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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連襟已經三次參軍,每次拿到安家費就當逃兵,掙了幾十兩的外快,但那次連襟信誓旦旦地說道:“良禽擇木而息,這次我一定要跟着黃侯好好幹,也博個封妻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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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他這老兵痞還良禽呢?沒看出來他還會拽成語了。”但連襟的話讓劉老六深以爲然,一想到封妻萌子劉老六也有些心動,雖然家裏的婆娘有點擔心,但就連劉老六就忍不住斥責她:“頭發長,見識短。新軍一個月軍饷頂的上作半年工了,而且跟着黃侯打仗,哪裏會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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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天連襟兩個就去投軍,他們的妻子也滿心歡喜把他們倆收拾得幹幹淨淨地出門,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新軍招募士兵的報名站前人山人海,全是志願從軍的人,而且新軍招募士兵的條件也極其苛刻。身高、體重,沒有不提要求的,劉老六和連襟就這樣被刷下來了,聽說報名的人裏,四個也就是能留下一個。回到家裏才得知,好幾個平素一塊玩的年輕人也都去報名新軍了,可他們和劉老六一樣,跟誰都沒提,就怕自己沒能搶到這個先,不過——誰也沒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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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新軍旗開得勝,一個叫許平的年輕人名聲鵲起,當時劉老六還被婆娘一通埋怨,人家也是志願從軍,也是從小兵幹起,這一下子就把榮華富貴拿到手了。看着每月拿回家的那點銅錢,婆娘說到傷心處還發牢騷說這輩子是沒嫁對好人。一怒之下劉老六大罵道:“那我休了你好不好,聽說那許平窮得還不曾成親呢,你去嫁給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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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這個,劉老六把許平也恨上了。山東新軍第一次敗績,一轉眼許平就成了欽犯,劉老六甚是幸災樂禍,連襟還有其他幾個也沒報名成功的人還聚在一起喝了頓酒——看他起高樓,看他樓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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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幾年就過去了,新軍不斷地擴編,一撥接着一撥去中原作戰,幾次都被對面那個大順大将軍許平打回來。說起這事的時候,劉老六和他的連襟都感到不可思議:師徒兩個,那許将軍還是黃侯唯一的弟子,他們這是打什麽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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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再提到山東一戰,大家也變得滿腹狐疑,畢生不收徒的黃侯的僅有弟子,本事看來也是了不得的人物,怎麽山東一戰就成欽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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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的戰争對直隸人來說雖然遙遠,但也成了大家飯後茶餘最主要的談資。去年新軍又一次大敗,招募士兵的榜文幾乎貼遍了北京城,可再也沒有往日蜂擁而去的景象,劉老六也不打算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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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去年年中,劉老六的連襟又回京師來了。被新軍拒收之後連襟一怒……準确地說是他也不願意踏踏實實地幹活,就去了别處投軍,這幾年裏當過魯軍還當過汴軍。連襟回家的時候,帶着滿滿一口袋銀子,說都是當兵時掙的,而且還好幾次遇上過那個許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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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啊,當年山東一戰是因爲許将軍殺人殺得少,所以被同僚看不慣了。”出去混了幾年,連襟也算是見多識廣,他告訴劉老六:“侯督師下令斬草除根,大部分新軍營都執行命令,許将軍心軟好像才殺了二、三百。一開始其他人都動手的時候他也遲遲不動,像那個救火營就殺了好幾千,結果不肯動手的都死光了,不是死在督師手裏,就是死在東江軍手裏,你看最後手上沒沾血的長青、山岚不都完蛋了麽?許将軍好歹還殺了二、三百,所以沒立刻被處死,但還是成了欽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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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是黃侯的弟子,黃侯怎麽不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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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爲黃侯的弟子才倒黴啊,”連襟說得唾沫橫飛:“朝廷裏覺得黃侯想收買人心,所以要黃侯手下的人也沾血,其他各營都動手,聽說許将軍反應很慢,朝廷當然不願意了,黃侯這時候要是替他說話,這不就坐實自己在收買人心了麽?要是替弟子說話,不成了秘囑心腹對朝廷陽奉陰違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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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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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算是自食其果了,把許将軍辦成欽犯就是朝廷給黃侯一個顔色看看,結果許将軍一怒反去闖賊哪裏去了,”連襟說起許平也挺感慨:“許将軍不殺俘、不屠城,在河南頗得人心,我看啊,這仗難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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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之後連襟就又提議去報名新軍,劉老六吃驚不小:“你剛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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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算看明白了,新軍和其他明軍沒啥區别,一樣當兵吃饷混日子,一樣别想指着軍功出人頭地,我拿到安家費就溜,怕什麽?實在溜不掉,許将軍又不殺俘,我到時候把槍一交,還不是屁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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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劉老六又和連襟投軍去了,辭别哭哭啼啼的婆娘,劉老六第二次來到新軍的招兵處,這次沒有任何身體上的要求,那天和劉老六他們一起參軍的還有幾個骨瘦如柴的乞丐,新軍也一概收下了。劉老六和連襟都被分配到重建的長青營,這是許将軍參與建立又被他親手消滅的營,當時他連襟就私下笑道:“别說,咱和許将軍還真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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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瞎說,萬一又派我們去打許将軍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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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呗,還有什麽可想的?”連襟很痛快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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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來山西的路上,每天都有逃兵的屍體被懸挂在營門,看着那些血淋淋的屍體劉老六一陣陣地心虛,連襟幾次勸他逃跑都沒敢答應:“你不是說許将軍不殺俘麽?若是赢了有皇賞,輸了把槍一交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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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天,連襟趁着一次砍柴的機會逃了,這個沒義氣的家夥,不過連襟不在劉老六更不敢跑了,他好不容易才讓長官相信他不知道連襟要跑。