是會勃然大怒的,但等到一看清楚是科爾這張德國臉,馬上就換成了十二萬分殷勤之色上來攙扶,并關切地問要不要用摩托車(邊三輪)送他回去,腳步踉跄的科爾也怕自己出醜太多,一揮手就同意了。能在東京憲兵隊或者警察局當差的那都是有眼力界的,德國特使本來就惹不起,現在他的老朋友石原次長更是一手遮天,沒看見原首相東條都被灰溜溜趕去當憲兵司令了麽?原來的首相心腹,一貫眼高于頂、驕橫跋扈的東京憲兵隊隊長四方諒二少将也被調去了緬甸戰場,雖然将軍級别的人物去了前線未必有多大危險,可比起安逸舒适的東京那待遇可就天差地别了。如果讓他們知道了東條内閣倒閣就是這個酒氣沖天的德國特使在背後搗鬼,還不知道會驚呆成什麽模樣。
“長官,您終于回來了?”聞訊趕來的秘書一邊上前接住被憲兵從車上攙扶下來的科爾,一邊悄悄遞過去一包香煙表示感謝,喜得兩個憲兵連連鞠躬,一直目送德國人的身影消失在大堂裏才滿意地掉頭回去——這包煙足夠他們吹上半個月牛了。
“傍晚時分外務省打來電話,說明天您的行程有兩項,上午是去海軍秘密試驗場觀看火箭發射試驗,下午是溝通有關印度獨立運動事宜……考慮到您本來沒有其他安排,我就自作主張答應了下來。”秘書看着醉醺醺的科爾,不好意思地說道,“您身體不要緊吧?要不要幫您将上午的行程推掉——外務省說試驗場路比較遠,他們清晨6點就會派車來接您。”
科爾本來是倚坐在沙發上半睡半醒的,聽到“印度獨立運動”這幾個字,腦子立即就反應過來,眼睛也放出了光芒:“不用推掉,我能行,哎,下次再也不和石原次長喝這麽多酒了,到現在還暈呼呼的,不過這酒喝得還算是有價值——我看到他簽發了從瓜島前線撤退的命令,還半真半假地告訴我說陸軍準備從南洋諸島收縮兵力了。”
“咦,這決策不是老早就确定了麽?怎麽還要準備?”秘書一臉詫異,“就不怕耽誤軍情?”
“你對日本的了解得還不夠深入,日本人下決心哪有這麽容易與透徹的,很多時候上面說話都用‘腹語’,真實含義需要靠你自己去揣摩。”
“如果誤會就麻煩了,還不如我們幹脆直接的命令。”
“誤會當然有,但不會很嚴重,能當上将軍的哪個會是糊塗蛋?如果非要揣着明白裝糊塗,上面不會明着指責你什麽,但距離預備役就不遠了,至于我們……”科爾翻了翻白眼,“我們也不見得令行禁止啊,去年台風戰役前元首要打基輔,哈爾德他們要打莫斯科,大家扯來扯去,古德裏安将軍夾在中間左右爲難,最好的6星期就這樣在扯皮中過去了——不然俄國人何至于在莫斯科給我們當頭一棒?”
秘書也被驚到了,這内幕他還是第一次聽說,他失色地說道:“難道哈爾德?……”
科爾點點頭:“政治是很複雜的東西,遠沒你看到的那麽簡單。先别管這些了,我們來研究一下日本人的動向——印度獨立?可見日本立場已半明朗化了……”
“可這先後順序是不是弄反了?”秘書疑惑不解地問道,“難道不應該先确定印度洋和中東戰略,然後打通兩國之間的聯系,再進攻印度,确立軍事上的優勢,最後才是推動印度獨立——這軍事戰略還沒有半點動靜,已考慮起戰後政治安排來了?”
