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笑吟吟地送走了柳振業後,和洪承疇兩人獨處時忍不住罵道:“這孫子,他是想借我的錢,然後把我的錢放貸給我、用本王的錢來買本王的東西嗎?”
洪承疇倒是對柳振業的财力大爲驚歎,五百萬兩差不多是前明一年的正稅稅額,三饷加征後鬧得天下鼎沸也不過替崇祯皇帝每歲斂财兩千萬左右,這工農銀行眼都不眨就拿出來了。
吳三桂雖然也有些眼紅,不過對方既然敢如此露财多半就是有什麽後台,吳三桂一時想不通具體環節就先自嘲道:“齊公愛将之後,打狗還得看主人,這說不定是齊公藩庫的金銀呢。”
“齊公怎麽舍得把他藩庫的錢給我們?”洪承疇對沒能事先發現柳振業父親的底細感到很懊惱,不過話說回來,誰能想到柳家放着好好的齊公心腹不錯去經商呢?
“或許齊公想拉攏我們?”吳三桂歪頭又想了一會兒,雖說這樣可以解釋一些疑惑,但還有許多不解之謎。
“要是齊公拉攏,大王不妨先虛與委蛇,把銀子拿到再說。”洪承疇一直覺得應該養寇自重,不過吳三桂總是不以爲然,雖然口頭上答應,但是總說隻要爲大順立下不朽的功勳,就能永鎮地方。還說什麽異姓王比同行王要讓朝廷放心,就連朱洪武不都留了一個世鎮雲南的沐家麽?
“知道了,知道了,相父。”吳三桂果然又不耐煩起來:“但主上給我王位是我拼命掙回來的,要是投了齊公,先不說這殘明是不是還能翻天,就是能,還能給我更高的地位麽?這都是一字王了。”
“就是因爲是一字王了,陛下已經不能給大王更多東西了,所以……”
“好了,相父,本王要爲大順競競守邊,雖然不會全不提防,但不管齊公是不是動用藩庫銀幫我,隻要主上和殘明對壘,我還是會一邊倒地支持主上的。”吳三桂很怕洪承疇說順了嘴,一不小心在外人面前也胡說八道,從自己國相嘴裏吐出來的話想必牛金星是不會等閑視之的,吳三桂屢次聽洪承疇說什麽李自成才智并不突出,知道他對這個曾經多次敗在他手裏的義軍領袖不是很看得起:“此外,吳王尚在,此念不可生也。”
聽吳三桂提起許平後,洪承疇頓時情緒低落,但片刻後他又故态複萌:“其實也不是吳王了,陛下和大将軍間隙漸生,将來之事如何還不一定呢。”
“那就将來再說。”洪承疇的話雖然吳三桂不是全以爲然,但是能對自己說這種話足見忠心,反正吳三桂覺得自己是個有主見的人,關鍵時刻能把得住舵盤。
“銀行這東西不錯。”吳三桂緊接着對洪承疇說道:“我們要自己建一個,還有,絕不許讓閩粵的銀行在遼東發展存錢的生意。”
“大王高見,”洪承疇立刻心領神會:“這樣我們的銀行就不用付利錢了。”
……
陸續見過一批閩粵商人後,吳三桂對黃石的治國政策興趣倍增,利用各種渠道找來大批資料,每天足不出戶、通宵達旦地研究黃石的各種治國理念,連開府後新納的衆多妃子一時間都無暇寵幸了。
等到閩粵的商人開始計劃開發一些沿海的港口和礦山時,吳三桂又把整天忙于政務而沒有時間進行系統理論學習的洪承疇找來,見面後吳三桂就自得地說道:“齊公的治國之道,多有發前人之所未想之處,真是令人歎爲觀止啊。”
“大王想必頗有心得了。”洪承疇很少聽吳三桂這麽稱贊一個人。
“怪不得吳王這麽厲害,真是有個好師傅啊,不過他隻學了齊公一些皮毛。就連這點皮毛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大王天縱神武,出類旁通,想必對齊公的各種不足也是了然于胸了。”洪承疇馬上就是一頂高帽送上。
吳三桂面無愧色地接受了這句恭維,大言不慚地說道:“當今之世,敢說懂得齊公治國之道的,本王要是自稱第二,那絕無人敢稱第一。”
“齊國想用邸報鞏固民心……齊公想用卿院來昭示大義……齊公想用工商來充實國庫……可惜齊公有一樣不妥,就是不懂法家的征誅之術啊,真是可歎、可歎啊。不過話說回來,要是齊公連這個都懂,再年輕個二十歲,本王也隻能替他牽馬啊。”這些日子吳三桂确實很是下了一番苦心,自認爲把黃石種種政策中的不足之處也看得清清楚楚,他更結合了法家的帝王心術,把黃石的這套制度好好地拾遺補缺了一番。
“臣叩請大王賜教。”
“哈哈,相父請坐。”吳三桂頗有氣勢地一擺手,等洪承疇坐下後笑道:“看完齊公的書後,本王茅塞頓開,遼藩不但可以征稅,而且可以征得比以前更多。”
“這個……大王。”洪承疇奇怪這話題不是才讨論過沒多久,怎麽吳三桂的腦筋一下子又轉回去了。
“朝廷那裏不怕,本王自然有妥貼的解釋,”吳三桂胸有成竹:“而且本王解釋的辦法還不是上奏章,要說這也是齊公給本王的啓發啊。嗯,嗯,所謂堵不如疏,齊公的很多想法,隻要稍加改良,就是韓非、李斯那也是望塵莫及……”
……
……
“你竟然殺了我的救命恩人!”
