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落馬

注意到南面的明軍開始變換陣形從攻擊轉入防禦時,許平評價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探馬報告北方的明軍正在向這裏接近,對此許平做出了和剛才吉星輝一樣的決定,指着前方的明軍說道:“先擊潰這支,然後再掉頭迎戰。”

指揮權還是交在劉翼宣手中,許平讓他進行牽制作戰,不讓明軍得以迅速脫離,而他本人要去東面看一看神射營是怎麽回事,帶着随衛離開大道時許平對參謀說道:“如果天上沒有這些家夥,說不定我還會謹慎些,但我現在敢肯定北面的明軍能立刻知道他們南面的友軍退兵了,我猜這會讓他們猶豫一下吧,哪怕是一刻也很好。”

一開始許平認爲神射營隻落後在自己親領背後幾裏,會迅速追上狙擊營的尾巴形成連綿的縱隊,但他們走錯了路,後來還遇到了一片池塘不得不繞過去,結果就偏離了預定的行軍路線,這并沒有耽擱他們很久,但還是導緻兩個營之間的失去了一段聯系。而且爲了追趕時間,神射營也不得不把部隊分開,兩個步兵翼各自尋找可以供大軍通行的道路前進,還有兩門拉炮的馬車陷在稻田裏很久才被拖出來。

許平橫向從神射營的縱隊前跑過,向每一個遇到的領隊軍官直接下達命令,把新的目标指給他們,随機各隊紛紛調整方向,開始攻擊前進。給最前的部隊下達完命令後,許平又跑向後隊,他的參謀們也四散開,幫助他協同全軍。

在吉星輝的頭頂上,配屬在這裏的空軍旗手還在瘋狂地揮舞着旗語,一個多時辰來旗手都沒有休息過始終以最快地速度傳遞着多如牛毛的消息,現在一個個已經累得雙臂都快擡不起來了。但從來形勢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緊急,新趕到的順軍後援已經逼近到明軍的近前,數千順軍已經展成攻擊扇面,兩軍距離最近的分隊已經發生接火。

“他們當我不知道嗎?”吉星輝惱怒地把一個上來彙報空軍旗語的參謀趕開,在他看來現在已經不需要空軍的情報了,到處都響起了遇敵的警報,最近的順軍後援已經出現他的肉眼範圍内。

從山坡上沖下來發起反擊的順軍拖慢了明軍後退的腳步,開始後退的炮兵被自己背後的步兵擠住,他們需要一點時間來重新布置,不過吉星輝覺得自己已經快要沒有時間了。在重重壓力下進行敵前撤退是所有戰術機動中難度最高的一種,就在吉星輝努力調整着部隊時,又有槍炮聲從更南面傳來。吉星輝喉嚨裏的幹渴感變得更重了,這條大道是幾千官兵進行且戰且退作戰的主通道,如果戰鬥發生在大道上就會讓戰局變得更加險惡難測。

吉星輝忍不住又擡頭向氣球望去,指望空軍能告訴他肉眼看不到的南方戰鬥到底有多激烈,但空軍卻在報另外一處的警,于是吉星輝下令參謀們讓他們主動詢問。就在參謀向氣球打旗語的時候,在東北方不遠處,又是一批順軍從丘陵後躍出,向明軍開來。

雖然知道這支順軍正在開來,但是吉星輝本指望他們在最後關頭轉向去增援山包,但顯然這支順軍沒有一點猶豫,直接投入戰場和距離他們最近的明軍開始交火——而這支軍隊是吉星輝打算用來進行交替撤退時的第二波掩護部隊。

随着各路本計劃用來交替掩護的明軍不得不爲自己的生存與正前的敵軍進行戰鬥後,吉星輝發現他無法繼續且戰且退了,戰鬥把明軍各單位都釘在了他們目前的位置上。

冷汗從吉星輝的額頭上滑落,目前看起來對軍隊最好的辦法是收縮成環形防禦,從北面和東面夾擊明軍的順軍大概有四、五千人,和吉星輝所轄的部隊兵力相當,堅定地防禦可以與順軍相持一段不至于落敗。氣球剛才說還有順軍還有一個翼向着東南方迂回,吉星輝覺得他們很有可能會完成對自己側後迂回,不過他們無疑還需要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裏明軍可以形成一個防禦圈,而且吉星輝手中還有師直屬的騎兵,使用的當的話也可以幹擾順軍的迂回,至少可以遲滞順軍的速度;或是用來反擊順軍的進攻,保證步兵能夠完成防禦圈的陣形調整。