“這是日本特色,你好好學吧。”科爾揮揮手道,“先給我弄點洗臉水清醒清醒,另外把你最近收集的資料信息也拿來和我彙報一次……”
科爾上次回國時秘書并沒有跟着回去,反而奉命留在當地收集信息——刺探情報當然是不可能的,科爾也沒想這麽做,他教給秘書的辦法很簡單,去買雜志和報紙,通過公開信息來分析日本情況并掌握第一手資料。本來這些事情完全可以交代給駐日大使去做,可大使因爲信任、舉薦佐爾格這個間諜已被國内停職了,新的大使還沒來,大使館一片人心惶惶,科爾自己也是外交系統出身,知道日本大使館就沒傳遞過什麽有價值的信息,現在指望他們肯定也靠不住,幹脆還是自己來算了。
秘書抱來了一大摞資料,看起來成果還是很豐碩的:“……這是本年2月号《婦人俱樂部》上刊載的消息,政府鼓勵‘利用空地、栽培藥草’——滿篇都是寫制造阿片的辦法,還告訴民衆可以從府和縣的衛生科領到免費種子,這消息并不是孤立的,我在10月份出版的第243号《寫真周報》裏看到了厚生省和桦太廳指導阿片收割的收獲照片,上面寫着‘……要在果子還不成熟的時候用小刀在果皮上劃一個口子,将流出來的汁用刮鏟刮到碗裏,然後将其曬幹後碾碎儲藏在罐子裏,這樣阿片就成形了,一畝步(日本面積單位)大約能出200-250克阿片’,然後還在别的報紙上看到了收購信息與指導價格……綜上所述,種植阿片是日本重要的經濟來源。”
“另外是《主婦之友》雜志系列上面刊載了大量軍需副業的加工信息,比如《給鋼盔的帽子上縫帶子》、《縫補海軍服》、《編制興亞購物袋》、《加工制作飛機零件每天60錢》等報道,顯然日本還沒有成系統地組織婦女進入工廠或其他經濟組織,但已在家庭手工作坊中活躍起來了……”
“這是大藏省指示法政學會編寫的《讓每個人讀懂國家總動員法指南》,日本政府除‘支那事變特别稅’外還增加了‘大東亞聖戰特别稅’,主要以間接稅方式對各種生活物資與必需品加稅,比如上個月火柴就加了稅,每1000根火柴加5錢,我看了一下《收稅指南》,其他征稅對象多如牛毛,末了還來一句‘增稅不知道要執行到什麽時候,國民必須站在應對戰争長期化的思想高度做好充分準備’……”
“這是《學生》、《學習與考試》雜志,主要發行給初高中學生閱讀的,除一如既往地鼓動學生報告陸軍和海軍軍校外,還用特别誇張的語氣報告了航空兵擴招的消息:‘……值此天賜良機,諸君欲圓翺翔藍天、搏擊海空之夢已不是什麽遙不可及的事情了’——顯而易見,在中途島戰役後日本加大了飛行員的培訓力度。”
“日本當局對出版、新聞的管制力度明顯有所加強……”秘書指着《家之光》雜志封面上一個留着仁丹胡、典型日本樣貌的頭像說道,“長官,這個人是情報局負責審查與統制報紙用紙的官員鈴木庫三,前不久他寫了一篇《建設新生活:浪費是人類的敵人》的文章,幾乎各主要雜志和報紙都轉載了,很多雜志還用他當封面人物,阿谀之色令人作嘔——如果不是他掌握了對報刊雜志生殺予奪的大權,這些報社和出版社絕不會如此讨好。更好奇的是我還聽到有人議論說這家夥是爲了拍東條首相的馬屁才寫的這篇文章,因爲那位首相最痛恨浪費,半夜裏沒事還會去翻垃圾桶……”
科爾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你聽到的都是真的,東條首相确實有這個習慣——我不止一次地聽人議論了。”
“這真是……真是……”秘書強忍着才沒讓自己笑出來,“另外我還去市場、菜場、商場進行了購物調查,發現普通物資價格明顯上漲而且要憑票證才能供應,所有人都在抱怨,但隻要有錢還是能從其他地方買得到東西,我也嘗試性買了一些,最後結算時發現錢沒帶夠,老闆看我是德國人就說下次來付款也可以。後來我想到您的吩咐,靈機一動掏出了半包香煙抵價,結果他兩眼放光,除結清欠款外還送了我一盒紫菜壽司。”
“日本民衆對三國結盟的事情比較了解,對我也比較友好,我去買東西從來不排隊,所有人都客客氣氣地讓我先買,回來路上還有警察自告奮勇地說要不要幫我提袋子——這比我們國内強多了,我本以爲日本人分不清德國人和意大利人的區别呢……”
“你的觀察很仔細,就依據這些資料寫一份完整的日本情況綜述報告,寫完後先給我過目再發回國内去,你能不能順利晉升就指望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