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間許平并不是完全沒有發現某些戰機,不過他并沒有發起反擊,因爲都不是很好的機會,而且齊軍的兵力十分密集,前進的也非常小心,一旦反擊失利被對方黏住,以順軍的薄弱兵力很可能就會出現危機——現在雖然已經很嚴峻但許平還是可以設法拖延時間,他還是希望能夠找到一個比較好的機會,就算不能徹底扭轉局面也能大大改善順軍的态勢。
許平和李定國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李自成和其他援兵的到來,雖然即使加上秦、遼兩藩的兵力順軍也處于絕對劣勢,但無論如何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不過許平并沒有等來援兵而是牛金星。
“陛下殉國了。”
這是牛金星見了許平和李定國後的第一句話,他告訴兩人孫可望和吳三桂發動叛變,突然攻入北京包圍紫禁城。爲了支援山東北京忠于順王的軍隊已經寥寥無幾,眼見大勢已去,李自成就讓入衛的文官們尋機逃生,他則帶着家人、衛士做最後的抵抗。
“果然,獨眼破了相,終歸還是沒有帝王名啊。”
這是牛金星和李自成分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李過、李來亨均在北京保衛戰中戰死,當李家人吸引了叛軍的主要注意力時,牛金星則在幾個衛士的拼死保護下逃出北京。
牛金星把這個孩子交給許平,這個五歲的男孩是李來亨的孤兒,母親也失陷在北京,他是李家最後一線骨血。黃石的前世李家五代抗清無孑遺,最後李來亨父子也以身殉國,而在這裏則有所不同。牛金星把李家的孩子交給許平後,突然鄭重叩首道:“以往種種,皆是我一身之過,還望大将軍善加撫養,不忘主上昔日恩義。”
“丞相請起。”許平連忙把牛金星拉起來:“丞相何出此言?”
“大順已經完了,我再也不是什麽丞相了。”牛金星突然老淚縱橫,這次叛軍突襲北京,一夜之間滿朝官吏就都投向敵方,爲了保護小王子突圍,連牛金星的長子也戰死于紫禁城前:“王太孫臨别時讓我一定來找兩位将軍,說縱使天下皆反,兩位将軍也會撫養他的遺孤長大。”
“自是如此。”許平當然不會把李來亨的兒子當作禮品交給南齊,李定國此時也是怒發沖冠,立刻就要起兵殺還京師,讨伐吳三桂,至于孫可望一起造反的事情李定國依舊心存疑慮,覺得可能是牛金星道聽途說,誤會了他義兄。
安排牛金星住下後,許平和李定國就連夜商議下一步該何去何從,北京失守,山東的這些順軍四面被圍,不用說對方來進攻,就是對方不來打靠着半個山東的地盤也養不起六萬大軍。
“回師北京,讨伐逆賊,爲先主發喪。”李定國依舊是這個看法。
“如此恐怕會軍心大亂。”周洞天覺得一旦公布李自成死訊,順軍的士氣就會一落千丈,在這個形勢下,恐怕沒有人會認爲順軍靠着半個山東還能東山再起。
“不過我們想瞞隻怕也是瞞不住的,”許平長歎一聲,他估計齊軍很快就得知此事,而且馬上就會傳遍山東:“事已至此,欺衆也是無用。”
第二天,許平就派人去請牛金星,讓他出來向官兵講述事情經過,但是衛兵卻報告說牛金星的帳篷人去營空,隻留下一封信自稱無顔再面對前方将士,而牛金星也從此不知所終。而山東防禦使得知朝廷覆滅,秦、遼皆反,順王戰死,自己的父母妻子皆失陷北京的消息後,也在自己的衙門裏伏劍自盡——直到這個時候鍾龜年仍在努力籌措糧草和人員。
很快孫可望參與叛變的說法得到證實,他高高興興向南齊請功,此時他的軍隊已經攻克太原,把李定國的親信和家人都一把火燒死在晉王府裏,用孫可望的話說:逆賊李定國已經是一條喪家之犬。
李定國和他帶來戰場的長子聞報自然是驚怒交加,不過冷靜下來的許平反倒不同意反攻北京了,他猜測南齊的海軍可能已經把部隊軍隊運到天津配合叛軍。而且以北京之堅固,孫可望和吳三桂全力堅守,就是沒有齊軍沒有派去援軍也不是許平這支孤軍能立刻拿下來的,此刻如果立刻退兵回攻北京還會失去山東的所有倉儲,并被身後的幾十萬齊軍一路追擊,那轉眼之間就是全軍覆滅的下場。
