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走一趟麽,王義氣決定還是來一趟投票點把可能出現的利滾利消滅在萌芽狀态。鄰村前不久剛出了一個很好的反例:對政治極端沒興趣這個團體中的極端份子張豐收是一家的頂梁柱,家裏孩子多又窮,幾年來一直不去投票縣裏也拿他沒轍,若是農閑抓他去蹲大牢又覺得便宜他了而且會起一個壞作用。前不久他長子去廣州打工掙了不少工錢,這次過年回家帶了不少東西驚動到了縣裏……然後縣裏就找上門來,對他長子宣稱要和張豐收到提刑衙門那裏讨個說法——姓張的罪證确鑿,如果縣裏較真那一定得去蹲上一個月、半個月的大牢。現在可是正月!不得不說縣裏就是會挑時候,最後他長子認栽替老爹交上了這幾年來的罰款加利息。
和之前投票時一樣,當他走到投票點時,那就要停下來聽聽幾派人都怎麽說了——反正這路也走了,不聽也是白不聽。走了這麽一趟路才領到的票,當然更不會撕掉。除了保民黨、工黨和東林黨,其他各黨沒有什麽聽的必要,以前王義氣上過這種當,聽人說得天花亂墜但是除了這三黨從來沒有其他人能選上縣長。
東林黨推舉的那位号稱要少收稅,唾沫橫飛地痛斥現任的工黨縣長好大喜功——這話王義氣愛聽,雖然這四年來稅征收得比以前少很多,也就是又開始打仗後多了些,但還是比當年不選縣令時強得多,但沒有人和錢過不去,總是自己能留下的越多越好。
保民黨的候選人拍着胸脯保證會建更多的學校,會從縣裏撥更多的款給學校從廣州請先生,讓孩子們在閑時能認識認識字、學學算學——這話王義氣也喜歡聽,現在學校太擠了,而且離王義氣的村太遠,先生也不夠,他給兒子報名時學校讓他先排隊,排了兩年還沒有排上。
老縣長說要努力治水,還警告大家如果現在換縣長,那麽才修了一半的路就可能會停下來——這也很讓王義氣擔心,最近去趁農閑去廣州打工的人越來越多,他今年也被家裏婆娘唠叨得不行,打算去打點短工掙點快錢,要是路修不好就不好走,水渠修不好平時幹的活就會更重。
王義氣不認識字,沒有離開過家鄉方圓五十裏以上,在任何時代的精英集團眼中,他都确鑿無疑地屬于大牲口集團。也确實,教育和見識的不足讓王義氣難以權衡更長遠的利益,現在他正陷入深深的矛盾中,既希望少收稅、又希望兒子能上學、還想早日看到水渠和道路修好——最讓王義氣感到難過的是:自己居然隻能選擇一樣。
“這真快把人逼瘋了。”王義氣看着手中的選票難以取舍,他掃了周圍一眼,很多和自己打扮相似的漢子也都雙眉緊鎖,一個個陷入沉思。
不遠處,一個人蹲在地上,從口袋裏摸出一個骰子,念念有詞地把它抛上半空,骰子落地後那個人仔細地盯着它看了一眼,然後飛快地在選票上做出了決定。
“這是個好辦法。”王義氣最後看了一眼仍在喋喋不休的三個縣長候選人,選誰看上去都差不多,王義氣邁開腳步向那個有骰子的人走過去。
……
“許将軍能想像麽?”遼王氣憤地把雙臂子在空中揮舞着,滿面怒容地對許平叫道:“齊國公居然與商人共治天下,與商人!”
許平有些吃驚地看着吳三桂,今天寒暄過後,兩人一直愉快地交談着,但是剛才一提到南方的政局,遼王就突然激動起來,激動得無法繼續坐在椅子上,激動得把手臂在空中劇烈地舞動,激動得在屋内快速地轉動。
“我是見識過那些商人的所作所爲了!果然奸商奸商,無商不奸,無奸不商!”吳三桂向許平講述了大量他所知的商業行爲,爲了牟利商人勾結官府,壓榨工人,威逼利誘婦女和兒童去做危險的工作,克扣他們的工錢,然後把傷殘的工人一腳踢開:“……大将軍,您能想像這種事竟然會發生麽?竟然會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麽?”
