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湖廣一線則是完全不同,餘深河退回北部後,憑借着長江地利數次挫敗明軍的進攻,現在湖廣的兩個師已經承認對湖廣北部的順軍無可奈何,很希望新編成的十一師到湖廣參戰。但是這裏并非主戰場,大部分明軍将領的目光都集中在南京,這座城市具有的政治意義根本不是湖廣能相提并論的。所以在江西總督府表示已經力不從心時,北伐軍統帥部不假思索地表示江西應該優先支持南京戰場,如果運力不足那就不必考慮向湖廣增兵了。
第三方,也就是江西卿議院則不願意十一師過早離開,目前總督府和卿議院正通過這個師來熟悉對軍隊的控制管理工作。而且無論是江西還是其他各省,眼下對迅猛攻擊順軍領土都沒有一開始那麽大的興趣。現在對他們來說軍隊打勝仗依舊是個好消息,但是軍隊拒絕把領土的治理權交給卿院讓這種勝利的喜悅大打折扣,而且會擔憂這些光複領土會變成敵視卿院勢力的基地。反正李順已經沒有攻入福建、江西的可能,那麽軍隊推進的慢一些卿院覺得也沒有什麽不好,少消耗些物資還能節省些軍費,爲卿院多争取些時間。
在角力的雙方的側面,齊國公坐在高高的裁判席上,他對勒令軍方交出收複的領土毫無興趣,恰恰相反,他寫了一批類似“你辦事,我放心”的私信給黃乃明還有趙慢熊、金求德一夥兒。盡管做了最壞的打算,但黃石還是希望那番談話最終用處僅限于讓賀飛虎感動一番。雖然溫水煮青蛙幾十年前就被賀飛虎的父親證僞了,但是在軍方依舊掌握着注意引起劇烈動蕩的政治、軍事實力時,黃石不打算用沸水澆人來激化矛盾,而是琢磨如何慢慢地繼續消除軍方的反抗能力。
治軍工作進行十天以後,任紅城突然問賀飛虎道:“現在的師就相當于之前的營,對吧?”
“是的。”黃石改革了營結構,許平的營、翼結構是從這個基礎上發展來的,而南方的師則是許平營的進一步進化。
“而營一般都會有一個自己的名字?兩個字,對不對?”
“這是齊公的傳統,北面是因爲被許将軍學去了。”賀飛虎點頭道:“一般是兩個字。”
“第十一師的名字賀将軍想好了麽?”任紅城問道。
“這個不應該由我來給起吧?”賀飛虎搖頭道,冠名權一向是屬于營的所有者的,就好像店鋪、商隊的名字是屬于東家的,賀飛虎第一個念頭是黃石,但随後略加思索就回過味來,問任紅城道:“卿院打算給十一師起什麽名字?”
雖然平常自稱都用卿院,而且大夫們也都覺得有個尊貴的卿字有身份和面子,但是以前齊國公給卿院起的另外一個名字:“議會”似乎更謙虛一點,顯得比較親民,現在流傳的也很廣。任紅城告訴賀飛虎:“卿院覺得十一師如果叫‘議會’師聽上去很不錯,不過卿院打算事先詢問一下十一師官兵的意見。”
“末将完全贊同。”賀飛虎覺得這個并不重要,而且這是東家當然的權利。
“賀将軍和十一師官兵們商量一下吧,如果大家都沒有反對意見就向卿院提出申請,卿院會以最快的速度批準的。”
此時六省卿院都争先向泉州排除代表,此刻軍方高級将官都在南京前線,齊公召開了一個名叫“制憲”會議的東西,要成立國卿院,還要制造一套同行于全國的憲法。齊國公給這個憲法起了個小名叫“臨時法。”,暗示它會在戰争期間取代大明律。除了南明卿院這幫人,李順方面和江南光複區的士人、還有南方軍隊普遍認爲這是齊國公在加緊搶班奪權的預備工作,是在爲篡位進行心理和輿論準備。
在制憲會議上,江西府院得意洋洋地向其他數省通報江西所有的第十一師被命名爲“議會師”。
……
李雲睿被黃石派去前線負責全部軍情的處理工作,在辭行的時候,李雲睿借用這個機會向黃石提出一些關于民主的看法:“國公愛民如子固是極好……”