“人死不能複生,我們得爲數萬将士着想。”随着李自成身亡的消息傳到山東,跟在許平背後的齊軍頓時一片歡騰,士兵們都知道戰争馬上就要結束了,他們馬上就可以重返家鄉了,很少有人願意在這大勝的前夜戰死,齊軍不但停止了繼續逼近,而且還派來使者勸降許平和李定國。之前許平一概不見,不過這次他決定見上一見,不過要求對方派出有分量的使者,他對李定國解釋道:“對方勝劵在握,可能會麻痹大意,我們要堅決地守在山東,讓齊王明白我們依舊是一支不可輕辱的強軍,如果齊王有愛民之心想少死人的話,就得赦免我們的六萬将士。”
說完後許平停頓了片刻,對李定國說道:“如果齊王肯赦免全軍,我自是不避斧钺,但我以爲李兄倒是不妨考慮……”許平覺得如果李定國願意投降的話,那說不定還能保有爵位,而且将來也有爲李自成和大順将士還有他自己家人報仇的機會。
“不,我甯死荒郊,不降!”李定國斷然拒絕了許平的勸說,即便他的兒子勸父親行大丈夫能屈能伸之舉李定國仍是不爲所動:“大丈夫曲是爲了有以待伸,但是将來伸不了怎麽辦?那今日的曲就是懦夫,就是叛徒,就是貪生怕死的狗!能屈能伸太難了,我做不來,甯折不彎容易的多,我覺得這個就挺好了。”
……
齊軍的使者團趾高氣揚地來到會談約定地點,許平帶着他的衛士先于齊軍抵達,并已經在野外支起帳篷避寒。這次來談判的齊軍規格也很高,浙江集團的指揮官、同時兼任齊世子首席副官的賀飛虎親自來與許平進行會談。在齊軍進營後,許平率先帶領部下向對方行軍禮,但是包括賀飛虎在内的所有齊軍都沒有回禮,站在賀飛虎身邊的一個齊軍軍官向前走上一大步,開口第一句便問道:“許将軍是否同意,貴軍已經戰敗了?”
“是的,我同意。”許平點點頭。
“很好,”問話的齊軍軍官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退後一步再次躲到賀飛虎背後,大聲宣布道:“我們相信許将軍有最基本的談判誠意和判斷能力,這是開始談判的基礎。”
這時齊軍的軍官團在賀飛虎的帶領下向許平回禮,這種傲慢的态度許平似乎沒有完全注意到,他伸手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諸君不妨坐下談。”
“陛下和内閣很願意赦免許将軍本人,以及許将軍指定的五十名戰犯,”齊軍使者團看起來不認爲有太多可談的,賀飛虎拿出一張授權書展開,對許平念起裏面的内容:“如果李定國将軍保證不向陝王和東王殿下尋仇的話,陛下和内閣也願意赦免李将軍和他指定的五十名戰犯,被赦免的戰犯和他們的家人、财産将受到中國法律的保護,李将軍的王爵将得到承認,陛下也願意賜給許将軍一個國公的爵位和符合這個爵位的俸祿。”
“齊王陛下的仁慈在下永志不忘,”許平耐心聽完後,緩緩說道:“可是我有四萬部下,我想知道齊王陛下會如何處置他們?”
“這個王上和内閣自有主張,許将軍就不必過問了。”賀飛虎答道,他把授權書輕輕卷起,讓一個衛士走過去遞給許平:“對此許将軍如何回答?”
許平垂首不語,賀飛虎稍微等了一下,又問道:“許将軍如何回複我主的好意?”
“如果我拒絕赦免,”許平擡頭問道:“我的部下能得到赦免麽?”搶在賀飛虎回答前,許平補充說明道:“我的命,應該比普通人要值錢一些吧?”
“王上和内閣無意要許将軍的命,”賀飛虎眉頭微微一皺,有些後方的政策他不一定贊同,不過他能理解内閣的擔憂:“許将軍是我朝的大敵,不知道有多少将士因爲将軍而殒命,不知道有多少人盼望着将軍身首異處。但是首先是戰場無私仇,其次将軍放走的人更多,王上和内閣很贊賞許将軍此舉,他們不願意要将軍的命。”
許平低下頭掰着手指數了數,再次擡頭的時候說道:“經我手釋放的貴軍,大概已經有五萬之數了,如果一命抵一命的話……”
随着李自成去世,本來已經不多的山東順軍又散去部分,現在已經隻有四萬餘人。
“誰和你讨價還價了!”