許平長歎一口氣,吳三桂的義憤他完全能夠理解,而且感同身受。
“在遼東,曾經就有商人來購買礦石,煤炭最多,鐵礦也不少,爲了掙黑心錢,他們讓工人背着煤筐,從一個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洞裏鑽進去……”吳三桂在許平面前比劃着那個洞的大小:“爬行上十幾、幾十丈,挖掘礦石後再爬着把這些礦背出來,随便有個不小心洞口就會被封死,裏面的人沒有人能夠活命,但是黑心的商人爲了掙錢就這麽幹,他們舍不得花哪怕一文錢把洞打得稍微寬一點!”
“真想不到在遼東也會有這種事!”許平知道吳三桂說的不是謊話,但沒有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在他向往的遼藩。
“總有一些貪官污吏會被這些黑心商人所賄賂,很多時候洞塌了,人被埋在礦裏了,商人就若無其事地另外再挖一個洞,他們行賄地方官吏,如果有苦主的家屬找來就用衙役驅散。并從其中挑出帶頭鬧事的人,給他們扣上一個明廷細作的罪名,說他們是被殘明收買來遼東煽動百姓,他們還企圖蒙蔽我的視聽,給任何傳播消息的人扣上蓄謀颠覆朝廷、蠱惑不明實情的百姓作亂的罪名……”
“這真該千刀萬剮!”許平聽的怒發沖冠,虎的一下子也從椅子上站起。
“是的,我嚴懲了這些貪官污吏,爲那些被他們定罪的百姓平反,但貪官污吏這種東西,是占斬不盡、殺不絕的,”吳三桂恨恨地說道:“明太祖剝皮充草都無法把他們消滅幹淨,根子不在這裏,在于根本不能縱容商人!因爲商人就是要掙黑心錢的,隻要有錢就沒有他們不敢做的事,而隻要有錢他們總是能從官吏中找到敗類。”
“殿下說的有理。”許平情不自禁地點點頭,他在山東的所見所聞印證着吳三桂剛才講的這些故事。
“我已經禁止在遼東一切商業行爲了,陛下的志向不就是讓所有的百姓都能安居樂業,讓百姓不被官吏欺壓,能夠不受冤屈麽?”
聽吳三桂說起闖營的理想,許平除了垂首歎息又能做什麽呢?
“我不信太師說的,什麽南明是在窮兵黩武,是垂死掙紮,”吳三桂的耿直和勇敢讓許平暗暗欽佩,隻聽對方斷言道:“黃去病把國家和百姓賣給了商人來交換皇位,他知道商人遠比士大夫更沒有廉恥,更能窮兇極惡地壓榨百姓,他放手讓商人們去做,借此獲得了士大夫不能替他盤剝來的大量錢财,還有商人們爲他生産的軍火。大順危矣,天下危矣,萬民危矣!”