“但是有的民衆實在是愚蠢之至,”不等李雲睿說完,黃石便搶先表示贊同:“自古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就是因爲隻有讀書人才能理解律法,才懂得道德廉恥。愚民、愚婦,目不識丁,又毫無見識,給他們權利也是浪費。”
“齊公所見極是。”李雲睿心中頗爲高興,這幾年見黃石折騰法治、選舉,他有些擔心黃石糊塗了,卻沒有想到對方比他總結得還好,李雲睿雖然時常流露出這個意思來,但遠還沒有像黃石這樣把想法精煉化。
“經過我潛心思索,民主集中制是一種最适合國朝具體情況的東西……所謂民主就是類似君王與士大夫共天下,但是其實具有這個見識的遠不止士大夫,還有将官、軍官,隻與儒生語未免太偏僻了。所有能夠與朝廷共治的民都要包括進來,這就是民主,至于那些粗鄙無文的,則要集中……”黃石毫不猶豫地把精英統治論當作自己的思想介紹給李雲睿,穿越者的一大好處就是很多理論都是現成的,而古人看你把理論提升到這般高度,肯定相信這是你真正相信的東西——不然也不會費這樣的心血去總結歸納。
雖然用詞換了一些,但黃石嚴格按照那種理論把所有的中國人劃分爲兩個族群:精英集團和大牲口集團,精英集團統治國家并且教育大牲口集團,從中選拔出教育好的大牲口納入統治集團,批評、讨論朝政都是精英集團獨有的權利,大牲口集團隻要任勞任怨就夠了,什麽時候全民都是精英了,才可以考慮全民民主了,不過一個人是大牲口還是精英,是由精英集團來決定的。黃石不得不承認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在中國确實很有市場,一個朝廷這麽辦,然後腐化亡國了,下一個朝代重複,再下一個朝代繼續重複,臭名昭著的保民黨軍政、訓政、憲政三步走理論和君王與士大夫共治理論實際上也是換湯不換藥。不過不管亡國多少回,精英集團還是這麽統治國家,相當多的人真誠地相信大牲口集團确實愚蠢到不該被當人看的地步。
送走了高高興興的連襟,黃石繼續寫給缪大夫的私人信件,在這封信裏他建議缪大夫在制憲會議上提出一個概念:人民監督和評議朝政的權利不可剝奪——這也是卿議院所有權利的本源。
……
冬季加劇了運輸和軍事行動的困難,南京的順軍依舊在頑強抵抗,明軍攻陷蘇州府後東線順軍就在氣候的幫助下阻止了明軍的進一步推進,西線安慶順軍的儲備異乎相當地充足,僅僅兩個月的圍困對守軍沒造成太大的影響,目前城内的敵軍依舊活躍,圍城部隊必須嚴防他們出來破壞偷襲。
軍事上沒有新聞,遠在江西的議會師駐地,賀飛虎和任紅城就隻有關注制憲會議的進展狀況了。當然這個會議也有絕對的理由去重視,目前各省都是自籌部隊,有錢的省不太願意和窮省合作組建師一級單位并把自己組建的師看作是省所有物,雖然有齊國公府調解,但是各省都想把軍費花在自己人頭上。組建國卿院後,随後就會有首輔選舉,就會有統一的兵部——齊國公打算把這個部改名叫國防部,可想而知軍隊内部的糾紛摩擦會得到一定降低。賀飛虎知道目前福建、廣東都有數千甚至上萬的志願兵訓練完畢,但是這兩個省卻沒有把這些兵力混編爲一個師,而是忙着訓練更多的新兵——兩省府院都計劃建立屬于自己的單位。
賀飛虎發現任紅城似乎對許平沒有太大的敵意,後來得知他原來有個堂兄在歸地當知府,歸德陷落後任紅城的堂兄被俘後許平也沒有虐待他,後來因爲沒有查到劣迹還把他釋放了,倒是明廷因爲任知府沒有自殺成仁革除了他的功名。隻是沒過太久,那些革除任紅城堂兄功名的朝中高官都争先恐後地投向李順去了,任紅城覺得明廷比許平還要可惡:“許将軍沒有黨羽,和所有的人都處不好關系,可惜他是我們的敵人,不然卿院其實挺欣賞他的。”
可是既然是敵人,那許平就是一個需要防備的威脅,确定了十一師的名字後不久任紅城又詢問賀飛虎道:“齊公是不是還有一個規矩,那就是軍旗一旦丢失這個營——現在的師就要解散?”