一個齊軍軍官叫起來,賀飛虎伸手制止了他,沖着許平搖搖頭:“許将軍,嚴格說來你并沒有放過我軍,你放的是明軍,而且……而且王上和内閣并不會一定把貴屬怎麽樣,隻是這件事與許将軍無關。”
賀飛虎的話讓許平輕笑了一聲,無奈地搖搖頭,現在他手裏談判的籌碼确實太少:“可是你們從來沒有放過我的部屬,你們的第十三鎮向淳化逃竄時,也沒有放過我的部屬,現在我怎麽能相信你們會突然大發慈悲。”
“内閣給我的授權就是如此,其他的超出了本将職權。”
“既然是談判,那麽總要讨價還價吧。”許平哀求道。
賀飛虎想了想:“就看在許将軍的面子上,本将想内閣不會拒絕赦免許将軍指定的一百名戰犯的。”
聽完這話後許平又把頭垂下,賀飛虎等了一會兒,終于有按捺不住的齊軍軍官叫道:“許将軍你如何回複王上的仁德?”
許平深吸了口氣,輕聲說道:“順不負平,平不負順。”
這句回答讓所有的齊軍的軍官都愣住了,半響後才響起一片哄笑聲。
“敢問将軍,今日大順何在?順王何在?”一個齊軍軍官樂不可支地問道。
“大順非順王一人之大順,乃無數将士之大順,我們矢志要推翻暴明,開創一個公正清明的太平之世,一個讓貧者能免于饑寒、幼有所養、老有所葬的太平之世。”許平盯着這些齊軍軍官,他背後的順軍軍官人人挺胸直立:“順王雖隕但是數萬大順将士依在,他們沒有做錯什麽,他們被昏明逼上了一條死路而不得不奮起反抗。可笑的是,你們其實也是一樣,你們同樣推翻了昏明,你們不認爲自己求活有錯,卻不容忍另一群同樣掙紮求生的人活下去。如果你們指責我們是叛徒,那難道你們現在還是明軍不成?”
許平的話并沒有收到任何效果,對面齊軍軍官眼中依舊滿是嘲諷之色,看着順軍這邊就像是在看一群終于被逼到死角、重傷垂斃的野獸一般,賀飛虎整整頭上的帽子,最後一次大聲說道:“我們将給許将軍和李将軍十天的考慮時間,如果到時候沒有答複我們就會認爲兩位将軍拒絕了陛下的好意。”
說完後,賀飛虎轉身離去,齊軍軍官都跟在他身後魚貫而出。
“我不想殺人了,”等齊軍的腳步聲遠去後,許平重重地歎息一聲:“可必須要讓他們知道,我們依舊是一支強大的軍隊,如果想殺我們他們也得死傷慘重。”說着許平把給他和李定國的赦免書抓在手中,然後摔到一邊:“這樣他們才會知道這種條件是大錯特錯。”
四萬多順軍已經向西隐蔽逼近齊軍的湖廣集團,這幾天趁着風雪齊軍的氣球不能出動,許平一直在調兵遣将準備反擊。首先齊軍上下因爲勝利在望變得較之前麻痹,很多軍官都樂觀地猜測順軍可能已經瀕臨崩潰,還有不少人認爲順軍就是還有殘存士氣也會返回河北試圖奪回北京而不是向二十萬齊軍沖過來——明軍力量強大而且現在順軍那邊應該更痛恨叛徒才對,這些軍官都認爲到時候先讓這幫順軍和前順軍自相殘殺一番才好,這樣打掃戰場也能少死幾個士兵,他們同樣不願意部下在勝利前夜付出慘重傷亡。而得知李順覆滅後,齊軍中的普通士兵們也開始憧憬回家過年,很多南方兵都是首次見雪,他們有的好奇,有的則在懷念溫暖的家鄉。
離開談判營地後,許平帶着部下冒雪趕到隐蔽近敵的順軍右路軍,看到李定國後許平顧不得撣去身上的雪就搖頭道:“談崩了。”
“早知道。”李定國飛快地答道,他昨天就想發動攻擊,但是許平堅持要根據談判再做決定,出動四萬軍隊攻打的敵軍隻有一個師,而許平和李定國制定計劃的時候以消滅掉他們其中一個孤立團爲滿足。他們兩個估計南兵都沒有什麽雪地行軍和打仗的經驗,這個計劃不是很難完成,要是之前順廷還在的時候許、李二人甚至不會考慮出動這麽大的兵力、花費這麽多的物質來打一個戰果如此小的仗。但是現在既然戰略目标完全改變,那麽戰術手段也要相應調整,順軍要顯示實力,庫存反倒顯得不太重要了——他們不需要考慮在山東長年累月地堅守下去了。
……
