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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要你投降,我知道李自成待你不錯,我的建議是不妨由你去勸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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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王也很敬重侯爺您,但他敬重的是忠君愛國的鎮東侯,而不是一個亂臣賊子,”許平越說越是慷慨激昂:“侯爺武功固然蓋世,但如果但憑武功,那不過又是一個曹操而已,莫說闖王未必答應,就是我也絕不會去勸。再說,到底侯爺能不能摧毀闖軍,那還要在戰場上見個真章。”許平斷然說道:“侯爺不必再說了,我不會去勸闖王擁戴一個身爲朝廷貴爵,卻一心謀朝篡位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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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我要當皇帝了?”黃石笑道:“如果我真想當皇帝,那麽我怎麽會隻許闖王一個富家翁,隻許你一個将軍職務?再說,如果我真想以武功奪天下,我又何必來找你,我建立一支對我忠心耿耿的軍隊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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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楞了一楞,他本以爲黃石來勸自己有這方面的原因,但仔細一想确實于理不通,如果對方有絕對的把握摧毀闖軍,沒有必要收買——收買隻會是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才是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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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誰當皇帝?”許平将信将疑地問道:“難道侯爺要擁立某個王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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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許平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不錯,以鎮東侯的忠誠,他怎麽可能謀反:“我一定是誤解侯爺了,侯爺心目中已經有了人選,一定是個賢能的王爺,而侯爺打算讓昏君退位,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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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念頭一起,許平頓時有些猶豫了,若真能這樣的話,天下結束戰亂,黃石輔佐新君,隻是李自成會不會答應,朝廷會不會守信還是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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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麽一定要有人當皇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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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石的話把就像是一個炸彈在耳邊炸開,許平一時間覺得有點頭暈:“侯爺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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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爲什麽中國一定要有皇帝呢?”黃石帶着有趣的眼神看着許平,觀察着他的反應:“推翻了一個昏君,然後再擁戴一個新的,這有意思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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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剛才是一個炸彈,現在就像是有一百個炸彈同時再耳邊炸開,許平感到天旋地轉:“怎麽可以沒有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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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麽不可以沒有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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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就有皇帝,沒有皇帝就會天下大亂啊。”許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就是在夢中似乎也不曾有過這樣荒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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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是自古就有的,是暴秦之君自封的。”黃石似乎對自己造成的效果感到很滿意,哈哈大笑起來:“許将軍,總有一天,當中國人聽到皇帝這兩個字的時候,會深惡痛絕,會恨之入骨,當那天到來的時候,許将軍你的理想就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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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理想?”許平越發感到自己追不上黃石跳躍性的話語:“我的什麽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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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治亂循環啊,難道這不是許将軍你的理想麽?”黃石饒有興緻地品味着許平在火光下變換着的表情:“許将軍,我猜歸德宣言應該是出自你的手吧?寫的很好,以你的見識,不,以我之外的人的見識,這就算是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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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您……”許平很想說黃石太狂妄了,不過他不得不承認對方就像是把自己的心思都猜透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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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說我太狂妄了麽?如果你把這兩個字說出口,我會更喜歡你一些,這個時代最膽大的年輕人也不過如此啊。”黃石接下來的話又讓許平一驚:“夏完淳應該在你的營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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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許平心中更加驚駭,不過他咬緊牙關:“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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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許将軍的反應未免也太快一點了,我話才出口你就知道從未見過這個人,許将軍沒聽說過一句話麽?叫‘明人面前不說暗話。’,許将軍你三敗我的新軍,要是我還不把你了解得清清楚楚,那我未免也太無能了。”黃石鼓勵性地說道:“得知歸德宣示後,我就派人去江南請夏生去京師和我一晤,結果他家人稱他出去遊曆了。放心吧,我沒有對朝廷說過,我要是想告密的話,早就可以做了也不用來問許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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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歎了口氣,沒有繼續反駁而是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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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生想用純粹的儒家來治國,他認爲這樣就可以、或者說可能結束中華大地上三百年一次的亂世,”黃石微微搖頭:“想得很好,但是不可能。隻要中國還有皇帝,這就是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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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怎麽可以沒有皇帝?”許平第三次聽到這句話後,仍如同前兩次一般的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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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講一個故事吧,從前,有一個村子,村裏有老又少,大家各自種田耕作,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悲歡離合,村子裏有孤寡老人需要照顧,村邊的河流需要治理,所以村子裏湊份子錢,有錢的人家多出一些錢,青壯多的人家多出一些力,以應付各種需要。但這錢該怎麽花?這治水該如何進行?需要有一個村長來管,放大到我們中華,就是我們的三代賢王,他們因爲經營得好,被百姓擁戴爲王,領導百姓抵禦外辱、開拓耕地、治理水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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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黃石停頓了一下:“許将軍,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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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三代之治,那樣的賢王再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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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王不再由百姓推選而出,而是父傳子,子傳孫。但即使到了商湯王的時候,天下大旱,百姓就堆起薪柴,請湯王坐在上面準備把他燒死,讓他升天去與天公讨論下雨的問題,而湯王欣然就坐,并沒有推卸自己身爲王的責任,在百姓點火的時候仍向天祈禱,請不要因爲他的過失而懲罰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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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聽到了湯王的禱告,下雨了。”