這樣就算被迂回,也可以堅持下去,等待誠實師最後一個團來解圍(吉星輝已經知道四十一團的反擊被順軍第十六步兵翼擊敗),或是北面的軍直屬部隊南下夾擊,爲吉星輝打通向北的道路。

不過吉星輝不确定南、北兩面的解圍行動什麽時候能夠展開,也不确定他們一定能夠獲得成功,已經擊敗第四十一團主力的順軍西方部隊如果不追求殲滅的話或許不會勇猛追擊,吉星輝意識到他們很可能會掉頭東進,協助順軍鞏固包圍圈。

而且吉星輝還想到其他官兵都可以投降,許平對俘虜一直不錯,但隻有他這個指揮官不能投降,許平對北方同盟恨之入骨,當初他們在陝西、山西禍害百姓的同時對順軍軍屬也一向是有殺錯、沒放過的。吉星輝身邊的親信子弟軍官也都有類似的顧慮,這些參加過北方同盟的人不敢奢望許平會善待他們。

黃乃明身邊的新軍軍官對逃跑已經沒有什麽心理壓力了,反正從楊緻遠死後他們在許平面前逃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至于吉星輝更沒有這樣的心理壓力,他和王啓年還要加上在北方同盟那裏的逃跑次數,更何況兩個人都還投降過許平。

在親信軍官焦急的眼神中,吉星輝沒有選擇目前看起來對軍隊最好的辦法:“步兵堅守!”吉星輝下令道,接着又說道:“騎兵跟本将突圍!”

成百上千的騎兵呼喝着沖下擁擠不堪的大道,奔騰在漆黑的大地上,吉星輝的随衛們熟練地把旗幟統統抛下以減小目标,騎術高超的軍官們一面縱馬疾馳,一面伸手把肩上的軍銜、頭上的軍官帽以及一切其他讓自己顯得與衆不同的标志通通扯下抛掉。

騎兵滾滾地從明軍步兵的縱隊身後跑過,他們發出的巨大聲響讓不少仍在酣戰的士兵都忘記了射擊,茫然地回過頭張望——那些代表着權威的旗幟被毫無憐惜地擲于地面,被無數隻馬蹄深深地踏入土中。面前從未見過的異景讓明軍士兵們變得更加茫然,很多人一下子都忘記了身前的敵人,隻是呆呆地看着這些騎兵揚起的彌天煙塵,目送着他們絕塵而去。

“懦夫!”第四十二團的團長破口大罵起來,把成堆髒話向着這隊騎兵的背影噴去,剛才他堅決反對後退重振陣形,還用“狹路相逢勇者勝”來懇求吉星輝繼續攻擊,說到動情的時候還表示志願領頭發起白刃沖鋒,博取在順軍後援殺到前攻下山包的一線機會。但最後還是被吉星輝否決了,明軍開始後退後沒有多久就被順軍的追擊釘住動彈不得,團長剛跳下馬親自去前線觀察敵情,一回頭就隻剩下副師長的背影了。

“還一天到晚和老子吹什麽在救火營呆過!”之前相處的時候吉星輝總是給這些軍官介紹自己的輝煌曆史,他本人的故事可以從黃石的複州之戰講起——那時吉星輝還是個和黃将軍一起吃糠咽菜的小兵,爲了賬面上的一畝地、一頭牛而奮勇作戰,積功而至把總、千總,那時他最美妙的夢想裏也絕不會出現崇祯三年後真實擁有的嬌妻美眷和良田大院;吉星輝說得很風趣,故事本身又是那麽的慷慨激昂,誠實師的軍官們都聽的如癡如醉:“救火營就出你這種懦夫嗎?”

