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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抱着自己流淚的外甥用力推開,老人正色說道:“有件緊要的事情一定要馬上和你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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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看着老人那嚴肅的表情,這些天藏在心底的那件事立刻就浮了上來:“舅舅,孩兒在明皇臨死前見到他了,明皇和孩兒說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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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什麽了?”老人的身體立刻開始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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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皇見到了孩兒的那塊玉佩……”許平小心地端詳着舅舅的表情,把事情的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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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事情的經過後,許平看着已經軟倒在床上的舅舅,請聲問道:“舅舅,明皇爲什麽要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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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殿下。”舅舅突然熱淚盈眶,掙紮着又半坐起來,對許平的稱呼也變了:“皇上是殿下的親皇叔啊,臣是殿下父皇的乳母——奉聖夫人的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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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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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黃侯帶走了王娘娘?舅舅您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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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崇祯對許平說的,他舅舅告訴他的東西更令人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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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殿下,就是黃侯的心腹金求德找到的臣。”當時剛剛把兩位宮人偷運出宮,奉聖夫人的管家完全不知道到底是誰把這兩個懷孕的宮人放出來的,奉聖夫人和兩位妃子都說是宮中有一位貴人相助,但到底是誰都絕口不提。管家本來還以爲是這兩個還沒有出世的孩子的嫡母張皇後所爲,今天聽到許平所述的故事後才知道原來是崇祯皇帝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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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東侯世子,是我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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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臣已經打探清楚,他就是鎮東侯名義上的王夫人所出,日子也沒錯。”管家當時抱着雞蛋不能都放在一個籃子裏的念頭,用另外一個懷孕的女人換下了許平的生母李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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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舅舅雖然沒提,但是許平也能夠猜到一二,當時這兩個宮人的預産期都可以算出來,舅舅無疑也覺得去鎮東侯府更有前途,更有機會收到良好的教育,甚至這些天啓舊臣還隐隐希望有一天有機會讓天啓的兒子重登大寶。既然反正都不知道男女,那自然這個更好的機會是屬于更大的孩子的,而許平則作爲後備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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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舅舅的描述中,本來還有一些殘存的魏黨,比如許平名義上的那個父親,雖然是個不出名的武将,但也受過天啓皇帝特别的恩惠所以願意撫養這個孩子。但這個小小的密謀集團,在崇祯二年後金入關中被摧毀了,許平的養父、生母還有其他一些人死于其中,隻剩下這個殘疾的管家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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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臣誤了殿下,”當年對于許平的舅舅來說,會先誕生的那個孩子更重要而且尊貴,但是這麽多年下來,在他眼中許平已經和親人無異,而他也在後悔把許平留在這裏,如果當年兩個孩子的母親都送去鎮東侯那邊,許平無疑能夠得到享受到更好的生活和教育條件:“當年臣等應該把殿下一起送去鎮東侯那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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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許平扶着舅舅重新躺好,給他蓋好被子:“如果當年您把我母親也送走的話,孩兒就沒有機會認識您老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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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陪着老人睡着,許平從屋内退出來輕輕關上門,他知道自己有一件事情需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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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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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許平就去求見順王,衛士說順王和劉宗敏還有牛金星在花園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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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的。”許平心裏有點奇怪,他跟着衛士往宮内走的時候,看到牛金星滿臉不快地迎上來,後者把衛士轟開将許平拉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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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軍,你得勸勸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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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又怎麽了?”許平有些緊張,每次牛金星這個樣子來找他都沒有什麽好事,不是李自成又犯了什麽幼稚的政治錯誤,就是忘記了皇家的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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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想把昭仁公主許給劉将軍,”牛金星說的是崇祯皇帝的三女,今年十七了,是唯一一個還沒出嫁的公主,崇祯逼死嫂子和妻子後,持劍去殺這個還在宮中的女兒,不過沒砍死隻是砍斷手臂成了殘疾,牛金星一臉的喪氣:“前朝公主,怎麽能許給本朝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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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許平心裏一股怒氣上湧,若不知道這個女孩是自己的堂妹也罷,現在順王把她像個貨物随手賞賜給人,許平知道身世後感情上就有了微妙的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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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金星認爲除非李自成自己要,否則前朝公主隻能留給平民,許配給本朝大将,而且還是嫡妻,将來有了子嗣可難說會有麻煩:“大将軍一定得勸阻大王,他不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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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太師,這事一定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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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禦花園,遠遠就聽到順王和劉宗敏的笑聲,許平走過去後還見到了一個陌生的年輕人,拘謹地站在一邊直挺挺地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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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宋王。”