看在大戰在即的份上,隊裏的長官也沒太爲難他,隻是交代不給劉老六出營的機會——其實就是給劉老六也不敢跑,這山西他人生路不熟,周圍都是新軍的部隊,他既不知道回家的路也不想被抓到痛打一頓然後懸屍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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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對面山上密密麻麻的黑旗,第一次上戰場的劉老六感到腿肚子隻打哆嗦,鼓聲響起時,左邊的夥伴抱怨道:“爲什麽我們要去打他們?我們就呆在這等他們下山來打我們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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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官的都是蠢貨。”右邊的同伴贊同的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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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長好像沒有聽到士兵們的竊竊私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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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軍命難違,劉老六他們聽着鼓聲,隻能硬着頭皮向山上爬去,背後的大炮不停地轟響着,劉老六聽到身後又有一個同伴嘟囔道:“我們的大炮這麽多,把他們轟垮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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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官的都是蠢貨。”劉老六小聲應了一聲,果長還是似乎什麽也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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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旗幟越來越近,漸漸的,劉老六能夠看到旗幟下的敵兵,他們一個個筆直地站在那裏,接着對面騰起了幾團煙幕——這不是己方火炮造成的,而是對方的大炮開始還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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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咧,闖賊也有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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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士兵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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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着你們的訓練。”果長總算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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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聲沒有停,繼續向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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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闖賊看來是不會跑了,”劉老六看着面前的敵人,在心裏默念着:“菩薩啊,菩薩,他們怎麽還不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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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的白煙突然從對面騰起,接着就是密密麻麻像炒豆子一樣的槍聲傳入耳中,再接下來就是不少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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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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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被打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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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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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六向左右看去,有幾個人被打中了,倒在地上捂着傷處大聲叫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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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同伴腳步慢了下來,劉老六也放慢步伐保證自己不突出隊列,既然腳步要踏着鼓點,那步伐邁得小一點兒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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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又是一輪齊射,這次有更多的同伴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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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擊啊。”有人嚷嚷着:“爲啥幹挨打不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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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六走得更慢了,可還擊的命令還是沒有下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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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闖賊能打到我們,那我們也能打到他們,爲啥不還擊,這不是送死麽?”劉老六腹謗着,不停滴看着果長,期盼着射擊的命令能快點下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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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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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鋒怎麽走得這麽慢?”賀寶刀看着兩軍的距離,在目前的位置上開始齊射,雙方打光了彈藥了未必能把敵人殺光,賀寶刀希望距離更近一些以加快彼此消耗的速度,他的兵力是對面的兩倍,消耗速度越快對新軍越有利,他打算靠不停頓的攻擊來流光順軍的血:“傳令,讓前鋒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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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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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鼓敲得,它是催命咧。”劉老六聽着背後密如雨驟的鼓聲,在心裏用力地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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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随着部隊繼續向前,對面也沒有再射擊,直到劉老六能模糊看到對面敵人的面容時,才看到他們又一次把槍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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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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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煙出現在視野中時,右手的同伴突然把槍一扔,抱着胸口去撲到在地,接着一陣清晰、猛烈得多的槍響聲傳來,無數的人同時發出慘叫,這次被打倒的同伴比前兩次加起來還多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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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聲終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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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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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傳來還擊的命令,劉老六連忙把槍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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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瞄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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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瞄準個屁。”