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去紫禁城,這黑漆漆的,誰看得清楚?”許平讓錦衣衛帶路去抄近路去各個城門,他覺得在黑夜裏未必能認出崇祯來,而且若是崇祯打算突圍也會難以追蹤:“當務之急是控制每座城門,不放一人出城。”
隻要城門全部在順軍手中,那麽就算崇祯皇帝逃出宮,剩下的事情隻不過是慢慢搜索而已。不過錦衣衛似乎對這樣的安排不滿,他們急迫地希望能夠立下什麽讓人印象深刻的大功,跟着許平走的錦衣衛們在他背後嘀嘀咕咕了一會兒,陳指揮就跑過來建議還是去紫禁城:“大将軍,兵貴神速,明皇他拖家帶口的,一時片刻肯定跑不掉,我們現在趕去紫禁城還來得及。”
許平搖搖頭,他知道錦衣衛們立功心切,而且他覺得現在才去封閉各個城門已經有些晚了。
……
此時在朝陽門外,王承恩正和城門上的戚國公朱純臣磨嘴皮子,任憑王承恩好說歹說,朱純臣就是不同意開門放王承恩已經他背後的數百淨軍出城。
“非聖旨不能開門,”站在城樓上的朱純臣最後扔下一句話來:“王大官若沒有聖旨在手,則斷然不能開門。”
無可奈何的王承恩跑回隊伍中,喬裝打扮的崇祯皇帝雜在人群中,把城關上下的對答一字不漏聽了個清楚。
“萬歲,微臣無能。”王承恩不敢行大禮,說話之時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這狼心狗肺之徒。”更有親信太監跟着罵道。
得知城破的消息之後不久,崇祯皇帝就又得知去诏獄的淨軍被錦衣衛擊退了,既然如此他便決心做最後的突圍努力,首先是正陽門。守衛正陽門的是兵部尚書張缙彥,他苦勸崇祯皇帝玩玩不可突圍南逃,說如果皇帝還在,則内城守衛依然士氣不堕,雖然外城失陷仍然能依靠内城擊退順軍。張缙彥賭咒發誓,以内城之固若金湯,加之以守軍衆志成城,至少能堅守半年以上。
作爲兵部尚書的張缙彥還站在城頭大罵王承恩貪生怕死,挾持、蒙蔽主上,罪該萬死。當然,張缙彥堅決不同意下城,說在這個緊急關頭任何讓他離開崗位的聖旨都是亂命。
多疑的崇祯皇帝聽到張缙彥的慷慨陳詞後不但沒有感動,反倒懷疑張缙彥是想把自己留在城内以便獻給順王做見面禮,不過張缙彥拒絕下城所以崇祯拿他毫無辦法,指揮幾百淨軍攻打堅固的正陽門城樓顯然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所以崇祯皇帝下令擺駕朝陽門,文官既然不可靠了,那朝陽門的守将是戚國公朱純臣,這種宗室貴族按說總應該和皇帝一條心吧?
這次崇祯皇帝還是讓王承恩去喚朱純臣開門,不過他這次學了個乖,沒有顯露行迹而是躲在淨軍之中,以免臣子看到他本人會起什麽歪念。
可朱純臣竟然也不開門,有的随行太監心焦,忍不住勸說道:“萬歲爺,要不您就給戚國公他一道聖旨?”
王承恩斥道:“糊塗!朱純臣這賊見到我後難道還會不知道這是萬歲的意思麽?這賊分明是拖延時間,等着投降闖賊,要是見到萬歲後,多半又會說什麽黑夜看不清,要萬歲孤身登城,好讓他有機會然後挾持萬歲,賣主求榮。”
隻要出了這朝陽門,就有很大的機會逃脫,不少太監已經急得吱吱叫,所有雖然被王承恩呵斥,但還是有人發出不滿的議論聲:“戚國公公忠體國,怎麽會做如此之事,王大官疑心太重了。”
但多疑的崇祯天子疑心比王承恩一點都不輕,對王承恩的分析也是全然贊同,對其他抗議聲絲毫不予理會,再次下令道:“去安定門。”
王承恩帶隊離開後,朱純臣猶自在城頭呼喊:“臣野戰不利則守城、守城不利則巷戰,巷戰不利則殉國,還請王大官回複聖上,皇天後土,我朱純臣必定不負國恩啊!”