牛金星小聲對許平道,崇祯既然去世,順王就把崇祯的長子找來商議這件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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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走過去先向順王行禮,然後仔細地盯着崇祯的太子朱慈烺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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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劉宗敏興高采烈地走過來,手裏還舉着兩個酒杯:“許兄弟來的好,準備喝我的喜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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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牛金星竄前一步,對李自成叫道:“許兄弟有要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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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要事?”劉宗敏奇怪地問道:“是南方來了緊急軍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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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将軍我先陪你,讓大将軍自己去和大王說,”牛金星把劉宗敏拉住的同時,連連沖着許平使眼色,示意他趕緊去勸李自成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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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微微點頭,緊走兩步到順王面前:“大王,末将有事想私下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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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王莫名其妙地點點頭,讓牛金星繼續陪着劉宗敏,自己跟着許平走到一處僻靜涼亭:“何事如此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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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您怎麽要把昭仁公主許配給劉兄?”周圍沒有旁人,許平大聲地表達着不滿:“大王幾天前還在說什麽明皇并非甚暗,怎麽好在他屍骨未寒的時候就禍害他的遺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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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李自成吃驚地反問道,他倒是沒有注意到許平對崇祯皇帝的态度變化,相反許平的不滿李自成覺得很是合情合理。自從崇祯殉國後,李自成對明皇的态度就完全改觀,刨墳那件事本來李自成恨得咬牙切齒,現在提起時反倒會帶着些同情和理解:李自成覺得這是一個絕望地想保住祖業的人在絕望中做的事,甚至還有一點點可憐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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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兄弟誤會了。”李自成見許平滿臉都是不快,急忙解釋道:“本來昭仁公主是有婚約的,就是歲初定下的,可是現在她夫家已經悔婚了,唉,不願意惹禍上身,再說誰願意讨個殘廢爲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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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勢利小人。”聽李自成叙述過經過後,許平冷冷地罵道:“但是已有婚約,豈能容他悔婚,他當我們大順是禽獸之邦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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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悔親,我當然不會拆婚,但我覺得這樣也好,”李自成沒有強迫那家人守約完婚,他繼續對許平解釋道:“前朝之女,又是個殘廢,夫家又決意悔婚,我想硬塞過去也是受氣罷了。等許兄弟你平定江南,宋王很快又要去就藩……”李自成把朱慈烺封在鳳陽,宮中的老太妃等人都會跟着宋王一起走:“孤女留在京師,也是無依無靠,所以我打算把她許配給劉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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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宗敏、李過他們十八人殺妻相随一事,李自成從來沒跟别人講過,這是順王心中的隐痛,尤其是看到這些人一直沒有再成家更是如此:“老劉已經老大不小了、孤身一人也沒有個親人,以前他做夢也想不到能娶到公主,我覺得他會對昭仁公主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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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許平的聲音低了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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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你吧,年紀輕輕的,我就不會把昭仁公主許配給你,就算是金枝玉葉,一個殘廢你用不了幾天就會嫌棄她的。”李自成這些天看了不少崇祯的遺物,他自問絕對做不到每天上朝風雨無阻、而且夜夜批改奏章沒有一天休息:“唉,崇祯皇帝也是個可憐人,不算什麽壞人,我不會禍害他的子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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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沉默了片刻,突然大聲說道:“大王,末将不想挂帥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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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兄弟是擔心功高震主麽?”李自成立刻笑道:“我不是沒有覺得沒被震到,不過我已經想好了給你們的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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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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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曾經和我說過,說許兄弟、孫兄弟私下商議,希望大順開國後我能封茅裂土,”李自成大大咧咧地就把牛金星當年的密報之事說出來了:“我覺得這要求不算過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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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嘿了一聲,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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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也就是有周一朝,版圖從開國開始,就一直是有增無減的吧?”