許平憤怒欲狂,這次他到山東還願,發現鍾龜年把那個曾經收留他養病的秀才剛剛處死了。
“這反賊聚衆作亂,圖謀不軌……”
“難道他說得有錯麽?”許平不客氣地打斷了鍾龜年的自辯,最近有些南方的商人在山東這裏辦廠,用極低的工錢招募童子做工,從事種植、曬鹽、紡織、制陶各種各樣的工作,其中也有很危險的,包括挖礦、運石。有不少孩子都因此喪命,一些缙紳就聚衆鬧事,想把這些工廠從山東地界轟出去,還煽動百姓去砸廠燒倉庫:“這麽多還沒有成丁的童子死了,你爲何不聞不問?”
“這些廠又沒有欺騙哄瞞,”鍾龜年大叫委屈,這些廠山東地方多還有幹股,對山東的财政意義很大,被燒了這麽多廠讓鍾龜年心疼得晚上睡不着覺:“一方出錢,一方出力,有什麽地方那個不對麽?”
“我不知道什麽地方不對,但是沒成丁的童子死、殘了這麽多,肯定有什麽地方不對,你是山東防禦使,你不爲百姓說話,反倒護着那些黑心商人,你是收了那些商人的贓款了嗎?”
“好了,大人。”陳哲聽不下去了跳出來打圓場。
“大将軍就休要血口噴人!當初要不是向這些商人借錢,大将軍你在北方的軍資哪裏來?要不是與他們合作辦廠,這三年免征該怎麽度過?又該如何還錢?”鍾龜年怒不可遏,把陳哲一把推開,指着許平的鼻子反問道:“大将軍你到底是大順的官,還是這些百姓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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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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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治國,自有臣等在!”牛金星怒氣沖沖地離開了,他斷然反駁了許平對山東防禦使司的一切指控,明确指出許平這是越權,而且在禦史已經彈劾他越權的情況下在順王面前鬧事更是桀骜跋扈。
“陛下,”在連侍衛都被趕走後,許平對李自成激烈地說起來,連臣子的自稱都忘記了:“前朝——大明,是我祖先的國家,我注定是無顔面對列祖列祖,永遠不用指望能夠得到他們原諒的,可我一直安慰自己,當我到了九泉之下的時候,我能夠在陰間得到陌生者的贊賞,他們會說我幫助陛下建立了一個太平盛世,這種贊賞會遠遠多過祖宗對我的責難。而陛下您,正在奪去我這僅有的一點點能聊以自慰的借口!”
“許兄弟,你我是患難與共這麽多年,隻要沒有外人,我就把你當做我親生兄弟一般。”李自成也覺得許平反應過度,大順主流還是好的,大批的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就是出了一點點的不公平,那也和許平他無關,而且牛金星說的更有道理:“你敢說這不是黃去病唆使的麽?天下哪有盡善盡美的事情?這些心懷你祖先國家的人,滿懷怨恨,千方百計地尋找下面的不足,煽動對真情不了解的百姓起來鬧事,難道你希望殘暴的前明回來麽?”
“殘暴的前明已經回來了,”許平也承認大順治下比前明末世那是好的沒邊了,但是顧炎武曾說過,走上這條路就沒有回頭的可能:“大王不記得我們的約定了嗎?”
“你是說你那兩個謀士麽?”李自成嗤之以鼻地說道:“你敢說他們不是黃去病的探子麽?”