又痛罵了幾聲後,團長回憶着軍校的所學,大聲命令道:“全軍結成防禦圈,炮兵别退了,都他娘的給老子放下來,還擊!”

不過這個勇敢的命令并沒有得到完全的執行,在騎兵部隊離開戰場後,一個突然反應過來的炮兵突然跳起身,抽刀砍斷了一匹軍馬身後拉着炮車的繩索,接着就縱身跳上那匹連馬鞍都不曾裝備的軍馬,把刀當成馬鞭狠抽一記。這個今天曾經冒着順軍火炮血戰在第一線、也曾不顧追擊而來順軍的鉛彈保護大炮的炮手,雙手緊抱着馬脖,追趕着騎兵部隊的背影而去。

在這個榜樣的帶領下,其他炮兵也争先恐後地搶奪起了軍馬,大炮紛紛被推到在地上,不管會不會騎馬,不顧是不是能駕馭沒有馬鞍和缰繩的坐騎,炮兵們紛紛離開了自己的武器。接着又有一些步兵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不少因爲騎兵鬧出的動靜而回頭張望的士兵再也沒有回過頭去,而是向後跑離縱隊,沖到曠野裏向南發足急奔。

看到明軍隊形散亂,順軍開始大踏步的前進,進入近距離開始交火,兩次齊射後一些順軍見面前的敵人隊形潰散,就換上刺刀發起沖鋒。

明軍的縱隊被沖過來的順軍說分割,很快就被斬成幾段,這時他們背後又響起了嘹亮的呐喊聲,是順軍第一騎兵翼的二百多騎兵,他們剛才看到大批陣形嚴整的明軍所以躲得遠遠的,發現明軍開始陷入混亂後,他們的隊長劉冉就帶隊沖過來,面前到處都是散亂狂奔的疏散敵兵。

“早降!”

“早降!”

“早降個屁!”第四十二團的團長仍在苦苦支撐,雖然他已經失去了對大部分部下的控制、隊伍被切成幾段仍能指揮的隻剩下身邊的這一批人,但他仍對四面八方的勸降聲不屑一顧。團長面沖東方用手铳向着對面的順軍隊列連連開火,四十二團的參謀們都已經拔出手铳或是配劍,他們在迎面而來的步槍彈雨中死傷慘重,團長一邊給手铳上膛一邊憤怒地罵道:“今天老子要還是能活着回去,一定要把吉老賊告上軍法庭!”

……

吉星輝領着騎兵繞過自己的步兵縱隊後,又重新踏上官道繼續沿着來路狂奔,從耳後傳來的殺喊聲漸漸變得模糊不清,當吉星輝把槍炮聲抛于數裏外之後,繞過面前的小丘陵,赫然一片身着黑衣的軍隊出現在他眼前。吉星輝毫不猶豫地一夾馬腹,想也不想地又一次疾馳下大道,風馳電掣般地沖入面前的水田。

這是神射營另外的一個步兵翼,他們剛剛走上大道就猛然見到明軍騎兵從大道上沖出,大吃一驚之餘,順軍的軍官就下令做好接戰準備。前排的順軍立刻蹲跪在地面,把刺刀斜指向天,而他們背後的同伴則挺身而立,站穩腳步後把扛在肩頭的步槍放下。

在最初領頭的幾個明軍騎兵從眼前掠過後,順軍官兵就聽到無數的馬蹄聲如疾風驟雨而來,地面好像都因此而顫抖。意識到與敵軍大隊騎兵突然遭遇的順軍軍官火速發出警報,南面是大批奉許平命令迂回的神射營士兵,軍官們喝令立刻止步,最左翼的隊開始向北方旋轉。

幾乎在這個隊完成旋轉的同時,後續的明軍騎兵就從遮擋住視線的丘陵後沖出,對面的嚴陣以待的順軍同時開始了第一次齊射。射擊完畢後這隊順軍士兵開始裝填彈藥,他們面前的敵人并沒有沖上來作戰,而是跟着前人的腳步跑下官道從順軍的側面掠過。

