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敏挑了兩門還能用的火炮搬到城中衙門所在,此時知府已經接受了劉宗明的戰場委任——成爲大順的忻州地方官,督促着衙役們火速幫助順軍把大炮運上圍牆,開始炮擊北城的新軍。此時張千戶正和李千戶通力合作,忙着把家小從東、西兩門運出城,城中的百姓則紛紛緊閉大門,以躲避門外的戰火。
到午後時分,東征軍的三個騎兵營五千人馬全部抵達,劉宗敏把其中三千人調入城内作戰,指揮部隊在炮火的掩護下發起進攻,試圖把楊懷祖趕出忻州城去。隻有兩千多人的大都督府直衛此時已經全面處于下風,幸好狹小的地形實在不适合騎兵作戰,而順軍的騎兵營裝備的火器也大大少于大都督府直衛,大部分隻裝備馬刀的騎兵也無法成爲合格的步兵,因此雖然劉宗敏幾次努力,仍無法推進到北城城樓下。
将近傍晚的時候,楊懷祖總算盼來了自己的援軍,五千頭戴白羽的新軍步兵拖着十二門野戰炮趕到忻州。
“王叔叔來得正是時候,”楊懷祖的手下現在都下馬用手铳迎戰,完全發揮不出直衛的最大的優勢,他指着城内錯綜複雜的戰線,對王啓年說道:“趕快讓救火營的步兵進城吧,對面闖賊都是騎兵,我們今晚肯定能把他們趕出去。”
王啓年觀察了一會兒戰局,搖搖頭道:“救火營是野戰軍,進行這種巷戰隻會白白損失兵力。”
“可是大帥說一定要占領忻州啊。”
“不錯,大帥是這麽說的,但是大帥要忻州是爲了不讓闖賊堵上這道門,我們不需要在忻州堅守。”
“哦?”楊懷祖聽得還是似懂非懂。
“其實不需要我來,楊賢侄就足以擊退闖賊了,”王啓年笑道,伸手指向城頭的大旗:“賢侄沒注意到現在刮的是什麽風麽?”
“是北風,”楊懷祖一愣,立刻明白了王啓年的打算:“王叔叔打算放火燒城?”
“這城又不大,房子還這麽密集,火勢一起闖賊隻能徒呼奈何,”今天的北風還很大,王啓年當即就準備開始縱火,下令救火營準備點火的材料:“這麽小的一個城,一夜就燒光了,我軍今夜正好休息,等火熄滅了就占據南城城樓。”
“可是,城内還有百姓呐。”大多數百姓都躲在自己家裏,楊懷祖剛才和劉宗敏一直圍繞着城中的道路進行争奪,戰火波及到的不過是兩側很有限的一些民房,而這些百姓大多已經逃到他們的鄰居家中:“闖賊都在外面的街道上,他們一看火起勢必立刻逃出忻州城去,這火燒不到他們的,可百姓還都在家裏呢。”
“我們是武人,要想的是怎麽以最少的損失打赢這仗,大帥要的就是能順利通過忻州,又不是要我們在這裏全殲闖賊,”王啓年不以爲然地反駁道,這時救火營已經點燃了大量的火把,隻待王啓年一聲令下就開始行動:“楊賢侄不記得開封了嗎?如果侯督師早點決堤,那令尊又怎麽會積勞成疾,不幸逝世軍中?”
說到父親楊緻遠,楊懷祖頓時也是一股怒火從胸中騰起,隻是他還是有點顧慮:“可是侯爺說過,我們官兵就是保境安民。”楊懷祖還記得黃石對侯詢非常不滿,極力主張将其治罪。
“我們首先是要赢,首先要保自己,然後才可能去安民,”王啓年一點也不願意進行巷戰,這種戰鬥損失會非常大,搞不好就會給救火營帶來不小的損失,不過他也不會在楊懷祖面前說太多黃石的壞話:“要是侯督師早早挖河,然後我們再趁勢追擊,這闖賊早就平了,哪裏用的了打這麽多年?鬧到今天這番田地?”