“難道我們就找不出一個會打仗的将軍麽?”缪首輔把前線的戰報怒氣沖沖地抛在桌面上,在過去半個月裏,許平一共偷襲了明軍四次,每次都消滅、俘虜明軍幾百、上千個人。對此賀飛虎解釋說他不是沒有想到許平會垂死掙紮,但是他确實對對方會打這種沒有意義的小仗缺乏意料。黃乃明和賀飛虎都覺得在這種天氣裏出動幾萬大軍跑來跑去專門打明軍小股孤立軍隊,就算能全勝也會導緻很多士兵生病受凍,恐怕勝利的順軍的傷病減員也不比明軍的損失小。黃乃明和賀飛虎都覺得讓順軍去折騰好了,他們正在繼續消耗他們不多而且難以補充的物資,等開春後一舉成擒也不是什麽難事。
不過這種騷擾讓沉浸在戰争結束喜悅中的南方無疑非常讨厭,之前工黨内閣在得知李自成被擊斃後有些魯莽地對媒體宣布戰争會在新年前結束……不,是戰争已經結束了,軍屬可以放心地等他們的親人回家了。
可總是有新的陣亡名單送來,這些刊登在媒體上的名單雖然沒有以前那麽長,但依舊讓内閣非常下不來台。反對黨在冷眼看内閣連續出醜後,開始對缪首輔一夥兒冷嘲熱諷,譏笑他竟然在這樣優勢的局面下都無法解決一群窮寇,如此無能以緻英勇的志願兵不但不能回家而仍繼續大量陣亡在北國。
缪首輔是一個不錯的商人,很成功的政客,但絕不是一個好軍人,在遭到黃乃明的幾次拒絕後——顯然王太子面對許平已是極爲謹慎,缪首輔指示國防部長用升職、勳章等各種獎勵誘惑底下幾個集團的指揮官,讓他們主動出擊争取在新年前結束戰争,至少打幾個漂亮仗來爲内閣掙些臉面。
結果湖廣集團的指揮官确實有點心動,他嘗試出動三個師四萬人向附近一支五、六千的順軍進攻,由于過于依賴氣球偵查,一旦在風雪天氣球無法出動的時候,齊軍就暴露出不少偵查方面的漏洞,沒有發現潛伏在附近的許平和李定國聯軍主力。大部分沒有見過雪的官兵對雪戰也是一竅不通,在這方面也遠遠沒法和經驗豐富的許平相比,結果被打得大敗,傷亡超過四千,一萬多人被俘虜。如果不是許平政治和軍事兩方面的考慮——追求俘虜不追求殺人,同時盡力避免己方傷亡,估計齊軍損失還不止這點。
堪比黃池慘敗的結果傳回南京,缪首輔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要炸了,幸好黃乃明沒有對此窮追不舍,也沒有向媒體透露缪首輔伸手過長的問題,而且軍方保證即使如此,齊軍依舊比許平強大很多倍,許平依舊無法補充他的人員和物資損失,等順軍擅長的雪戰時間一過,二十幾萬齊軍一擁而上還是能弄死他。
但是這依舊是一場大敗,而且時間還是要拖到明年去,等缪首輔從報紙上看到許久不曾出現過的長長的陣亡将士名單後,他感覺這事必須要結束了。
不過如何結束缪首輔還是沒有想出好辦法來,等許平再次将大量俘虜釋放後,缪首輔發現他變得更被動:許平讓這些士兵帶話給南方的媒體(經過長期的前線的經曆,許平開始意識到媒體的用處。),說他完全無意讓齊軍繼續流血死人,隻要齊内閣願意赦免他的軍隊那他願意立刻放下武器投降,至于他本人既不追求也不會接受什麽個人赦免,所以齊内閣不要指望靠收買他來加速戰争的結束。
雖然憲政制度和專制制度有很大的不同,但有一點是一緻的,那就是任何官僚的第一本能就是推卸責任,即使是憲政制度下的官僚也是一樣。缪首輔非常、非常希望立刻結束戰争,但是即使不能立刻結束也不意味着世界末日,隻是這幾個月會變得難熬,會一直被反對黨說怪話而已;可是如果缪首輔提案赦免長生軍、改變制憲會議以前的默契的話,那将來如果發生什麽意外缪首輔和他的内閣還有黨就要爲此負責。
如果許平隻是一個人那沒有什麽可怕,但是他手下的幾萬軍隊是另外一回事,雖然北順已經不存在,但是北順的餘孽——那幾個藩王還在,如果赦免了對南方恨之入骨的長生軍,而川王、陝王或是東王成功地吸收了他們,那立刻就擁有一支令人畏懼的武力。如果這些藩王将來不肯老老實實撤藩的話,内閣少不了還要動武收拾他們。當然,如果真是幾十年後的事情也輪不到缪首輔擔憂,他擔憂的是,萬一内閣大量解散部隊,而某個藩國心懷不軌打算先發制人的話,那這事就麻煩了,他肯定會因爲這個赦免令而遭到無情的抨擊;此外,就算藩國沒有動武,隻要某個藩國武力特别強大,内閣就得多武裝一些軍隊用來防備它,這些多出的軍費開支也會授予反對派以口實。