說時遲、那時快,吉星輝現在已經跑過順軍這個步兵翼的一大半,他雙手緊握馬缰,弓着腰伏在馬背上,側面是站在大道上整整齊齊的順軍縱隊……不,還不是很整齊,有些順軍還在向大道上走還沒有與他們的友鄰平行。就像是檢閱軍隊一般,吉星輝從這些順軍士兵面前匆匆而過,他用餘光看到越來越多的前排順軍正把步槍從肩頭取下,向着自己這個方向放平。

排槍聲從身側響起,不過應聲落馬的人都在吉星輝身後很遠,此時他已經沖到了順軍縱隊的盡頭,他縱馬一躍沖上了田埂,小心地操縱着坐騎繞過一條橫在眼前的水渠。順軍的縱隊已經被甩在身後了,又向前跑了一段後,吉星輝的坐騎再次踏上了堅實的路面,背後的槍聲再一次被漸漸抛于腦後——眼前不會有更多的順軍迂回部隊了。

緊緊跟在吉星輝身後的騎兵,除了一些運氣特别不好的,大多都沖出了水田。但更多騎兵沖下路面後,他們就沒有前面的同伴那麽幸運了。

側面的順軍在官道上向着明軍騎兵一排、一排地放槍,越來越多的人落馬,受傷的戰馬在地上翻滾着垂死掙紮,還有慌不擇路的戰馬一腳踏入水坑泥足深陷。

在順軍縱隊的中段,一個首次上戰場的順軍新兵緊握着他的步槍,神情嚴肅地站在前排老兵的身後,順軍各營的新兵都是像他這樣站在縱隊最後的,這個新兵兩側的同伴一個個也和他一樣面帶緊張,把武器死死地攥在手裏。

不過眼前的戰鬥讓他們目瞪口呆,敵軍在縱隊前被打得人仰馬翻,但這個新兵卻沒有看到任何一個敵騎抽出他們的馬刀,也沒有看到前排的老兵蹲下用刺刀備戰——這明明是訓練時提到過的,但此時那些最經驗豐富所以能戰前排的老兵們面對着近在咫尺的敵人卻沒有做出任何防備動作而是一輪接一輪地射擊。

而且前排的老兵們顯得一點兒也不緊張,有的人甚至還開始面露微笑,站在這個士兵前面的一個軍官突然回頭望向這些新兵,伸手招呼道:“來,你們來開兩槍吧。”

這個順軍新兵和最後一排的同伴們繃着臉走到前排,随着軍官一聲令下,他們紛紛舉起槍,閉上一隻眼向着前方瞄準,成排的火槍密集如林,無數杆黑洞洞的槍口筆直地指向那些掙紮前進明軍騎兵。

“開火!”

這個順軍士兵開了第一槍,然後一絲不苟地給槍換彈、裝填,軍官也沒有催促的意思,等他們大多完成後才又一次叫道:

“開火!”

……

硝煙散去,落馬但沒有受重傷的明軍騎兵紛紛舉手投降。

看着遍地的垂死戰馬,神射營中的老兵們都是笑逐顔開:“又有烤肉吃了。”

“繼續前進!”軍官大聲命令道:“向左轉!”

士兵們整齊地轉向,重新面朝南方。

“打仗就是這個樣的嗎?”新兵臉上又是興奮又略有迷惑。

“我第一次上陣的時候,可不是這般簡單。”他身旁的老兵笑道:“不過有一點是沒錯的,我們是長生軍,無論是塞外的胡馬還是朝廷的爪牙,在我們面前總是望風而逃。嗯,不光是在大将軍手下是這樣,從大将軍師尊的時候就是這樣了。”

鼓聲響起,順軍邁步前進,不少新兵還沉浸在第一次對着真實敵人開火的興奮中,剛才明軍騎兵完全沒有表現出抵抗的欲望,開始一群人盲目地跟着前頭的人突圍,大批地被打倒在順軍的陣前;後來一些人嘗試從另外一側繞,也被順軍如同打靶一樣地擊倒;還有一些零星的明軍騎兵散亂地逃向西方,剛才這裏的順軍已經和第十六步兵翼取得聯系,那些騎兵沒有向西跑多久就遇到了狙擊營的小分隊。

