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節觀察

離開齊國公府的省政府和議會代表并沒有就此散去,而且聚集到劉會長的家裏,在随後的會議上他們首先讨論的就是将領的任命問題,除去賀飛虎以外,他們心目中缺乏合适的人選。低級軍官、士官好辦,可以靠高強度的訓練獲得一些,但能夠指揮幾千、上萬的人就需要大量的實戰經驗。

“隻有齊公的舊部條件足夠,可是他們都不可靠。”江西于大夫擔心又是花錢給别人做嫁衣,雖然卿院制定了不少限制性軍法希望能降低軍頭對軍隊的控制,但是如果對方不遵守那不管什麽制度都沒用有。

“其實那幫也是一群敗軍之将,齊公自己都說過他們不适合爲将,所謂經驗就是跟着吃過一、兩場敗仗。”

“可那怎麽辦?”除了卿院的問題外,黨派問題依舊存在,卿院裏各黨都不願意赤膊上陣地提出人選,萬一戰敗了這會導緻在黨争中處于無限的被動,可想而知敵對黨派會把戰敗犧牲的責任一股腦推到自己頭上來,所以所有黨派在權衡利弊後,覺得還是讓齊公獨斷将官人選最好:“齊公任命的人打敗了,他有齊公和朋友們護着,我們推出去的人要是敗了,那提議人就得跟着一起倒黴。”

這層窗戶紙被捅破後,在座的人思索了一番,覺得還是需要同舟共濟,而且要分擔責任,最後決定由總督負責提議本省軍隊的領導人,然後卿院批準:“以前的就算了,以後的再組建的軍隊都要先在本省内成軍一段時間,才能交給人帶走。”

“要是李順那邊有幾個将軍投降我們就好了,我們也就不用這麽苦惱了。”福建總督忽發異想。

“哪怎麽行?”

“怎麽不行?如果我們占上風的話,其實降将更可靠,沒資格勾心鬥角隻能拼命立功打仗;而且北方降将帶着南方的兵,也肯定老老實實的不會有異心。”

說來說去,有人不禁感慨:“要是許将軍投降卿院就好了,這樣我們就把軍隊交給他帶。”許平和齊公手下那幫仇深似海,若是用來保衛卿院一定很好用,還不用擔心南方官兵跟着他造反。

“可是許将軍是不會投降我們的,這個念頭就不用起了。”卿院并不反對軍方對許平嫡系的清洗工作,在卿院看來這些跟着許平打天下的人都是最危險的敵人,對李順和許平忠心耿耿,而且若是李順戰敗也會心懷不滿。但如果隻是許平培養出來的中高級軍官,千兒八百的卿院并不覺得是種威脅,相反說不定還能幫着制衡現在的軍中勢力。

“剛才我一直在想的是,”一直沒有積極參與讨論的缪大夫冷不丁地提出一個新話題:“我們是不是應該支持齊公徹底消滅李順?”

這個問題沒有引起什麽驚呼聲,實際缪大夫的問題擊中了不少人心底裏已經盤旋多時的疑問。

“或許不應該這麽快。”缪大夫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地說道:“在我們有把握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卿院前,不要讓李順完蛋得太快。”

“齊公似乎對李順也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廣東總督低聲附和道:“我覺得齊公對消滅李順也不是很積極,特别熱心的是他手下的那夥兒人。”

“是啊。”這話引起了幾聲贊同聲,頓時大家就替自己卸去了背叛罪名,讓這個罪名壓在心頭總是不太舒服。

“不管齊公現在怎麽看,當初成立卿院就是爲了對抗李順的威脅,爲了防止手下人欺上瞞下,爲了保住朝廷社稷;而如果李順完蛋了,威脅消除了,手下人欺上瞞下也不會讓朝廷社稷傾覆了,那卿院還有什麽保存的必要?”缪大夫有點不自信地說道:“齊公手下那一幫不用說,大家都知道他們覺得我們就是一個籌銀、籌饷的工具,以前李順壓力大時還讓着我們,現在戰事順風順水,他們對卿院揭短就很不高興了。就是齊公本人,将來天下太平了,國泰民安了,齊公的心思就不會變嗎?”