因此當夏完淳來建議缪首輔考慮同意許平的要求——赦免他和李定國的部下時,缪首輔依舊舉棋不定,他承認長生軍對這些背叛的藩王恨意也不會輕,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無論如何不赦免長生軍責任是大家均攤而且風險可以預測,而赦免長生軍将是責任自負而且風險大小難以評估。
夏完淳不否認他對長生軍依舊有感情,他來遊說缪首輔去制憲會議牽頭發出赦免令也是他個人決定不代表保民黨意志。和缪首輔開誠布公地仔細談過後,夏完淳總算是搞清了對方的顧慮,這讓夏完淳長出了一口氣:如果對方對長生軍有什麽個人仇恨在裏面那就真不好辦了。
“王上有個想法,或許能結束戰争,不再讓我們的子弟流血了。”無論齊王有什麽想法都不會自己去向制憲會議提出,這次他也是和夏完淳讨論了一番,現在後者就打算把一部分計劃透露給缪首輔,在此之前夏完淳首先發問:“隻是這個計劃要花錢,首輔大人認爲花多少錢合适呢?”
停戰值多少錢對缪首輔來說就是收益減風險,收益就是能夠少死多少人、縮短多長時間的戰争、少花多少軍費;而風險則要挺過夏完淳的計劃才能判定。
等夏完淳把計劃中他認爲可以透露給缪大夫的部分一五一十地說完後,他注意首輔大人表情嚴肅,等夏完淳結束很久後缪首輔仍在思考——他感覺這個計劃似乎非常可行,風險很低而且模模糊糊的似乎還有長遠的利益;至于花錢,能夠解決這麽一個大麻煩,讓戰争在新年前結束花點錢也不算什麽了。
“爲什麽不讓貴黨提出這個提案?”思考結束後,缪首輔沒有立刻表示贊同或拒絕,而是開始反問。
“首輔大人是執政黨,”夏完淳知道現在制憲會議裏勢力最大的還是執政四黨同盟,而且夏完淳坦率地承認:“雖然我是保民黨黨務幹事,但其實和同黨并不熟。”相對來說,夏完淳倒是和缪首輔更熟悉些,作爲齊王府的官員他們以前打過不少交道。
“夏先生說這主要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思?”
“是的,許将軍是我的朋友,他的部下也有很多都是我的朋友,曾經同甘共苦的朋友。”夏完淳表示他不看着這些人面臨死亡而袖手旁觀:“他們并不是野獸和無惡不作的惡棍,雖然報紙和選民現在不這麽看,但總有一天他們會了解的,他們會爲今天殺了這些人感到惡心和後悔的。”
“既然如此,那本黨能從夏先生實現個人願望中得到什麽好處呢?”缪首輔撚着胡須問道。
“這對首輔大人也是有利的啊……”夏完淳很奇怪爲何有此一問,因爲結束戰争對執政黨的好處顯而易見。
“但還不夠。”缪首輔斷然打斷了夏完淳的說明。
“首輔大人的意思是?”夏完淳有點迷惑。
“既然夏先生是爲了私人而來,那我也要提出一個私人要求,而且剛才夏先生已經說了其實和保民黨沒有什麽交情,”缪首輔感到這個計劃很有成功的可能,既然如此那就要盡力設法保證工黨在計劃成功後的利益:“如果夏先生退出保民黨加入工黨,本官就同意這個要求。”
而且夏完淳是齊王的近臣,工作相當出色,對這個人缪首輔内心也是欣賞的,年輕有爲,雖然不在制憲會議中但卻是著名的憲政專家,有過很多本令人稱贊的憲政專著。在齊王府有關系,和失敗的順廷也有層關系在,将來工黨說不定可以在新收複的幾個省利用這層關系拉選票,至于他和許平的關系,如果這個計劃成功那暫時看起來沒用,但是誰知道以後還會有什麽變故?最後一個原因是缪首輔感覺自己也需要培養個接班人,東林黨陳子壯培養的那個任紅城很令缪首輔眼紅,他身邊可沒有這樣有潛力的年輕人:“如果夏先生肯加入工黨,老夫正好缺個黨務總理,如果夏先生肯屈就的話,這赦免令老夫就去出頭說項。”
想了想,夏完淳站起身向缪首輔一躬到地:“缪公錯愛,晚生敢不從命?”