見楊懷祖已經是啞口無言,王啓年把手一揮,救火營得令後馬上進城開始縱火。楊懷祖的衛兵看着自己的大人,隻見他默默點了點頭,就馬上跑去傳令讓所有的弟兄們都退回來。上千白羽兵在幾分鍾内就把數千把火把投到城内的各種建築物之中,轉眼之間北城這邊就騰起點點火光。被狂暴的北風一吹,火光就轉瞬就連成了片,驟然升騰成十幾米高的火牆,大團、大團的濃煙翻滾着直上半空。
就是站在上風口的楊懷祖,也能感到陣陣滾燙的熱浪撲面而來,已經退回牆邊的直衛們一個個寂靜無聲,看着兇猛的火舌向着南城舔去,到處都是噼裏啪啦的木材爆破之聲,還有無數正在燃燒的茅草和破碎的木片被卷上半空。
“我的天啊,新軍這是瘋了啊。”對面大都督府直衛突然後退時,劉宗敏還覺得奇怪,可他一看到對面有火光冒出就知道不好,連忙命令士兵退回來。等巨大的煙柱和火牆出現時,順軍已經開始向城外逃跑。
呼嘯的北風,吹來的都是帶着刺鼻的燒焦味道的死亡氣息,本來堅守在衙門裏的順軍士兵,也扔下好不容易搬進去的大炮,發瘋一樣地向南跑。
“秩序,秩序!”
遲樹德在南城門口竭力維持着軍紀。
“必須列隊出城,違者殺無赦!”
第一騎兵營在遲樹德的指揮下列着嚴整的陣型,看着友軍以行軍縱隊從城門魚貫而出。
一批接着一批,直到劉宗敏帶着後衛趕到城門離開忻州,遲樹德才下令第一騎兵營開始離城。
一些靠近城門的百姓這時也逃城邊,遲樹德看着這些倉皇而來的忻州居民,他們扶老攜幼,人群中滿是驚慌的喊叫和凄厲的哭泣聲。
“大人,全營已經出城。”
身後的衛士向遲樹德報告道,煙火已經将城中的衙門吞沒,遲樹德的軍服上都挂上了被北風吹來的飛灰。
“撤兵吧。”
遲樹德最後看了一眼即将吞噬全城的烈焰,轉身帶着自己的親衛向城門走去,他的身邊百姓和最後這隊順軍擁擠在一起,拼命地搶出門去,不時傳來被擠到踐踏的百姓的尖叫聲。
……
大火一直燒到将近天明,幾處城牆都被烤得發紅,新軍一直等到這些城牆降溫以後才占領了全部的城樓廢墟。
“大人,方圓數裏之内,已經沒有了闖賊,他們大概是回太原去了。”直衛的偵查隊趕來向報告楊懷祖報告,他們的猜測很正确,見救火營已經抵達後,劉宗敏知道大批的新軍步兵随時都可能抵達,任何奪回忻州的舉動不但沒有成算而且會置軍隊于險地,所以連夜南返去與近衛營和裝甲營回合。
“不費一兵一卒,輕取忻州。”昨夜王啓年已經向賀寶刀報捷,現在長青、天一和東森三營都已經抵達忻州北門:“我們開始清理工作吧,明天我們就可以越過忻州繼續南進了。”
城内已經幾乎沒有任何立着的建築物了,餘下的一些磚牆也被烈火熏成了墨色。
幾個白羽兵圍在一口水井的邊上,向裏面探頭張望着,這口被烤幹了的水井壁上,貼着一個有一個隐約還能看出人形的焦枯屍體。這些黑色的物體已經被烤得隻有孩童大小,一個個像面餅似的緊緊貼在井壁上而不會墜落到井底。
昨天一些無路可逃的百姓,在絕望中跳下水井避難,大火先是把井水煮沸、蒸幹,然後再把裏面的屍體燒焦。
“乖乖,以後咱可知道了,”一個白羽兵吐了吐舌頭:“起火的時候可不能往井裏跳啊。”
“不起火的時候就能往井裏跳了?”另外一個白羽兵笑道:“你還是嫌命長啊。”
……
“忻州失守,新軍就可以長驅直入,直奔太原這裏而來。”得到消息後許平馬上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刨去山岚營,還有十二營新軍,每營大概五千人吧,加上直衛他們還有六萬兩千人。”
“不會有那麽多的,”周洞天馬上說道:“新軍一路上也有逃亡,這點屬下有絕對的把握。”
“我知道新軍有逃兵,不過到底有多少呢?”根據直隸大順細作的報告,這次出兵新軍和其他明軍一樣,都對自己的士兵嚴加戒備,以防他們拿了軍饷卻不肯上陣作戰,各營營門前都能見到被懸屍的逃兵。而且賀寶刀在新軍中也恢複了穿箭遊營、割耳等侮辱刑,以震懾那些試圖開小差的新軍士兵。
“怎麽也得有幾千吧?”