李自成問許平道:“到周王的時候,版圖好像擴大了十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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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版圖雖然擴大了,但是諸侯不奉天子号令,彼此征伐不休,天子威信掃地。而且周朝難道不是亡在自己分封的諸侯手中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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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姬家當了八百年天子,八百年還不值得麽?”順王說道:“自古豈有不死之人,不滅之國。我大順滅亡時,若是中華版圖也能擴展十倍,子孫爲八百年天子,我李自成又有何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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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許平覺得中國周邊似乎沒有什麽還能擴張的地盤了:“那裏還有十倍的版圖可以擴展?現在已經是海内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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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兄弟這話不然,周天子分封諸侯時,說不定大家都覺得黃河也是不可逾越的邊界,說不定我們的後人看大海,就和周人看黃河差不多。”李自成想搞分封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制約大順内部的文武,而且他還設想建立一些制度來防止後人削藩,并讓大順從諸侯的擴張中受益,比如什麽諸侯自拓的疆土需要上交一半或是用之前的封地來交換等等,不過他暫時還沒有想好:“以中國之大,守住就很不容易,何談開疆拓土?而如果分封就不同了,必須許兄弟你有一、兩府的封地,你的後人很可能不會滿意,會以此爲資、出海拓展封國,說不定日後封國之大,還在今日的大順之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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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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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敢誰不是呢?”李自成笑起來:“武王封姜太師在齊,後來齊國之大,遠在周之上,現在許兄弟覺得我是在說笑,當年姜太師就能想得到麽?後來周還受齊頗多恩惠,誰能說我李自成的後代,就不會受到許兄弟你子孫的恩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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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長歎了口氣,心中的感慨難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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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兄弟,自古共患難易、共富貴難。我李自成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越王勾踐那種人,讓我們兄弟同心,好好地共富貴吧,也爲後世子孫留下一個好的傳說。”李自成對許平誠懇地說道:“不僅僅是許兄弟一人,所有的老兄弟,我李自成都要和他們共富貴,絕不相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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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大王。”許平向着李自成深深一鞠,擡起頭來:“隻是末将還有件事一直瞞着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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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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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崇祯的遺言,還有自己舅舅昨天說的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訴了李自成後,許平看到後者也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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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沉默一會兒後,許平發出聲苦笑:“大王,末将不是能和您共富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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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麽不能?”李自成從震驚中恢複過來:“許兄弟,你姓許不姓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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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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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永昌元年,”李自成沖口而出:“許兄弟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這紫禁城裏的約定嗎?等到永昌二十五年,許兄弟你一定要走我絕不攔你,但你得先等到永昌二十五年。”李自成又一次搶在許平開口前說道:“許兄弟把這種隐秘和我分享,李某感動不已,但是此事最好不要讓其他人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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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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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許平仍然沒有說服李自成,牛金星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許平裝看不見,向劉宗敏道賀後就要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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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軍可願送小王一程?”朱慈烺突然問道,臉上還有些緊張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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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王千歲請。”許平點點頭,與朱慈烺一起離開禁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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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到紫禁城外,看着故居四周密布的黑衣守衛,朱慈烺的衣袖在輕輕地發抖。許平注意到了這點但是沒有點破,向他施禮道:“宋王千歲,末将這便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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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似乎突然下定了什麽決心,閃電般地伸手抓住許平的手臂,許平沒有躲閃,隻是有些驚訝地看着他,朱慈烺的嘴唇哆嗦得十分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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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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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的随行都在較遠處,朱慈烺鼓足勇氣小聲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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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王殿下,”許平輕輕抽回手臂,退開一步負手而立,用極輕的聲音答道:“殿下認錯人了,末将姓許不姓朱。”
nbsp;(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