……
抓到明軍俘虜後,總有部下想殺幾個洩憤,許平始終不同意,而他的部下都表示是不是能取得赦免難以預料,他們甯可不要赦免也要殺個痛快。
一次有幾個部下當着俘虜面大聲表達出這種意見,那些俘虜馬上跪滿了一地,齊聲哀告說他們原本都是本分的百姓,從來不曾殺過順軍的戰俘,不繼續頑抗放下武器投降也是風聞許平的名氣。順軍的軍官生氣地說道,這些人得勢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如果今天兩邊調個,那就是求一條活命也不可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許平最後還是把人都放走了:“殺這幾個人又有何用?如果我今天捉到的是齊王的國防部長,或是他手下的那幾個軍分部的部長,我是一定不會饒了他們的,但是這些小兵……殺不殺他們做得了主麽?”
當名義上的齊王全權談判使者抵達濟南時,許平已經在考慮停止騷擾戰了,因爲物資開始匮乏,而許平和李定國考慮再三認爲還是要設法長期堅守濟南,以便給進攻的明軍造成最大的傷亡——去打北京那幫叛徒沒有任何好處,打死多少也不能争取到談判籌碼。
“夏先生,真是幸會之至,”看到正使後許平臉上露出難掩的驚訝和喜色,李定國也見過夏完淳但是不知道名字,許平給他重新介紹過後道:“我有幸在報紙上讀過你的一些憲政文章,不知道你在齊王那邊得到一展所長的機會了嗎?”
“比在順王那裏強多了。”
夏完淳的話讓許平苦笑了一聲,三人坐下後,許平搖頭道:“順王是個好人,可不是個好皇帝。”
“不錯,皇帝需要奸猾陰險、出爾反爾、反複無常,如此才可能不必蒙蔽得太厲害。是個惡棍不一定能做個好皇帝,不過不是個惡棍肯定不可能是好皇帝。”夏完淳接口道:“齊王告訴過我,他曾經對許将軍講過沒有皇帝的日子,不過許将軍不信會有這樣的日子。”
“我又沒有陪伴過皇帝,确實不知道皇帝都是如此這般,而且齊王确實敢想敢爲,我不及此。”許平微微一笑:“現在想來,可能确實是沒有皇帝會好一些。”
“可是許将軍還是要打到底。”
“我已經不是爲了什麽大順了,隻是齊王不肯放過我的手下。”
“如果許将軍隻是爲了這個,那就好辦了。”夏完淳再次确認道:“除了赦免許将軍每個手下一條命,還有其他的要求嗎?”