劉老六手指扣在扳機上,以前訓練的時候無數次聽到這個口令,但它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讓劉老六覺得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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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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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六急急忙忙地扣動扳機,然後熟練地按照訓練要求開始裝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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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用牙咬紙藥包的時候,對面的敵人又開火了,劉老六本能地往地上一蹲,一顆鉛彈呼嘯着從頭頂飛過,身後傳來一聲慘呼,背後的同伴撲在他的身邊。劉老六看了那人一眼,子彈打中了他的脖子,血從傷口像噴泉一樣地湧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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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劉老六暗自慶幸道,手裏紙包中的火藥已經灑了一半,他看了一眼,将它随手抛掉,又掏出一個用牙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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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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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藥還沒倒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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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瞄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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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你娘的命啊。”劉老六小聲叫了一聲,子彈還沒有塞進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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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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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壓膛的劉老六知道趕不上這次的射擊了,他放慢了動作,對自己說道:“等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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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對面的敵人又一次放平火槍,劉老六更看到對面側對着自己的黑衣軍官把佩刀舉到半空,知道對面馬上就要開火了,他搶先往地上一蹲,白煙冒起,鉛彈又一次呼嘯着從上空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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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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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六還來不及慶幸,就聽到隊官的怒吼聲傳來:“你們躲什麽躲?不就是子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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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頭一看,無數的同伴都蹲在地上,有的人甚至已經趴下了,聽到隊官的怒吼聲後,大家又急急忙忙地起來裝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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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隊官還沒有來得及喊話,劉老六就看到對面第三次放平了火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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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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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你娘的備!”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大概是另外一個看到對方準備射擊而心焦的同伴吧。接着劉老六就聽到了一聲槍響,他也急急忙忙地胡亂放了一槍,顧不得掏藥包就趴到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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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壓到我的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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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傳來一聲小聲的責備聲,是右手哪個不等對方開火就中彈倒地的同伴,劉老六趴在地上側頭看去,對方一動不動地趴着,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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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六收回了壓在同伴手上的槍,身側已經是無數卧倒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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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起來裝填,”劉老六擡頭向前,看着對面緊鑼密鼓地裝彈,情知這次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趕在對面射擊前裝好彈藥了:“那我也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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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趕不上了就不趕了,劉老六很想得開,等對方射擊完再起來裝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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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又射擊了一輪,黑衣軍人人直立着繼續裝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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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也趕不及了。”劉老六無可奈何地繼續卧倒在地:“讓後面的人也開兩槍吧,我已經開過兩槍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