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遺诏

“真是天險。”

從渡船上跳到地面上後,許平回首望着那遼闊的江面,還在對岸的近衛營士兵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個小螞蟻,連他們高舉着的鷹旗也難以辨認。

江北軍的主力已經先于許平渡過長江,自從首批江北軍隊渡江成功後,南岸各個渡口、要塞的明軍就開始投誠易幟,南明事先收繳的船舟都被安置在這些渡口、要塞中,順軍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它們後,軍隊得以迅速開始渡江。

唯一的麻煩是福甯軍的水師還試圖騷擾順軍渡江,但是順軍登陸點附近的明軍江防部隊也已經倒戈,一看到福甯軍的水師就點燃烽火報警。得到警報後順軍就會暫停渡江,等待解除警報後再繼續行動。

許平作爲最大的目标,福甯水師在他部隊附近的江面上盤旋很久一直不肯離開,其他各部都完成渡江後還沒有走,許平不得不讓裝甲營行軍去其他安全的渡口過江。

過江的順軍不斷擴大着他們的影響,跟随裝甲營渡江的周洞天和司馬李來亨分派人手控制沿江的各個明軍據點,不讓福甯水師能夠得到補給和停泊的地方。若是發現福甯軍有登陸的企圖,江防軍就會點燃更多的烽火報警,讓附近的順軍野戰部隊能夠及時趕到将他們驅逐。

昨天福甯軍水師撤離後,許平才得以帶着近衛營渡過長江,現在他望着江面仍忍不住大發感慨:“怪不得自古平定江南,都得先據上遊之勢,興修水師方能出兵,這長江天險,若是南明稍有鬥志,便是拿着木棍抵抗我們也渡不過來啊。”

周洞天和許平回合後,向長官報告,雖然順軍控制各個江防要塞都奮勇向福甯水師射擊,不過效果很不好:“無論是江防軍的炮,還是我們的炮,對福甯軍的船都沒有什麽用,我們的炮彈一打到這些船的牆闆上就會彈到水裏。”

“縱火船呢?”

“火船哪裏有那麽快,”周洞天倒是去準備縱火船,還向熟悉水文地理的江防軍詢問過暗礁淺灘的位置,福甯水師的船都是大海船,在江裏行駛調頭不易,周洞天本打算集中一批縱火船埋伏,然後在某個暗礁群附近發起突襲,可是烽火台報告福甯水師沿江向東直奔出海口而去:“江防軍集體倒戈,福甯水師對岸上的動靜一無所知,大概他們也察覺到危險,所以幹脆退去了。”

“福甯水師的這些大船上火力如何?”許平記得鄭芝龍和自己吹噓過,說福甯水師的主力艦上一艘船就有三十門炮,和那時順軍六個營的炮兵火力相當,所以福甯水師在許平身邊打轉時,他讓近衛營躲得遠遠的絕對不靠近岸邊。

“非常兇悍!”周洞天詢問過幾處被攻擊的江防要塞,守軍報告福甯軍船隊開火時稱得上是彈如雨下,守軍根本沒有還擊的可能隻能藏身地下躲避對方的彈雨:“如果讓我們的炮兵和他們對打,那差不多是自殺,我們的大炮根本打不動他們還比他們的炮少,不過福甯軍對我們也沒有辦法,最開始他們試圖登陸摧毀我們的炮台,李司馬趕到後按兵不動,等福甯軍的士兵大批登陸,開始攻擊炮台後才發起逆襲,消滅了他們三百多人。”

那場戰鬥登陸的福甯海兵隻有一半得以逃回岸邊擺脫被俘的命運,見對方火炮猛烈李來亨不敢追擊到對方大船的視野内,隻能躲在掩體後看着敵方的殘軍登上小船逃回大船上。

後來福甯軍又嘗試登陸過幾次,摧毀了幾個江防炮台,但又中過第六步兵翼的一次伏擊,損失了數百人,之後就不再登陸隻是朝着江防炮台亂轟。周洞天覺得這種戰鬥模式對方其實也占不了什麽便宜:“隻要躲好,我們損失不了多少人,想靠炮把一座要塞徹底轟沒?那他們就是把全船的火藥打光也不夠啊。”沒有登陸手段,福甯軍也隻能滿足于壓制江防炮台不讓他們傷害自己,可這樣福甯軍也無法獲得火藥和炮彈補充,順軍等福甯軍水師離開後,就從掩體裏出去把炮重新擺放,蓋上僞裝物隐藏起來,等福甯水師再次駛過時就再發起偷襲。江面上一覽無遺,而岸上的地形要複雜得多,每次偷襲後炮手都有時間趕在福甯水師還擊前逃回壕溝掩體裏。