“沒有了。”許平搖頭道,同時心裏騰起無限的希望。
“赦免不是不能考慮,但是你們要被流放,”夏完淳直言不諱地說道,許平手下的這幾萬人是訓練有素而且精于戰陣的士兵,制憲會議認爲他們是很大的威脅,這讓他們難免會騰起一勞永逸解決這個威脅的念頭:“内閣不願意多死人,但是如果你們還在繼續威脅國家,那麽内閣甯可死幾萬人也要爲後世慮。”
“流放去哪裏?”許平首先擔心是成爲奴隸,但是夏完淳擺手表示長生軍不會成爲奴隸,首先由于選舉權已經普及到每一個成年男子,奴隸制度顯然難以在立法上成立,而且他們留在海内就無法讓制憲會議放心。
夏完淳告訴缪首輔這些人會被流放到海外,不過沒有告訴他齊王爲這些流放者準備了一張海圖,現在夏完淳就把這份海圖取出來攤在許平和李定國的面前:“在這片大洋的背後,會有一片大陸,它的南邊比較富庶,不過已經被西班牙人占據了。”
“我聽說過這片大陸,”許平記得黃乃明曾經和自己講過這個地方,也說過南面盛産黃金、白銀,而北方相對貧瘠,沒有什麽出産而且總是鬧風雪。
“齊王覺得北方也不是不能住人,内陸其實有大片的平原和寬闊的河流,”雖然黃石這麽說,但是夏完淳估計齊王說的就是濱海有限的範圍,多半還是從西班牙人那裏道聽途說來的消息,富庶也是有限:“之前齊王好像還曾想派去幾個人修兩個城,不過幾十年一直沒有成行。”
黃石确實考慮過去占據北美,至少修一兩個據點作爲未來挺進内陸的前哨站,不過實在找不到願意去的人,中國本土有富饒的産出,有精美的織物,有可口的食物和美酒,還有各種曲藝可以娛樂,有名山大川可以遊曆,有家人和朋友,黃石實在找不到人肯跑去幾萬裏外,去一個什麽也沒有的荒蠻之地——這明擺着就是一輩子别想回故土了。
便是對無路可走的李定國和許平來說,這種流放地仍然讓他們感動猶豫:“要花上兩個月飄洋過海……”許平和李定國一聽到這個就面面相觑,他們兩個人做過船,但是見過最寬的水面就是長江而已,至于他們的手下出過海的更幾乎寥寥無幾。
“總比呆在山東等死好吧。”夏完淳知道對方最後還是會同意的:“再說如果離得近制憲會議也不會放心啊。”
果然,許平和李定國确實沒有更多的選擇:“兩個月?隻要兩個月我們就可以到達這片大陸?”
“你們沒有熟練的水手,而且一路上需要補充淡水,也需要休息,不然應該可以更快的。”
“可是我們也沒有船。”
“制憲會議願意花錢送你們走,内閣答應提供給你們二百條海船,一條船能擠個二百人,都是很貴的大船啊,不過隻要你們肯走,制憲會議也不願意再死人了。”夏完淳拿出一份制憲會議草拟的協議給許平和李定國過目,根據這份協議濟南順軍要向齊軍先放下武器,在向明軍正式投降後這些順軍會被送去登州,然後在那裏登船永遠離開中國:“給你們的船上會有一些武器,萬一遇上野蠻人也可以拿來防身,爲了表示誠意,制憲會議還願意送你們一些工具和機器——有許将軍你始終很想要的那種蒸汽機哦,制憲會議真心希望你們能在海外安居樂業,再也不要回來。還有耕牛和一些馬匹,海裏有很多魚,你們不要把這些牲口吃了,齊王讓我提醒你們那片大陸上未必有牛馬……”
念完後夏完淳把文件推到許平和李定國那邊:“許将軍一向言而有信,李将軍也有不錯的名聲,隻要你們在這個協議上簽字,制憲會議就相信你會按照諾言永不返回海内,就會赦免你們并給你們船隻。”
許平仔仔細細地把協議看了一遍,半響後把它放下:“可是這上面說我們要先交出武器,在齊軍的看管下呆在登州,難道不能讓我們自己去一個靠海的地方然後把船交給我們麽?我們也需要時間來學會駕船啊。”
“如果被你們趁機奪取了登州,在那裏堅守上個半年一載的,那就意味着内閣倒台,雖然許将軍名聲很不錯,但是首輔大人擔心在這個時候你也會先把信用放在一邊……”夏完淳還告訴許平和李定國,新年前大概湊不齊船隻,而且這也不是出海的好季節,而内閣迫切希望戰争在新年前結束:“許将軍,我盡力爲你們争取過了,但是有的時候你必須要冒一些險,畢竟你還是想要你的部下活下去的,不是嗎?”
許平沉吟了一會兒,期間夏完淳再次強調道:“這個協議已經得到齊王和制憲會議的批準,隻要兩位将軍在上面簽字,那麽就受到提刑司的保證,不會有人違反的。許将軍,我向你保證隻要簽字就一定能得到遵守。”
“好吧。”許平抓過筆,在協議下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把協議遞給了李定國,後者也默默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還有一件事,”李定國署下名字後,又提出一個問題:“我們還有四萬人馬,既然那裏沒有牛馬我們也會盡可能地多帶一些牲口走。除了牲口和部下外,我軍還有家小,能不能多給我們一些船。”
夏完淳搖了搖頭:“其實我并不能算是來談判的,許将軍、李将軍,我已經在内閣面前爲你們盡力說話了,我已經拿不出更多的東西。至于水手,恐怕你們的時間也不多,制憲會議要求的是船一到你們就得走。”
李定國歎口氣,而許平則表示謝意:“多謝夏先生。”接着許平回頭安慰李定國,大家都是長着一個鼻子兩隻眼,在登州還有些時間,既然别人能學會操船,那順軍就算駕得不好也斷無完全學不會的道理。
夏完淳在邊上聽了一會兒,等許平說完後他微笑道:“許将軍确實和陛下很像,難怪外人哄傳你是王上的弟子,嗯,其實也卻确實是。”
“是嗎?”