許平想起這個故事也很感動:“湯王真是可比拟三代的賢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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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一個人對萬民有利,那麽就擁戴他爲王,如果他給天下帶來災禍,那麽就燒死他。雖然現在王也不是好話了,但我還是很喜歡王這個詞,至于皇帝。”黃石歎息一聲,又搖了搖頭:“還是說故事吧,那個村子裏出了一個無賴,所長就是殺人,他殺光了所有反對他的人,自封爲村長,并決心把這個位置永遠地傳給子孫,全村用來扶助孤寡而湊出來的錢,首先用來供自己淫樂享受,然後把藏羹剩飯賜給一些他看得順眼的人。這就是皇帝這個詞的由來,而當他的後世子孫不再具有祖先那麽高強的殺人本領時,大亂就開始了,村子裏的人爲了争奪皇帝的寶座而自相殘殺,直到最有殺人本事的一個人把其他人都殺服了。所謂皇帝,不過是殺人犯和殺人犯子孫的代稱,在我看來他們不過是一丘之貉,我永遠不願意獲得這個稱号,或是幫助任何人獲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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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許平楞了半天,仍喃喃自語道:“怎麽可以沒有皇帝?會天下大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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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對牛彈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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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末将并非不明白您的意思,但是中國這麽大,怎麽可以沒有皇帝呢?若這個位置空出來了,就會有人去搶啊,就是天下大亂啊。”許平突然惶急起來,他試圖讓黃石放棄這種不切合實際的念頭:“中國不能沒有皇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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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先賢說得很好,自暴秦以後,國人隻有兩個情況,做穩了奴才的時候,和欲做奴才而不可得的時候。”雖然許平執迷不悟,不過黃石一點兒也不感到奇怪,給楊緻遠洗腦的時候,後者差點發瘋,那次洗腦工作可是持續了好幾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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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說得這位先賢是誰?”許平問道:“末将沒有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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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說你的見識不如我的一成,我說有就是有了,你不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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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黃石根深蒂固的尊敬壓倒了心中的疑惑,許平點頭道:“既然侯爺說有,那定是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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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石盯着許平看了幾秒:“許将軍,你是奴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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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不是。”許平立刻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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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爲什麽非要給自己找一個主子效忠呢?開始是我,然後是李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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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我不觊觎皇位。”許平大聲說道:“我早就立下志願,功成身退,絕不貪圖榮華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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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奴才啊,不想自己當主子,就得有個主子心裏太能舒服。”黃石挖苦了一句,繼續說道:“而且我不信你能做到功成身退,奴才們有句話叫:長者賜、不敢辭。若是有一天你尊敬愛戴的皇帝賜給你富貴,你是不會推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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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侯爺這麽痛恨皇帝,”受到一連串的攻擊侯,許平升起反抗的欲望,反問黃石道:“那侯爺爲何要爲大明天子征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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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我是這個村子裏的人,如果來了村外的強盜,我仍然要奮起反抗,但我不是爲了皇帝而戰,而是爲了百姓。許将軍,這就是我爲什麽說扪心自問,我犯下的錯比你們都大,我不應該組建新軍對付闖軍,這是我犯下的大錯,因爲我曾經想先犧牲你們,讓我自己獲得能夠推翻皇帝的力量,但我現在發現,這推翻不了皇帝,隻能讓我成爲新的皇帝。許将軍,我所以不打算和你計較,是因爲我感謝你,如果沒有你的幾次勝利,我的志向可能就已經失敗了”黃石很确信許平一定不會猜到他的計劃,所以也再詢問而是直截了當地說道:“我需要闖軍,是因爲我需要一支不會對我絕對忠誠的軍隊,你們不打算擁戴我爲皇帝,很好,這樣我就做不成。而我也有把握讓你們誰也觊觎不了這個位置,這樣推翻了當今的皇帝後,就不會有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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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我完全聽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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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時間和你仔細說,隻能長話短說,君權來自于軍隊,隻有能靠暴力收拾所有的反對者,一個人才能坐上皇位。我不想要這樣的力量,用來限制我自己,你們,我自有限制你們的手段。”黃石看許平的嘴張開已經合不上了,又是微微一笑:“你現在隻管死記硬背好了,回去之後慢慢地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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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侯爺不是要我們投降麽?”許平迷惑地說道:“我完全不能明白侯爺想做什麽?侯爺恕罪,末将覺得您已經有些風魔了,末将不敢推波助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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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我很喜歡聽,這才是敢言敢爲的許将軍,”許平言語間的冒犯黃石全不以爲意:“剛才那個要求,你不願意也是應當的,這樣吧,我提出一個折衷的建議,對你們有利無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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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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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去後,先先留出一條開口給山岚營突圍,我會修書一封讓賈将軍不要在爲周王和河南巡撫賣命。然後你們就可以直取京師了,新軍不會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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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的意思末将還不是很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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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把新軍帶離京師,留一座空城給你們,我會帶着新軍退出北方,和你們闖營劃江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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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劃江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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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你們如果願意在北方施行你們那套純儒家治國的辦法也随你們,而我會在南方實施我沒有皇帝的治國之道。到時候許将軍若是覺得不錯,我的勸降條件始終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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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聽得一陣陣發呆,黃石擡頭看看星辰,覺得時候已經不早:“若你同意交易,第一步:給我來信告訴你同意放行,我就相信你修書讓山岚營退出開封。第二步,你告訴我你打算什麽時候進攻京師,我會在你們發起進攻前突然帶領新軍離開。第三步,等你們對我的治國之道心悅誠服了,就投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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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這麽有信心,一定能讓我們心悅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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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以德服人,”黃石對許平笑道:“不過許将軍難道一點也不懷疑我隻是爲了從開封救出山岚營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