“戚國公!”有太監聽朱純臣喊聲痛切,有泣血之感,又勸王承恩道:“大官,戚國公中興耿耿。”
雖然王承恩剛才認定朱純臣是在演戲,顯然依然覺得他多半還是在演戲,但對方聲音悲嗆凄厲,讓人不忍耳聞。這讓王承恩心中的懷疑稍微有些動搖,畢竟出了朝陽門就可以逃出生天了,王承恩偷偷向崇祯皇帝看了一眼。
“快走!”見王承恩似乎有些猶豫,崇祯皇帝短促地喝了一聲,後世以多疑聞名的崇祯皇帝現在對他的臣子一點兒信任感也沒有了。
之所以去安定門,乃是因爲守衛安定門的是太監王則堯,文官武将、皇親國戚既然都靠不住了,那太監總還有些指望吧。
這次連王承恩都不上了,崇祯命令一些淨軍化妝成剛從宮中來傳旨的使者,要王則堯出來接旨。等王則堯出關後,王承恩才會顯身讓他開門,如果王則堯确實忠心耿耿就帶他一起走,如果不是的話,安定門上群狼無首崇祯皇帝也有很大的機會帶着淨軍斬關而出。
“是淨軍的人!”不料眼尖的王則堯看到關門前來的都是王承恩組建的淨軍成員後,根本不聽來人說什麽就急忙大叫:“放箭!放箭!開槍!開炮!不要讓他們靠近城樓!”
……
從诏獄出來後,許平首先抵達的就是正陽門,這裏離大明門最近,如果崇祯皇帝打算突圍肯定以這裏爲首選。趕到正陽門前後,許平還沒來得及拉住馬缰,就聽到城上又傳來一陣義正詞嚴的大罵聲:
“汝等皆爲天子親兵,此時正是國難當頭,汝等不思一死報主,反倒貪生怕死勸主上南巡。哼!我張缙彥誓死也要與你們這些閹豎、小人周旋。”
“原來是張大人,”許平朗聲應道,這位張大人和他也算是有一、兩面之緣,而且還收過他的禮物。許平一抖馬缰,縱身來到正陽門城樓下,面無懼色地仰頭看着着城上那些荷槍實彈的守兵:“張大人不不記得我許平了嗎?”
“原來是大……”張缙彥的腔調立刻就變了樣,同時許平還聽到一陣嗡嗡的人身,不過張缙彥一句話才說了半截就打住了,城上的人聲響了一會兒也又歸于平靜,張缙彥客客氣氣地問道:“許将軍所來爲何?”
許平知道張缙彥是擔心自己被崇祯脅迫來詐城門的,便向自己身後一指:“這些诏獄的錦衣衛兄弟們棄暗投明,把我放了出來,現在張大人意欲何爲?”
城上傳來一片更加響亮的嗡嗡聲,張缙彥的聲音變得更加客氣:“敢請大将軍上城叙話。”
說着就有一個吊籃從牆邊垂了下來,許平一躍而上,城上的守兵警惕地放平武器,戒備着那些可能上來搶人的錦衣衛,不過陳指揮他們當然不會對此有絲毫阻攔,他們站在遠處看着許平被緩緩拉上城頭。
“前明僞兵部尚書張缙彥,叩見大将軍。”許平才跳上城頭,全身披挂的張缙彥就撲到在許平腳前:“見大将軍安然無恙,老朽不勝歡喜之至。”
“張大人起來說話吧。”許平笑道。
“老朽不敢當大人兩字,”張缙彥其身後腰仍彎曲得像個蝦米:“大将軍有和吩咐?”
“明皇可曾出城?”許平單刀直入地問道。
“不曾,不曾,老朽不敢放走昏君。”張缙彥連忙向許平表功道:“剛才昏君帶着他最寵信的閹豎王承恩來過,不過被老朽義正詞嚴地趕走了。”
聽張缙彥講完事情經過後,許平又急忙問道:“那明皇又來過嗎?”
