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度使餘深河作爲許平一系的高級将領,他到湖廣上任前得到了伯爵的賞賜,有了這個貴族身份後他的權威并不在湖廣防禦使之下,至少也是平起平坐的地位。相對防禦使,餘深河需要考慮的事情并不是很多,現在他的主要工作依舊是保住長江防線不失。浙江一線的戰局聽上去并不怎麽順利,雖然朝廷邸報沒有明說,不過餘深河估計順軍在浙江遭到了極大的損失:一開始浙江順軍并沒有向餘深河這樣主動收縮,而後來則迅速放棄整個浙江退回南京一線——這古怪的行動怎麽看都不會意味着好事。
迄今爲止餘深河并沒有得到來自朝廷的增援,可想而知朝廷的主力必然都派向南京一帶,既然南京那邊的形勢至今也沒有好轉,餘深河估計自己一時半刻還是不會得到支援。
所以當餘深河看到李定國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感到很驚訝:“晉王殿下,朝廷怎麽會讓您到湖廣來?”
“湖廣是中國腹心,豈能有失?”順廷把李定國此番派遣來湖廣還有一個用意,駐紮在湖廣的部隊核心多是西營出身,李定國和孫可望各自帶了三西營的一部到藩地上任,而餘下的則留在湖廣效力,沒有這近四千前三西營老兵作爲骨幹力量,餘深河也不會防守得這麽嚴密。
“晉王殿下一定不會孤身前來吧?”餘深河滿懷希望地問道。
而李定國也沒有讓他失望,此番他南下确實帶來了上萬晉軍,跟着李定國去晉藩效力的兩千多三西營士兵就是這支軍隊的中堅力量,其餘還有一些曾經參加過讨伐北方同盟的作戰:“但是我軍器不足,不知道老弟這裏有沒有多的槍炮?”
這個問題讓餘深河苦笑不已,湖廣這幾年發展得不太好,火藥廠也隻是勉強造出來一兩座,槍炮廠的産量用微乎其微來形容一點不爲過。現在餘深河手下的四萬大軍還有一半是拿着冷兵器,使用的熱兵器中也包括大量的火繩槍,隻有最精銳的萬餘士兵能夠裝備燧發火槍,還不是人人都有刺刀。
“南京那邊局面如此險惡,”餘深河從來沒有能從北京要到什麽軍器,向四川和陝西乞讨幾次也不過得到了一些火藥的增援。李成棟曾表示如果餘深河能夠解決武器問題那他可以提供幾千精兵,隻是餘深河不可能解決武器問題,而且他也很懷疑連武器都沒有的軍隊能精銳到什麽地步,因此拒絕了蜀王的好意。雖然山西李定國之前從來沒給過,但是他現在帶兵來了,餘深河打算讓湖廣防禦使再去向秦王、蜀王讨要一些。
餘深河的問題讓李定國也有些苦惱,他這次随身帶來晉軍都是精銳,自然人人配齊了裝備,但是損耗如果很大的話李定國是沒有辦法填上這個窟窿的。丞相牛金星那邊表示他不能提供給晉軍軍費和糧饷,尤其是考慮到晉王幾年來一直堅定不移地拒絕繳納給大順的貢金,所以牛金星希望晉王能夠自行負擔一部分軍費——作爲大順的藩王,這确實是應盡的義務之一,比如蜀王确實沒能及時出兵,但是這幾年他一直在納貢:“太師表示怎麽也得到秋收後才能有發給我一些糧饷,以老弟之見,湖廣防禦使那邊還有餘力嗎?”