“這幫家夥,在山西、塞外就是這樣了,”一個陝西籍的順軍士兵笑着說道,他是李自成在西安建國後才加入順軍的,跟着許平東征、南下,然後北返:“當初大同一戰比這還壯觀,幾萬北虜的騎兵從我們身邊往外逃,大将軍下令留出兩個缺口讓他們跑,在這幾個看着是缺口的地方,是我們好幾個縱隊……北虜的騎兵在中間跑,我們就在兩邊用槍拼命地打,那次我真是打得手軟啊,到最後手臂酸得都快舉不起槍了。”

……

太陽剛剛越過頭頂,許平已經換了第三匹戰馬,南明第十四鎮已經不再具有什麽威脅:它的四十一團被重創,殘部被逐出戰場;第四十二團全軍覆滅,團長重傷被俘,許平下令好好給他治療,務必要搶救過來(許平聽被俘虜的參謀說:他們的團長中彈前大罵吉星輝不止,揚言要回去告他臨陣脫逃,讓他被明正典刑。);十四鎮的直屬戰鬥單位被悉數擊潰,吉星輝連師部都沒回就逃往浙江;總兵官趙甯正帶着僅存的一團兵力向南撤退,之前他兩次轉移師部都因爲狙擊營的壓力而不得不放棄。

擊潰南面的大批明軍後,許平當着衆人的面對來謝罪的劉翼宣說:如果他每次抗命都能幫自己創造這樣的戰機、取得這樣的戰果,那麽他每次都會得到原諒。

在北方,王啓年顯然沒有預料到南面友軍會如此迅速地崩潰,直到吉星輝臨陣脫逃前他還在急匆匆地趕來試圖夾擊順軍。等發現友軍已經崩潰後王啓年已經離順軍陣地很近了,他雖然立刻試圖撤退,但馬上被劉宗敏的騎兵黏住,沒撤出幾裏地就被順軍步兵追上。等發現自己有被從兩翼迂回的危險後,王啓年做出了和吉星輝一樣的選擇——棄軍潛逃,第七軍的直屬戰鬥部隊和拼湊出來的機動兵力在喪失指揮後被打得一敗塗地。在劉宗敏的急追之下,李軍長也不得不抛棄了他的指揮部(王啓年也沒有返回第七軍軍部而是帶直屬騎兵自行突圍,當時李軍長手裏剩下的除了廚子和倉儲保管員就是軍醫、獸醫之流。),他甚至沒有帶軍部向北去和公仆師彙合的機會,隻好慌不擇路地逃向西方。

劉宗敏派給許平的報告裏雖然沒有細說,但是稱從第七軍軍部那裏繳獲到的物資極爲可觀,李軍長逃走前甚至沒有下令燒毀辎重。

“項王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漢王則養其全鋒,一戰而定。”雖然形勢看上去一片大好,可許平的腦海裏卻總是在盤旋着這句話,對面的明軍從上倒下都是一支毫無實戰經驗的新兵新官,按照常理來說這本該是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衆。許平敢說如果自己建立一個完全沒有老兵,由純新兵、甚至是新軍官組成的營頭的話,那肯定是完全沒有戰鬥力的。但明軍的表現完全不同,比如誠實師僅存的四十團,在面對神射營一個翼進攻時就不顯得多麽處于下風,而面對神射營主力進攻時也能做到且戰且退。

每一次戰鬥,順軍的老兵都會有所損耗,損耗的都是許平多少年來從四方搜集、一點點鍛煉出來的精銳,許平知道自己的軍力已經處于巅峰狀态,從安慶大戰以來,雖然兵力在人數上增加,但頂多也就是剛剛能彌補精銳老兵的損失而已。但明軍有着巨大的成長潛力,就好比在淳化的憲法師,這幾個月打下來,雖然從人數上看它損失不小,但經過這長期戰鬥洗禮的憲法師官兵讓許平已經極其頭疼,順軍要想強行殲滅這個師已經不可能不大傷元氣。

一群明軍士兵突然出現在面前的大道上,這突發事件打斷了許平的思路,看了一眼對方的人數和隊伍的陣形後,許平拔出佩劍就沖了上去,他的随衛大聲呐喊着,人人在空中揮舞着雪亮的刀劍向明軍沖過去。