顧炎武和夏完淳在見到大順完全抛棄了河南的臨時政策,回歸到明廷治國的老路上以後,不告而辭好像是逃去福建了,雖然許平竭力替他們辯解,但是順王對此當然是十分憤怒。
“如太師所言,臣一介武夫,不懂如何治國。”許平見李自成态度堅決得似乎不像是有回旋餘地,便心灰意冷地說道:“臣乞骸骨。”
這話讓李自成先是一驚,随即怒氣又開始在臉上聚集:“大将軍這是要挾寡人麽?”
“君親無将,将即反,臣不敢反,臣隻是想告老還鄉。”
“你還鄉?還到哪裏去?”李自成記得許平就是北京人。
“臣想去鳳陽。”許平直言不諱地答道:“臣會繼續隐瞞此事,但臣要向列祖列宗告罪,同時臣也會禱告先祖,求他們爲天下蒼生降下良才,輔佐陛下開創萬世太平。”
李自成呆了片刻,舉起手說道:“剛才和許兄弟說的是寡人的肺腑之言,在沒有外人的時候,我們是同生共死的手足兄弟,但是在朝廷上寡人就是大順、就是這天下!我請許兄弟給我一個面子,不要提出這麽無禮的要求,不然大順的監國就隻能爲了朝廷的威信而行事。”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許平恭恭敬敬地行禮:“陛下,臣告退,時候不早了,陛下也早點休息吧,明日還有早朝。”
“寡人絕不會準的,許平你要是不想活了就來試試看!”順王在許平離去的時候大叫道。
……
次日許平提出正式的請辭後,朝堂上頓時亂作一團,氣勢洶洶的官員立刻指控許平這是在要挾順王,是大逆不道,爲了一些個人恩惠大鬧朝廷本來就是大錯,現在不思改悔竟然要挾朝廷真是罪無可赦。高高在上的順王見到許平早朝一上殿就提此事,更是氣得說不出話來,幸好最近順王已經不輕易發言了,所以群臣也沒看出異常來。
被禦史彈劾了一通後,許平仍堅定地表示他已經不想讨論山東的問題,就是山東的事如他所請也一定要辭職。
“臣聞鳳陽乃是前朝帝鄉,多有心懷前朝之餘孽。”許平口氣平和地說道:“臣雖在野,不敢不心憂社稷,敢請陛下準臣遷往鳳陽,以在野之身爲陛下效力。
見許平心志堅定,立刻又有禦史跳出來叫道:“聖人有言,邦有道而賤,恥也。”後面半句禦史沒敢說,但是朝堂上的文官都是飽學之士,自然都知道後面半句是什麽,至于武将知不知道也無所謂了:“許平堅辭聖朝官職,是诽謗聖朝、陛下,微臣敢請陛下治其大不敬之罪。”
“褚禦史還漏說了半句,聖人全話是:邦有道而賤,恥也;邦無道而貴,恥也!”許平替這位禦史向那些有點不明所以的人解釋了一下,面無懼色地說道:“其實臣就是這麽想的。”
牛金星不等禦史再跳出來彈劾,首先向順王跪下,叩頭道:“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滿朝文武“哄”的一聲跪倒在地,包括周洞天在内的由許平一手提拔起來的武将也都戰戰兢兢地跪倒。
“空穴來風,豈非無因!”牛金星見李自成已經到了快爆發的邊緣,也不希望朝廷上鬧出什麽大事來:“此必是有小人造謠!臣敢請陛下将許平發诏獄,追究奸黨。”說完牛金星還趴着側頭狠狠地瞪了周洞天一眼。
周洞天在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的武将班中,哆哆嗦嗦地說道:“齊奏陛下,大将軍不通禮節,微臣敢請陛下允許微臣良言相勸,微臣定能說得大将軍回信專心,不至于棄官棄軍棄三軍将士。”
這話似乎是提醒了李自成,順王在寶座上俯視着依舊挺立在跪了一地的群臣中的許平:“大将軍,寡人相信,大順将士都希望大将軍仍能統帥三軍,與他們有始有終的。”
“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以奪志。”許平長歎一聲:“乞陛下将臣骸骨賜還。”
責備、彈劾聲頓時又是響成一片,其中還間雜着幾聲哀求挽留聲。
當聲音又一次漸漸平息後,許平昂首看着遠處的李自成,距離這麽遠,又頭戴冠冕,許平覺得對方的面目都有些陌生了。
“就準大将軍所請吧。”大順監國終于做出了決定,李自成言而無信地沒有實踐他昨晚的威脅:“明日休朝,寡人會爲大将軍設宴、踐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