“是的,軍旗丢失就意味着這個單位被殲滅了。”賀飛虎現在也有了些心得,一般任紅城帶着這種表情來見他的時候,多半就是肩負了卿院的什麽使命。
“果然,”任紅城點點頭:“卿院決定,議會師的師旗要保存在江西卿院,議會師出征時會給一面複制品,這樣就是面對許将軍我們也不擔心了。”
“什麽?爲什麽?”賀飛虎完全無法理解爲啥用一面複制的軍旗就能加強卿院對與許平交戰的信心。
“萬一議會師戰敗,軍旗也不會丢失,”任紅城解釋道:“卿院絕不允許議會師被消滅!”
……
有些議員覺得十一師這個番号不夠好,以“議會”爲名的師豈能排到第十一位去?因此明明是制憲會議,卻有人提出應該改革一下軍制,給一萬五千的師再酌情加進去個幾百上千人,然後把這個新的師型稱爲新某某師,而議會師則理所當然地成爲新一師。這個倡議大概觸動到了不少議員心中那根争強好勝的弦,當即就有不少人附和。眼看就要在制憲會議上讨論起軍事問題時,這個議案被保民黨、工黨和東林黨三黨黨魁聯手壓制了,事後缪大夫向幾個不明就裏的工黨黨棍解釋道:三黨黨魁都覺得不急于這一時、也不必多此一舉,将來戰争勝利後隻要把第一師到第十師都解散了議會師自然就排名第一。
制憲會議進行的相當順利,今天任紅城笑嘻嘻地給賀飛虎帶來一個好消息:“憲法的大綱已經讨論出來,雖然還沒有選出正式國卿院和内閣,但是各省府院都同意把大家的志願兵擰成一股繩,福建和廣東分别會派五千和七千志願兵到江西來,廣西也會派來兩千,他們會在這裏組成第十二師,五省卿院均會爲這個師的軍費撥款。”
“爲了慶祝制憲會議的順利進行,會議上的大夫們投我向賀将軍傳達一個要求,”任紅城認爲參加制憲會議的這一幫多半就會是第一批國卿院大夫,也就是未來各省卿院的上級機構:“賀将軍猜猜看,是什麽?”
經過和任紅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賀飛虎覺得自己對卿院的認識在急劇地提高着,他略一思索便答道:“是不是要把第十二師命名爲憲法師?”
“賀将軍威武!”任紅城吃了一驚,雖然他開玩笑讓賀飛虎自己去猜,但并沒有想到賀飛虎真猜中了。
看着任紅城的表情,賀飛虎感到對方還有更多的命令沒有交代,片刻後他猛醒過來:“十二師的軍旗,同樣要由卿院來保管吧?卿院也是絕不會允許憲法被消滅的。”
“賀将軍,”對方的政治嗅覺讓任紅城感到驚異和欣賞:“根據卿院的命令,我不可以在任何公開場合與将軍讨論黨派問題,不能讨論讓現役軍人參與政治的問題。可現在我想和賀将軍進行一個私下談話,而且說的是賀将軍不當兵後的事。”
“我會恪盡職守的。”賀飛虎誤會對方口中所謂不當兵的意思是被革職。
“時代不同了,現在當兵不是一輩子的事了,賀将軍有沒有想過将來戰争結束後可以從政?”任紅城問道:“當個大夫、總督甚至首輔?如果賀将軍有這樣的願望,可以考慮一下我們東林黨,鄙黨一定會鼎力支持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