“說道縱火,”周洞天讓手下取出一物給許平過目,那是一大一小連在一起鋼桶,前面還裝着一個類似火槍的長槍管,但是沒有刺刀槽,倒是有兩個東西看上去和扳機有點像,不過要大上好幾倍,得用整個手掌去握而且還是一雙;鋼瓶表面打磨得锃光瓦亮,上面的零件一看就是非常用心制造出來的,極其細緻精巧:“大将軍猜猜這是什麽?”

許平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猜了幾次周洞天都搖頭說不對:“大将軍不要亂猜,這不是什麽富豪家的瓷瓶之類,末将不是說了麽,這和縱火有關,而且是福甯軍的軍器。”

盡管周洞天再三提醒,許平仍然毫無頭緒,周洞天得意洋洋地叫過一個士兵讓他操作這個武器,自己則拉着許平站得遠遠的看着。

那個士兵先是給槍口邊上的插槽裝上一塊木炭,把木炭點燃後又是一通折騰後用力按下左邊的大扳手,頓時就聽見那槍口裏刮出一陣嘯聲,接着又用力扳下右邊的,頓時有一團火焰從槍口中射出。

讓許平仔細看了一陣後,周洞天喊話示意可以了,那個順軍士兵小心翼翼地先收起右邊的扳手,槍口的火焰消失了又隻剩下嘯聲,等了片刻後,順軍士兵又發下另外一個扳手,風聲也消失掉,士兵輕輕地把鋼瓶放在地上,向周洞天和許平抱拳行禮。

“這是什麽東西?”許平疑惑地問道。

“一開始我們也不知道,仔細詢問俘虜後,才知道這是福甯軍研究的新式武器,聽說是黃侯年初到福建後親自下令制造的,還給這玩意起了個名字叫什麽‘火焰噴射器’,是上個月才剛剛做好,這次交給福甯水師到戰場測試一下的,結果就被我軍繳獲了。”周洞天笑着告訴許平,經過他們緊急問詢,俘虜還供認這東西是福甯軍爲了對抗順軍專門設計的武器:“我們一貫用戰壕和棱堡對抗新軍攻勢,黃侯設計這玩意就是想用來對付我們的壕溝和棱堡的。”

“火焰噴射器,”許平喃喃自語道,在新軍的時候從未聽說過這種武器:“這東西好用嗎?”

“一點兒也不好用,而且很危險,本來我們繳獲了三具這東西,都是完好無損繳獲的,拿着它們的福甯軍士兵還沒靠近就被我們的火槍打倒了,但……”據俘虜供稱,這武器是黃侯親自督造,工匠都不明白黃侯到底想造什麽,設計圖是黃侯親自畫的,而且還得親自給負責的工匠講解他到底想造什麽,幾個攜帶火焰噴射器重傷被俘的福甯軍士兵還都見過黃侯本人,這種武器使用起來極其麻煩,一點也不能出錯,開火的時候必須要先開風,後開油;熄火的時候要先關油、後關風,一個不小心就會倒灌着火,周洞天讓人測試武器的時候還發生了爆炸,死傷了好幾個順軍士兵:“大将軍您也看到了,這東西雖然能噴火,但不過噴個一丈多不到兩丈的樣子,誰會讓他們靠近啊?就是晚上偷襲,還要先點燃木炭才能用,這不是靶子嗎?”

“那侯爺親自督造這個幹什麽?”許平讓士兵把那對鋼瓶拿過來仔細觀察:“知道這東西是怎麽噴火的麽?”