見到這一片亮晃晃的刀光後,明軍發一聲喊就四散逃開,許平也不追擊,把刀插回鞘中繼續前進。現在戰場還很亂,明軍被打散的部隊正四處遊蕩,尋找着脫離戰場的機會。許平這一路上已經遇到好幾股這樣的明軍散兵,每次他都用類似的手段把對方吓跑,然後繼續自己的行程。這些明軍散兵的威脅并不大,其中大部分連武器都抛掉了,許平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抓捕這些潰兵的工作就留給戰場清剿隊去做吧。

在這往複的奔波中,許平很多參謀都累趴下了,一天沒有來得及吃飯。所以許平讓這些随衛休息一下、抓緊時間吃點東西,現在他身邊隻剩下十幾個衛士,不過他本人不願意休息,他覺得自己每一個命令都會決定許多順軍将士的命運,犯一個錯就會導緻很多部下送命,所以許平還是越靠近一線越能安心——戰場已經拉得很開,沒有氣球的許平認爲自己犯錯的可能性在繼續增大。

剛剛接到神射營的報告,南明總兵官趙甯還在企圖抵抗,似乎還沒有放棄在戰場附近收攏散兵的打算,而神射營隻能以一個半翼左右的兵力驅逐它,剩下的兵力目前仍在清剿明軍的潰兵,保護辎重運輸。

明軍的這個意圖很讨厭,導緻許平無法立刻把這個營調向北方,不過他也從中看出一個機會:敵人不迅速撤退就有釘住并将其全滅的機會。爲此許平剛剛已經派人去通知劉宗敏和狙擊營暫停北上,騎兵做好南下準備;而狙擊營則應該派一個翼疏通道路、清剿潰兵,以便神射營能夠全力圍殲南明第十四鎮的最後一個團。

本來許平并沒有這個打算,動員這麽大的兵力、爲了消滅明軍幾千人的殘部而不立刻北上攻擊南明第十三鎮顯得有些得不償失。但與憲法師的交戰經曆讓許平改變了注意,明軍如果早早逃離戰場他不願意浪費時間去追,但是一支頑強作戰的明軍如果放跑了那日後很可能會是一個新的大麻煩——有幾千苦戰不退過的官兵爲骨幹,那下次來戰場的南明第十四鎮就不是今天這般好打了。現在十四鎮兵少将寡,本來就沒有太多的辎重,還大部分都被順軍繳獲或是在轉移師部的時候自行焚毀了,許平覺得消滅他們不會付出太大的代價,這些下次順軍在戰場上遇到的還會是明軍的新編部隊。

“首先全滅南明第十四鎮,這個沒有疑問,”許平在心裏默默盤算着後續的行動,他會親自到前線看一看,然後判斷到底需要從北面抽調多少兵力:“然後北上和王太孫夾擊南明第十三鎮,這個鎮的後路和軍大營都被端了,沒有多少糧草可用,消滅他隻在旦夕間。”

唯一要擔憂的是南明這個鎮逃竄,許平盤算着它可能的逃走方向,無論向西還是向北都他都沒有給易猛留下漏洞,看起來基本是甕中之鼈。

“唯一要防備的是他魚死網破反倒向西竄,指望逃向南京,”許平認爲一支軍隊在窮途末路的時候不會講什麽協議的,許平爲了堵死南明十三鎮的退路,前鋒迅速向西北方向包抄,即使是剛才下令狙擊營暫停攻勢後許平還是強調他們的注意力應該放在西北,不要讓易猛從順軍虎口裏溜走:“或是丢下一切不必要的東西,拼死往淳化紮去。”

這一路上許平沒有什麽留守兵力,除了他帶來的這些部隊外,剩下的三營兵力幾乎全用來監視淳化和龍潭的明軍,陳哲的兵力已經捉襟見肘,許平在心裏默念着:“一會兒我就把第二騎兵翼派去監視黃池,萬一他們慌不擇路我能馬上知道。”