“沒有,昏君知道在老朽這裏讨不到好去,就不來自讨苦吃了,不過……”張缙彥伸手一指:“昏君好像往朝陽門那邊去了。”
“張大人做得好,我這便去追。”許平讓張缙彥馬上開關把自己放下去,鼓勵之餘還囑咐道:“張大人要繼續堅守城關,絕不能放一人一馬出城,順王的大軍馬上就要到了。”
“下官遵命,”張缙彥已經接受了許平用“大人”二字稱呼他,連他的自稱都不知不覺地改變了,他躬身送許平出關的時候還不忘賭咒表忠心:“大将軍放心,下官是門在人在,門亡人亡。”
……
“朝陽門的守将是戚國公啊,”聽許平說明經過後,陳指揮擔憂地說道,大家都姓朱:“估計戚國公已經把皇上……不!把昏君放走了。”
一行人快馬加鞭趕到朝陽門前,許平報上名号後,隻見城頭上立刻垂下一個吊籃,見狀許平就打算翻身下馬,再次親身登城去說服守将。雖然戚國公沒有給許平送過禮,不過時值今日,許平覺得對方也多半不會肯爲崇祯皇帝盡忠了。
不料還不等許平下馬,他就看到吊籃并不是空的而是有一個人坐在裏面。
不等吊籃平穩地靠近地面,其中的人就從藍中竄了出來,重重地跌落到大地上濺起一片煙塵泥土,那個摔到地面上的家夥一骨碌就爬起來,雙手着地向許平馬前滾了過來。
“僞明僞戚國公,罪人朱純臣,叩見大将軍,敢問大将軍金安,”朱純臣就在地面上連磕了幾個響頭:“還有,敢問順王金安。”
“國公請起。”對方是大明公爵,宗室貴族隻有順王才有權處置,現在勝劵在握許平也不願意失了禮數。
“不敢當大将軍這樣稱呼,”朱純臣大驚失色,趴在地上自辯道:“生在朱家實非罪人所願,還望大将軍明察啊。”
“朱将軍多慮了。”許平連忙改換了稱呼,再次客氣地說道:“朱将軍能棄暗投明,本将不勝欣喜,明皇可曾來過?”
“來過!”朱純臣立刻叫道:“剛才閹豎王承恩讓末将給他的淨軍開門,那隊人馬大約有數百不到千人,昏君定然藏身其中,被末将嚴辭拒絕了。”朱純臣對沒能騙崇祯上關一直感到很遺憾,外城已破,估計用不了多久順軍就會抵達城門,要是那個時候能把崇祯抓住獻給順王,那自己這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也就不愁了,朱純臣帶着恨意和不甘心說道:“昏君看着是向安定門去了。”
“好,本将這便去追。”許平正要離去,突然又一勒馬缰,轉回頭來:“朱将軍此舉有些失之魯莽。”
“咦?”朱純臣不明所以地擡頭看着許平,又連忙垂首:“敢請大将軍示下。”
許平指着自己身邊的錦衣衛們,把自己脫險的經過簡要告訴了朱純臣。
“大順順天應人、大将軍洪福齊天。”朱純臣歡天喜地地大聲稱贊道。
“可是朱将軍焉知本将不是被明皇的手下挾持來詐門的呢?”朱純臣的行爲讓許平頓時覺得大明的兵部尚書還是有兩下子的,比其他的酒囊飯袋要強上不少:“朱将軍身負重任,要确保不放匹馬出京,以後若是又有人來叫門,朱将軍除非确信是我大順之兵,否則還是讓來人先上城關叙話爲妥。”
“大将軍教訓得是,”朱純臣已經是冷汗直冒,這許平要是被錦衣衛挾持來詐門的,自己現在就已經是人頭落地了。
許平一提馬缰,帶着錦衣衛呼嘯而去,朱純臣連忙跳回吊籃中,向城上狂呼:“快把本公拉上去!”
抵達安定門前時,東方已經開始泛白,眼尖的王相堯一眼就認出了許平的身影。
跑到城下許平剛剛擡頭打算喊話,安定門後的木栅欄牆上的大門就轟然打開,王相堯帶着安定門的大小将領一窩蜂地跑出來,他們望着許平納頭就拜。
……
而此時在煤山之上,望着四面紛紛豎起降旗的各座城門,崇祯皇帝無奈地長歎一聲。爲數不多的淨軍在幾經折騰後也已經星散,現在崇祯皇帝身邊隻剩下王承恩一人,他不再幻想着能突出重圍,而是坐下來開始在衣襟上寫字:
“朕自登基二十五年,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貎恭,上幹天咎……”
寫到此處崇祯心如刀絞,一筆筆用力劃下,就像是用刀刻人一般:“然皆諸臣之誤朕也!”
最後還是沒能見到許平,崇祯開始痛悔爲什麽不早些與他将身世講明,現在許平攜帶着崇祯對大明最後希望的,而現在這絲希望看來也要破滅了:“朕死無面目見祖宗于地下……”
草草寫完這不長的一段字,崇祯把寫字的衣服又穿在身上,旁邊的王承恩還在忙着把衣服擰成長繩。
崇祯在最後時刻向祖先祈禱,希望手握重兵的許平能夠有機會得知自己的身世,至于如何得知,崇祯隻希望太祖高皇帝能有一個妥貼的安排:“高皇帝有靈……”
“陛下!”
就在此時,從身後傳來一聲大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