在座的人不少都開始不安起來,包括總督府的官員在内,他們一切的權利都來自于卿院,除了福建總督外,其他總督和齊公都遠遠稱不上熟悉,就比如廣東總督差不多能叫出省卿院每一位大夫的姓名,但今天還是他第一次拜見齊公,而其他有幾位總督還不如他呢。

“如果李順還在的話,”呂大夫接着缪大夫的思路說道:“那麽威脅就沒有消除,如果沒有了卿院李順就可能會反攻倒算,這樣就不太可能來找卿院的麻煩。”

“可這個李順到底要多強、多弱呢?”有人指出如果李順太強大,那麽随着時間的推移和北方的恢複,說不定會發展到威脅南方議會生存的地步,而且如果有一個強大而且充滿敵意的鄰居在——李順肯定不會放棄統一天下的,那麽就意味着南方還要維持高昂的軍費支出。

“肯定不能讓他們十分天下有其八。”

“把他們趕過江北?”

“當然得把南京拿回來,但是不是還是有點強?”

“趕過淮河怎麽樣?”

“秦嶺、淮河一線,倒是南北平衡的分界線,不過自古看來,光是這樣還是威脅,而且北方會賊心不死,國家還是要花錢養大量的軍隊。”

“諸位,”缪大夫又思考了片刻,覺得自己已經理清了思路:“首先:如果卿院擁有忠于自己的軍隊,能夠随心所欲地停止不服從卿院命令軍隊的供給,或是解散那些居心叵測的将領手中的軍隊的話,李順是沒有必要存在的。”

大家都承認缪大夫說的不錯。

“但是眼下我們達不到這一步,所以就指望卿院的敵人不要攻打我們,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卿院的敵人不會攻打我們呢?”缪大夫問道。

“在攻打卿院會讓他們和我們同歸于盡的時候。”作爲多年的敵人,呂大夫和缪大夫的思路越來越趨向一緻:“所以要想讓李順對我們有用,那它的力量就不能太差,敵視卿院的人發動内讧後李順得能對他們構成威脅,這樣他們才不會輕舉妄動。”

“沒錯。”大家都同意這樣的分析:“如果有一個短小精悍的李順,那麽卿院安如泰山。”

但這個李順還是要盡可能地弱小,南方具有壓倒性的優勢才能讓它不會起發動統一戰争的念頭,最後衆人商議的結論是,若是把李順主力擊潰,然後限制在陝西、山西、河南、河北、遼東一帶再進行和談,那麽暫時就會起到既有威懾力,又不至于妄想統一中國的地步。

當然卿院還是要努力改革軍隊,沒有反抗的實力李順存在也幫不了卿院,而如果實力夠強李順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在劉會長家這一晤就是五天四夜,第二天還去将浙江臨時卿院的幾個領袖人物找來密談,東林黨黨魁陳子壯随後也加入了他們——最開始東林黨出于在大明養成的傳統智慧,決定不摻乎到向軍權伸手的陰謀中去,齊公最開始的态度被懷疑是“引蛇出洞”。在陳子壯得知會議過程後,他急急忙忙地加入到卿院秘議中來分一杯羹。

五天後六省議會和五省政府達成了多項協議,其中也有大量的内部妥協案,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軍隊非黨派化。各個黨派都不能試圖組建黨衛軍,或是把某支軍隊發展爲黨衛軍,以避免黨派最後動用武力來達成他們在議會裏達不到的目标。

圍繞達成軍隊國家化這一目标,三大黨形成了對幾條法律的共識,比如:軍隊可以詢問一個軍人是否忠于總督府、省卿院,并且有權根據對方對這個問題的回答進行沒有限制範圍限制的人事調動——比如開除一個軍人完全可以根據“他不發誓效忠卿院”這單一理由;但不可以詢問一個軍人對黨派的觀感,就是一個将軍都不可以詢問一個士兵他會在選舉中投票給誰,更不可以作爲任何人事調動的理由。再比如:軍隊的指揮權最後确定交給省政府而不是省議會。諸如此類的提案,各省卿院都會以最快的速度提出并進行表決——三大黨既然達成協議,通過應該不成問題。