監視而不是堵截,雖然南明第十三鎮的辎重不夠他們堅守多久、營地也不夠堅固,但許平還是非常希望他們突圍,在曠野裏殲滅他們會更省力、省時。

再把目光放得遠一些,許平想起了周洞天曾經的建議,這次出兵他讓後者留下幫助陳哲,如果周洞天在的話許平相信他會再次勸自己分軍南下。齊國公的戰争潛力好似無窮無盡,派上戰場的盡是這些長期訓練的新兵,很多俘虜都說到八月就會又有一大批士兵被訓練好。

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是個頭?許平腦海裏又響起剛才那句話“漢王養其全鋒……”

“不能讓齊國公再養下去了,等消滅了南明這兩個鎮,就讓後衛營和劉良佐部南下,浙江現在一片空虛……”許平的思路又一次被打斷,這次是幾個狙擊營的傳令兵迎面趕來,立刻就有許平的随衛迎上前去詢問并核對對方的身份。

雖然許平和身邊的随衛都穿着一樣的軍服,不過爲首的傳令兵認出了許平,他恭敬地把馬停在許平的面前,領着其他兩人一起向統帥敬禮,然後彙報軍情——路上的明軍還沒有消滅幹淨,而許平身邊的衛士數量在下降,因此他換上了一個騎兵軍官的軍服。

勒定戰馬的許平也認出了對方,這他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狙擊營的使者,聽完彙報後他點點頭,形勢看來和預計的相去不遠,不過還是要親身到一線才能有最準确的判斷,許平伸手向前一指:“前面帶路,我這便……”

……

鍾羽是十四師四十一團的士兵,團被打散後他跟着一小批同伴四處遊蕩,路上幾次遇到順軍的清剿隊,同伴越跑越少,不是投降就是被抓走。最後隻剩下了鍾羽孤身一人,不過直到此時鍾羽仍然沒有丢下他的步槍,今天這仗打得太窩囊了,從頭到尾就是趕路,然後稀裏糊塗地就敗了,鍾羽在訓練營的時候以槍法聞名,但今天根本沒有機會發揮。

舍不得抛下武器倒不是鍾羽覺得這仗還能反敗爲勝,而是他覺得自己總不能上陣一場一槍不放,隻是順軍的清剿隊從不落單,傳令兵也是三人一組,以前還有同伴的時候大家都跑鍾羽不願孤身迎戰,現在隻剩一人他更不敢開槍隻能躲藏。

剛才鍾羽在大路邊向南而行,這裏的戰鬥結束很久了順軍的搜索隊越來越少,鍾羽指望尋條路回家,而且這個願望眼看就要達成了,他已經摸到了樹林的旁邊,一旦鑽進這片林子他就基本安全了。剛才聽見馬蹄聲後鍾羽急忙又趴下藏身于林間,他可不想在擺脫順軍前的最後一刻被抓住——雖然聽說順軍對俘虜不錯,但那不也要吃幾天牢飯麽?而且誰知道抓住自己的敵人心情如何?是不是有兄弟在戰場上陣亡了?

看着那些健馬從身邊疾馳而過,鍾羽忍不住動了動手中的槍——眼看就要逃命去了,這真是最後一槍的機會。

像是老天爺關照,那隊黑衣騎兵在步槍可以瞄準的極限範圍内停了下來,鍾羽看到一個敵騎向着個顯然是高級軍官的黑麾騎士敬禮——從那種一絲不苟的動作上鍾羽可以感到敵騎的鄭重。

“好了,就是他。”鍾羽從草叢中探出槍口,偷偷地瞄準目标——真遠啊,不過總要開上一槍再走。

那個黑麾将領伸出手向着南方一指的同時,鍾羽扣動了扳機,接着他就抛下槍支向着密林深處狂奔而去,他的餘光注意到那個順軍騎士身體一歪,就從馬上栽了下去。在鍾羽竄進林間的時候他聽到大聲的喧嘩——好像有些人顯得非常驚惶,不過這與他已經無關,無論是視線還是聲音,都被鍾羽背後的密密的樹林所遮擋——我總算開了一槍,好像還打中了一個人,說不定是個大官呢,沒準還能是個校官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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