“吃飯大概不成問題,”餘深河表示湖廣供應幾萬軍隊的糧食還是不成問題的,隻是豆類和肉類的配給肯定要下降,當初許平可以用半個河南省的力量養幾千兵,但現在肯定不行:“火藥我就不敢說了,如果戰事太過激烈的話,那麽還是得讓四川、陝西幫我們一些。”
“能不能從明軍那邊奪取一些?”李定國對此抱有相當大的期望,在河南作戰的時候許平能靠河南本地的力量維持軍隊,但卻是靠繳獲官兵物資來讓軍力急劇膨脹的。
“不行,”餘深河搖頭道:“想必晉王也記得,當初在河南打仗的時候,和新軍交戰從來都是虧本買賣。”
“後來還是有些賺的,”李定國指的是自從楊緻遠死後新軍開始出現大規模、成建制投降的事情後,在那之前李定國知道和新軍打仗就是赢了也是得不償失,每次打完許州的倉庫就跟被大火燒過一般,逼得許平總是不得不連續作戰去找其他官兵的麻煩:“難道明軍的都像崇祯二十二年的新軍那麽硬麽?”
“比那時候的新軍還硬,”雖然目前形勢不錯,湖廣順軍并未遭遇到任何值得一提的失敗,但餘深河對前景并不十分樂觀:“和明軍第一次交手的時候,末将覺得他們是一群什麽也不會的家夥,比起二十二年的新軍還有所不如,但第二仗就讓人刮目相看。”
随後的幾天裏,放着太原舒服的晉王府不待在路上慶祝新春的李定國在餘深河的幫助下對湖廣這大半年來的戰事有了比較深入的了解。
餘深河和順軍各級軍官都注意到明軍在初戰的損失都極爲巨大,這種損失大到讓所有第一次和明軍交手的順軍軍官都充滿信心,即使他們被絕對優勢的敵軍所擊退仍然完全相信明軍會在順軍的堅定抵抗和猛烈反擊耗盡力量。
“但是僅僅一仗過後,他們的損失就大大降低了,”餘深河向李定國指明了他們發現的這個普遍規律,第二仗明軍的損失率就會下降到第一仗的四分之一甚至更低,然後繼續降低始終維持在一個相當低的水平上。
“他們是怎麽做到的呢?”李定國第一次聽到這個現象時感到非常吃驚。
“末将覺得他們在訓練的時候已經模拟過了他們在初戰中會出現的所有失誤,但是初次上戰場時由于緊張導緻明軍官兵疏忽、忘記了他們的訓練,犯下了各種各樣的錯誤。但他們絕非不知道他們錯在什麽地方,相反,他們在戰後立刻記起他們受到過的訓練,并完全明白自己爲什麽會遭到損失,也知道應該采用什麽樣的手段來避免這些損失,所以他們迅速地成長爲了一支勁旅。”在同明軍的交戰中,餘深河當然也抓到了一些俘虜,他們的供詞證實了餘深河的判斷:“與我軍交戰的明軍中,一開始最普通的士兵也受到過至少十八個月的訓練,後來補充來的士兵,迄今爲止我還沒有發現訓練時間短于十五個月的。”
“真有錢啊。”李定國忍不住感歎道,在河南轉戰多年帶給他和許平一個很重要的經驗,沒有受過系統訓練的軍隊無論打多少仗都是魚腩部隊,可能會比完全沒有見過戰場的軍隊強一點,但強的也是有限。絕大部分魚腩部隊的官兵在靠實戰自行摸索總結出規律前就戰死了,而且就是多次上戰場的老兵總結出來的東西也不一定對——很可能把勝利歸功給一個錯誤的原因。
具體到河南闖營裏,近衛營不用說,三西營裏有很多老兵打過的仗比近衛營的兵要多,但是他們在戰場上的正确反應卻要低很多,而在李定國有餘力給底子部隊完成戰術訓練後戰鬥力立刻就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在河南的時候,我們一般隻有三個月的訓練時間,”這些年李定國又有了更多新的經驗、心得,部隊也總結出更多的教訓,但他沒有足夠的時間通過訓練把所知全部傳授給部隊,而對方超過己方至少五倍的訓練時間就意味着對方不但戰鬥力提高得比本方快得多,而且上限和瓶頸也要高很多:“我們需要盡快擊敗他們。”