“是的,陛下和許将軍總是覺得别人能做到,那自己就能學來并且做得更好,陛下稱這是強者所爲,我想許将軍一定能順利到達彼岸的。”大事已了,夏完淳想了想,又問道:“陛下曾經和許将軍有過一面之緣吧?陛下曾經和我講過一個故事,據說之前和三個人講過,許将軍也是其中之一,一個關于天公、虎狼和群羊的故事。”
“不錯。”
“我給了陛下一個答案,而陛下說我是唯一一個答對了的,哦,沒有對錯,是答得符合陛下的心意。”
“夏先生怎麽說?”
“自古官吏皆是虎狼,無論是在皇帝治下還是憲政之下,虎狼就是要吃羊。羊鬥不過虎狼,天公也無法把虎狼都去除,因爲總會有新的産生,就是羊們起來打倒了舊的一批,那些領頭的其實也是虎狼,羊以爲他們是同類其實完全不對。”
“唉。”這次輪到許平歎氣了。
“所以天公會問羊群,你們是想要虎,還是想要狼?”夏完淳繼續說下去:“虎吃得太兇了,羊受不了了就換狼,狼想呆下去就要吃得比虎少,而漸漸的虎爲了有東西吃也會和羊商量:我以後改吃老弱病殘,我爲你們開拓新的草場!爲了和虎争奪,狼也會當半條看家狗,保護羊不被野狗、狐狸欺負。羊沒法和虎狼鬥,隻能讓他們互鬥,挑一個更不壞的家夥,雖然依舊要用血肉滿足虎狼,但是最後或許能夠讓虎和狼都把自己的胃口控制到最小——保證自己不餓死的胃口是羊能夠得到最好待遇;同樣他們也得多出一點力,在不累死的情況下,盡力去驅逐其他野獸——這也是羊能得到的最好待遇。”
“這就是齊公的憲政嗎?”許平輕聲評價道:“聽上去還是有些令人哀傷。”
“但許将軍恐怕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了吧?”夏完淳又從懷裏掏出一本書,雙手捧着遞給許平:“這我幾年來在南面觀察憲政,每天都做筆記,随時記下心裏的感觸和得失評價,許将軍此番遠走海外、自拓疆土,我記得許将軍立志要建立一個太平之世,這些記錄說不定能對許将軍有所幫助。”
“多謝夏先生,”許平知道這必然是對方多年的心血,他鄭重其事地接到手中,聽對方的口氣怕是以後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這讓許平突然想起一事:“夏先生,在下還有一事相求。”
“許将軍請講。”
“順王的侄孫,李将軍諱來亨。”
“我當然知道李将軍了,我還見過他好幾面。”
“是的,他隻剩下一個五歲的遺孤,交托給我照顧,此番遠走海外,實在不适合一個五歲小孩,在下想請夏先生幫忙,找個合适的人家……”
不等許平說完,夏完淳就慨然答應道:“不必另找人家,若是許将軍信的過我,我就把李将軍的遺孤帶回家教養,一定視如己出。”
把李家的孩子抱出來交給夏完淳後,許平又看了看對方剛送給自己的那本書:“齊王才思敏捷,發前人所未想,這點我是遠遠不如的,不過齊王的東西,我自信總是能發展一二,當初兵法便是如此;今天夏先生把這本有關憲政的書相贈給我,又給了我們第二次治國,改悔曾經錯誤的機會,我想我們一定不會重蹈覆轍,将來我們的國家成就也未必就在齊王之下。”
“所以說将軍和陛下相似,以此書相贈之前,我曾和陛下說過此事,陛下說‘許将軍肯定會以爲他能做得比我強。’,不過師不必賢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許将軍有此信心自是最好,我的一番心血也沒有白費,”夏完淳笑道:“不過陛下後面又說了一句:‘不過若是許将軍以爲治國和治軍一樣容易,那可就是大錯特錯了。’,陛下希望許将軍能有一番成就,他不怕許将軍做得好,因爲許将軍做得再好,世人依然會說一句‘名師出高徒’,不是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