“殿下認爲我們會輸給南明?”許平聽吳三桂用連續三聲大呼來強調當前的險惡局面,有些驚詫地問道。
“我們一定會輸的,因爲我們大順的官員還有廉恥,而黃去病把國家賣給了一些毫無人性的、沒有絲毫廉恥之心的商人,不錯,這是賣國!”吳三桂叫道:“本王已經下令全遼動員,我誓死也要與賣國賊黃去病周旋到底,大明和大順隻是天命更替,是亡國,但是如果輸給了南明,輸給了黃去病,那我們就是亡天下,就會丢盡禮儀廉恥,變得禽獸不如,而萬民會永遠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許平猛然想起孫可望曾經和自己說過的話,當初孫可望也是這樣評價商人的,而商人在山東和遼東的所作所爲,無不在證明着孫可望和吳三桂的判斷。
“亡國,亡天下。”許平搖搖頭,又是一聲長歎。
“絕對不能讓南明回來。”吳三桂又說了一聲。
“是的。”許平忍不住點點頭,大順雖然有不少讓人失望的地方,導緻自己心灰意冷,因此而不願意再次披上戰袍,不願意繼續保衛這個奉自己爲元勳的朝廷,但許平不能不想到:正如吳三桂所說,自己奮戰多年不是沒有意義的,是建立了一些值得去奮戰、去保衛的東西的。
無論如何,許平也不願意相信自己多年的努力是一場空,自己部下揮灑在戰場上的鮮血是白白流下的。
許平擡頭看了一眼對面的吳三桂,在心裏對自己說:“至少還有遼藩,至少還有遼王、晉王這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我怎麽會這般糊塗、愚蠢和鼠目寸光,竟然會覺得大順不值得我們去保衛呢?”
像是猜到了許平的内心一樣,吳三桂模仿起齊國公在開辟卿院那天時的講話:“大将軍,大順是在抗拒華夏有史以來最黑暗的朝廷,是中華禮儀廉恥的希望,這難道不值得我們去奮戰,去保衛,去流血麽?”
……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吳三桂回到自己的驿館後,對随行的親信們不屑地說道:“太師、内閣怎麽連這個都沒有想到呢?”
吳三桂讓部下們做好準備,明天他會和其他官員一起祝賀許平下定決心重批戰袍。
七千近衛營官兵已經抵達濟南,他們正翹首以盼等着許平再次領導他們踏上征途,再一次将洶洶而來的敵人擊退。而劉宗敏的部隊也即将抵達,他們會和近衛營一起奔赴前線。
與此同時,遠在江西的賀飛虎也接到制憲會議的命令,制憲會議再三考慮後,決定另派人選繼續在江西的整軍工作。而下轄“議會”師和“憲法”師的第六軍則啓程開向南京,經過這段時間的修整後,南京前線的後勤補給工作得到了相當的改善,開始下一階段攻勢已經提上議程。計劃裏包括:攻克安慶、廬州等順軍仍在堅守的重要城市,奪取所有的江防炮台打通長江航運,占領南京清除江南順軍勢力,伺機建立一系列江北橋頭堡。
制憲會議覺得北伐軍很有可能達成這些目标,他們希望第六軍能夠分享一些榮譽和功績。
“這段時期将軍的工作給我們以無價的經驗,”任紅城此番不會和賀飛虎一起出發,他還肩負有向後繼軍官介紹工作的任務:“憲法師能夠這麽快整軍完畢也很出乎我的預料,現在是考驗将軍工作的時候了。”
賀飛虎注意到和之前一樣,任紅城沒有試圖占有任何功勞,雖然他确實出了很多力,但是任紅城在報告中對此隻字不提,而是統統歸功于賀飛虎以及兩個師的各級軍官。對此,任紅城曾經向賀飛虎解釋道:他不需要任何這類的功績。
“或許賀将軍又會說,包攬全部功績是負全責的同義語,”任紅城對賀飛虎笑道:“但實際情況是:如果賀将軍勝利,卿院不會忘記我這段經曆;如果賀将軍失敗,他們也同樣不會忘記,我是不是爲自己攬功不會有絲毫的區别。”
賀飛虎無聲地點點頭,如果他自己有一天真的會像任紅城建議的那般踏入政界的話,那賀飛虎的前途也不會是由看到報告的這些人決定的——同黨會提醒選民注意他的功績;如同敵對黨派一定會提醒選民他的過失一樣。
“祝賀将軍馬到成功,爲國再添新功。”
“任大夫靜候佳音吧。”
二月,議會師和憲法師越過江西南京邊界,進入交戰區,這時南方剛剛得到情報:許平被李順任命爲南京前線以及山東地區的軍事統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