“幾千?周兄弟你确定麽?”
“當然不确定,不過應該是有的。”
“我們就算他們六萬吧,那還是比我軍多很多。”
李過帶領的神射營、前衛、後衛三營已經抵達,現在開封除去劉宗敏的三騎營,已經擁有六營闖軍三萬多人,滿編的近衛營就下轄有六千五百大順官兵。
“李将軍到哪裏了?”
許平一直在着急地等待着李定國的三營兵馬,這批部隊抵達後,他就會擁有五萬部隊。
“李将軍正星夜趕來,如果是五萬對六萬,我們完全足以一戰,不對,是我們一定能夠取勝。”周洞天對戰勝新軍充滿了信心,但眼下還有一個嚴重的威脅,走北路的李定國到達太原的時間未必會早于新軍:“如果新軍卡在我們和三西營的中間,把我軍一分爲二的話,我們就可能會輸掉這場戰争。”
“周兄弟有什麽想法?”
“屬下認爲我軍應該離開太原,迎着李定國将軍而去。”
“離開太原?”
“是的,屬下認爲我們應該向牛尾莊進發,”周洞天把手指向了地圖上西北方向的一個小山莊:“我們在這裏迎戰新軍。”
“爲什麽是這裏?”
“我們背靠着三西營的來路,絕對不會被新軍将我軍分割開。”
“但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新軍可能會在三西營抵達前和我們交戰。”餘深河指出新軍主力随時可能通過忻州,從忻州到牛尾莊這一條路不但路途近,而且也更好走。
“是的,但是頂多快上半天,我們以六營兵力堅守半天是沒有問題的,而且新軍優勢肯定會主動進攻,等他們耗盡了力氣沒攻下來,李将軍就會帶着三西營的生力軍抵達,我們就可以趁勢反擊。”
“這是冒險啊。”餘深河看起來不是很同意:“而且冒的險和堅守太原的險差不多,新軍未必會不顧太原主動向西尋找三西營。”
“但是可以讓新軍主動進攻我們的防禦陣地。”周洞天固執己見:“這是好處。”
“好處有限。”餘深河還是不同意:“或許新軍會主動猛攻太原也說不定。”
“攻城和野戰不同,太原這座堅城,他們多半會想先掃清一下外圍,看看能不能有什麽圍困取巧的辦法,很可能就會裝上三西營,至少李将軍想與我們彙合會很費勁。”周洞天強調道:“賀帥一貫心高氣傲,大将軍以他一半的兵力與他野戰,會被他視爲一種侮辱和挑釁,他一定會想:‘既然你敢出城,我就要消滅你。’而且若是我軍用一半的兵力與新軍野戰他們都不敢來,那他們還打什麽?哪裏還會有士氣?”
“說得不錯。”劉宗敏開始贊同這個計劃:“我喜歡痛快的野戰,不喜歡憋屈地守城。”
“你也知道野戰是冒險麽?”餘深河繼續反對。
“我願意冒這個險。”許平不讓大家繼續争論下去:“餘兄弟、周兄弟都說得不錯,守太原還是守牛尾莊是風險是差不多的,那麽這個時候我不由得想起侯爺曾經說過的一句話,還有宋教官挂在嘴邊的那句。”
“長生軍要時刻記得,我們是爲了我們身後的百姓而戰。”幾個新軍出身的将領異口同聲的說道。
“是的,侯爺說過長生軍就是要保境安民,太原周圍已經是我們大順子民,既然軍事上不會更不利,那我們就要前出保衛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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