“大人看過街邊賣藝噴火的吧?”在不少城鎮都有這樣的賣藝人,嘴裏含着點酒,深吸一口氣然後往火把上噴,噴出一大團火來:“末将覺得黃侯就是看這幫賣藝的看出來的念頭,這兩個鋼瓶中有一個就是裝滿了氣,好像我們深吸了一口氣似的,這個小瓶裏裝的全是油,一開把手就順着管子流到槍口,然後被風吹出來。”

周洞天說俘虜稱這種鋼瓶用完了還能充氣,不過具體怎麽充就沒人知道了,在福建實驗的時候空瓶都是回收重新使用的,但更多的技術細節這些小兵都不知道。

“怎麽充的?”許平好奇心大起,他扳開左邊的扳手,那槍口裏噴出來風十分強勁,能把人臉吹得隐隐作疼:“就是一頭牛,也沒法往這裏面吹進去這麽硬的氣啊。”

周洞天一開始猜測黃侯的辦法是看到小孩在水中玩浮桶得來的靈感,把呼出來的氣壓進一個浮起來的水桶裏,然後再壓到這個鋼瓶裏去,不過看到這風力後他立刻知道肯定不是這回事:“大人難倒我了,我不知道,軍中的能工巧匠,沒一個人能想明白黃侯是怎麽做到的。不過這東西确實沒用,黃侯是白費力氣。”

許平也不覺得隻能噴幾米的火能有什麽大用,以後小心提防便是,他又一指那小瓶:“這裏面是什麽油?”

“這油十分歹毒,一開始末将還以爲是松脂之類的,”噴火器的油味沒有一個人說得上來,就連幾個噴火兵都不知道來曆,萬幸周洞天抓到的一個福甯軍俘虜以前正好在港口工作,他招供說這是從南洋進口的一種油,十分危險每次福甯鎮都會派專人來取貨,裝卸的時候也是如臨大敵,他記住了這種油的味道:“好像叫石油,石油是黑的,從中可以煉出這種火油,一點就着,而且很黏會粘在人身上燒,要是真被噴中了多半是活不了了。”

既然所有的部下都認爲這種武器沒有啥威力,許平就不打算耗費心力地去研究和嘗試仿造了,現在燧發槍的生産都有問題,這種連原理都搞不清的火焰噴射器更加不可能造得出來:“南京那邊如何?”

“劉澤清、劉良佐派人來報告過,黃得功從太平府來攻南京,他孤旅歸師,利在速戰,兩位劉将軍現在堅壁不出,等他銳氣耗盡了再說,李成棟也已經趕去太平府增援劉澤清他們了。”周洞天請示許平,是先去南京還是趕往太平府督戰。

“當然是先去太平府,南京又不會飛了。”

……

已經是順軍的江北衆将在太平府把黃得功拖了幾天後,黃部全軍乏食、人心浮動,從前天開始出現逃兵,昨夜更是有大批士兵逃散。

今天江北軍大搖大擺地開出來擺出野戰的架勢,還給黃得功送來戰書邀他決一死戰,雖然明知這未必是決戰的好時候,不過黃得功知道再等下去估計不等人家打,自己的軍隊就垮了。

雖然有弘光皇帝親自擂鼓助威,但黃得功苦戰一個上午也沒能擊敗劉澤清和劉良佐,反倒漸漸被對手壓制,見到戰局不利黃得功更是心浮氣躁,對方的統帥許平還沒有趕到戰場,現在自己連這些人都無法擊敗,那怎麽能奪還京師?

中午時分,見黃部已經是精疲力竭,一直隐藏在陣後養精蓄銳的李成棟部也加入戰團,李成棟親率本部騎兵突擊黃得功的側翼,看到上千騎兵踏得地動山搖,突然從側後殺出後,人心惶惶又苦戰半天黃部立刻發生崩潰……

“皇上,快走吧。”黃得功已經是披頭散發,他手持染血的寶劍沖到弘光皇帝身邊:“大事去矣!”

雖然不懂軍事,但看到己方部隊四散逃亡,後面是漫山遍野的敵人追擊而來,不用懂軍事弘光皇帝也能明白這仗是打輸了。

“皇上快走,”黃得功催促道,把手中的寶劍用力一揮:“微臣爲皇上斷後。”

之前弘光皇帝已經讓人把皇後和才幾歲的太子送去福建,因爲崇祯皇帝讓老福王認黃石的妻子爲義女,所以理論上黃石是當朝驸馬,是弘光皇帝的妹夫。同時弘光皇帝還下旨再次封自己這個幹妹夫爲國公——齊國公,同時送去的還有一份遺诏,上面說若是自己有所不幸,讓他以齊國公兼驸馬的身份攝政,輔佐太子登基。

“一起走,”弘光皇帝扔下手中的鼓錘,對黃得功叫道:“愛卿跟着朕去福建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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