最後還有一個向軍隊中派觀察員的問題,觀察員有助于卿院了解軍中動态,但是卿院同樣有黨派之争的擔心。好比若是發現賀飛虎傾向保民黨,那麽工黨和東林黨的觀察員可能就會傾向貶低他,而出身保民黨的觀察員則可能對此視而不見。若是排除一個團體可能會比較公正,但是卿院裏黨派衆多,有的省甚至還有十幾個黨派存在,這人選問題會變得非常麻煩。扯皮不用說,而且明顯隻有一百五十人的卿院不可能爲一個将領派出十幾個議員組成的觀察團。

……

趕到江西上任的一天,賀飛虎就遇到了一個江西卿院的大夫。

“賀将軍,鄙人任紅城,江西省卿院議員。”現在卿院中的大夫幾乎沒有人還在用号,甚至連字都沒有了,這首先是出于親民的需要,畢竟絕大多數選民都是沒有字号的,拒絕用字号更容易拉近和選民的距離;其次字号容易讓選民混亂,畢竟選票上寫的是名,要是選民明明想投給你卻記錯了名字那真是虧大了。

“任大夫。”賀飛虎還不是很清楚對方要來自己軍中做什麽。

任紅城告訴賀飛虎,他在卿院内的工作已經暫停,未來一段時間他将在軍中觀察賀飛虎的整軍工作。同時任紅城還通知賀飛虎,将來第十一師出征時他都有可能陪同出發,畢竟這個師江西籍的志願兵占絕對優勢,軍費也是江西省給的撥款,江西省卿院和總督府理所當然地自認擁有這個師的所有權。

“錦衣衛!”聽完對方的自我介紹和工作性質說明後,賀飛虎腦海裏立刻蹦出了這三個字。

“如果要打比方的話,鄙人大概相當于以前的監軍,不過鄙人不是錦衣衛,”任紅城笑着對賀飛虎說道:“鄙人絕不會幹涉将軍的任何指揮,鄙人更沒有權利取消或下達任何命令。”

這權利聽起來确實比監軍低很多,賀飛虎心中的提防之心略去。

江西卿院各黨達成的妥協案中有很重要的一條就是:觀察員沒有任何軍權,隻是一個卿院在軍中的眼睛。

如果觀察員不能對軍隊施加任何影響,那麽即使不是本黨成員出任也可以放心一些。

這個影響除了實際的權利,還有一項就是報告的權利,以往将領一向是巴結奉承監軍的,卿院經過研究認爲:除了他們手中的權利外,更重要的是将領不知道監軍到底都寫了什麽,這種未知性給監軍很大的地位優勢。

“鄙人會向卿院打報告,但絕對不會打小報告,”任紅城進一步說明道:“卿院明确命令鄙人,所有給卿院的報告都要事先交給賀将軍看過,包括本人對賀将軍的任何不滿都要經您過目以後才能上報給卿院。”

“哦?”賀飛虎對此顯然不是很理解。

“卿院給鄙人的命令是觀察軍中,但鄙人不是軍人,很多東西可能會誤解,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卿院要求本人的報告事先交給賀将軍過目,隻有賀将軍簽字證實已經看過的報告書,卿院才會接受,而且賀将軍可以在鄙人的報告後附上您的修改。有些東西鄙人可能誤會了,賀将軍可以進一步向卿院說明,讓卿院更好地了解十一師的情況。”任紅城把一份具體的說明書交給賀飛虎,這份說明書裏卿院詳細告知了它派出的觀察員的權限:“如果賀将軍認爲鄙人失職,可以要求更換觀察員,卿院會派人下來進行調查。”

“最後還有一份,”任紅城打開一封江西卿院給賀飛虎的信,大聲讀道:“任紅城是江西卿院東林黨大夫,江西卿院建議賀将軍,即使内心極其厭惡東林黨也應該對保民黨、工黨和其他黨派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反過來歌頌東林黨的豐功偉績将極其有利于任紅城的報告态度。”

“這是什麽?”賀飛虎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這是卿院給将軍的信,命令鄙人讀給您聽,”任紅城微笑道:“不過與其說是寫給将軍的,還不如說是卿院寫來提醒我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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