“是的,末将不是個喜歡說喪氣話的人,但是假以時日,我軍的戰力肯定會被明軍追上,到時候就是兵力相當也不會占到什麽上風。”而且餘深河覺得以南方增兵的速度看,數量上順軍似乎也無法占到上風:“如果南方願意,他們完全可以把新兵訓練時間縮短爲半年或是一年,這樣他們的兵力就會成倍地增加。”
“那南方可能就無法提供足夠的槍炮了。”李定國不像餘深河那麽擔憂,畢竟現在順軍依舊控制着大半的國土,而且丞相屢次講到這個問題:暴雨不終朝,狂風不終夕。南明這樣窮兵黩武,用不了一年就會倉儲無存,民有菜色,甚至盜賊蜂起:“十幾萬燧發步槍手的大軍,還有可能同樣多的新兵每天要消耗更多的彈藥來訓練,這怎麽了得?”李定國覺得無論泉州那位齊國公的口袋有多深,如此都是會被掏空的。
“但是殿下我們還是得頂上一年半載不是,”餘深河内心裏不太同意牛金星的南明是什麽自殺式垂死一搏的說法,曆史被滅的小國多了去了,窮兵黩武垂死一搏在自己都城也就算了,誰聽說過垂死一搏能搏去一個省的?但餘深河不願意公然反駁百官之首和晉王的判斷,尤其是一個他也願意相信爲真的判斷:“我們也不能讓明軍垂死掙紮禍害了湖廣和南京的百姓,不是嗎?”
“是啊。”李定國帶的人雖然少,而且他現在是外藩而餘深河是大順官兵統帥,不過他還是直言不諱地說道:“分則力弱,我在湖廣這些日子老弟就委屈一下聽我節制吧。”
“理應如此,”餘深河立刻爽快地答應道:“殿下乃是堂堂王爺,末将當然唯殿下馬首是瞻。”
“南邊明軍的防備如何?”李定國接手之後立刻流露出反擊的欲望。
“比最開始有條理多了,”餘深河不無遺憾地說道:“早知道最開始我就不貪小便宜劫營了,簡直就是幫他們練兵。”
“老弟也不必如此,一開始不劫營怎麽曉得他們的戰力?如何知己知彼?”李定國感覺到餘深河有些過于緊張,這主要是因爲來自南面的壓力越來越大而餘深河苦思良久也沒有什麽好辦法:“老弟覺得明軍缺點在哪?”
“協同不好,”餘深河指出對岸三萬多明軍主力在大規模行動時顯得比較笨拙,根據情報對面是明軍第五軍,下轄第九和第十師,進入湖廣後他們組建了一些民團協助作戰:“末将沒有什麽指揮大軍作戰的經驗,這次也是有些手忙腳亂的,但是明軍那邊的軍鎮将官,顯然更是笨拙。”
“這個就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鍛煉出來的了,”李定國認爲這是他一個不小的優勢,在闖營裏他指揮的軍隊人數就不算少,而且總是獨當一面:“我打算反攻。”
“我們的損耗……”餘深河還是比較擔憂北京能不能如同許諾的那般在秋收後向湖廣提供物資,就在開戰前他還聽湖廣防禦使說北京希望湖廣在恢複征稅後成爲朝廷的賦稅重地。
“南京對齊國公來說一樣是非常重要的,齊國公必定也把手邊的主力都派去南京方向了,江對岸的敵人和我們是一般的處境。”李定國覺得既然短時間内順廷向湖廣派來生力軍的可能性不大,那反過來說當晉軍抵達後兵力對比可能就是短時間内對李定國最有利的:“而且,我們也要配合朝廷在南京的反擊。”
“朝廷打算在南京反擊嗎?”餘深河還沒有接到這樣的通報。
“是的。”李定國并沒有向餘深河這種地位的将領進行隐瞞的打算:“近衛營已經南下。”
餘深河微微一愣:“末将沒有聽說。”
“是隐秘行軍,王上還命令他們摘去黑羽以掩人耳目,這日子,算起來快到山東了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