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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指揮前衛軍隊的隊官後,營官魏武劈頭蓋臉就是一通大罵,現在他已經急得是是滿頭大汗:“竟然迷路了,大帥要我們午時發起攻擊,現在都快三刻了。失誤軍機,可是大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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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中的大幸就是附近沒有發現闖軍,對方也沒有趁迷路的赤灼營隊形混亂的時候發起攻擊,現在赤灼營總算把自己的腳從泥潭裏拔了出來,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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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灼營的指揮同治在後面督促後軍,另一位副官賀飛豹倒是寬慰了那個委屈隊官兩句,還替他和魏武解釋道:“這也不能怪我們啊,原計劃不是在這裏交戰的,我們的工兵沒有預先準備這裏的地圖,周圍的百姓不是跑光了,就是拒不與我們官兵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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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灼營滿營都是直隸人士,除了參與冬季作戰的那些官兵外,更無一人之前曾來過河南,對這個省一無所知,更不用說這個小地方。楊緻遠本來預計的交戰地點位于野雞崗附近,各營臨陣抱佛腳倒是搞清了大概的地理環境,今天兩軍發生機動交戰後,赤灼營立刻感到向導問題成爲了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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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有什麽用?打了敗仗,大帥會聽你這種廢話麽?”魏武生氣地說道,當然生氣無法讓他解決向導問題,其實如果他有辦法解決向導問題,或許他就不會這麽生氣了。軍隊在陌生而且缺乏了解的道路上行進,周圍滿是充滿敵意的百姓,其中還不知道隐藏着多少闖營的細作,部隊随時都可以遭遇敵軍甚至受到伏擊,這些事情讓魏武感到異常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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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炮聲,仿佛是從東面的天邊傳來,這轟隆隆的聲音一下子讓魏武和他周圍的軍官都變得沉默下來,魏營官眯着眼,向着東方眺望,良久以後輕聲說道:“細柳營的火炮全開,不是前衛遭遇戰。闖賊的火炮聽上去也不少,大概得有四、五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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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聽了片刻,有參謀補充道:“更多的火炮開火了,聽上去得有二十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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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柳營有十門火炮,顯然另外十門是敵軍的,魏武問道:“闖賊有哪個營擁有十門大炮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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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參謀紛紛搖頭:“肯定沒有,叛軍最精銳的近衛營,根據情報也隻有六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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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柳營遭遇到至少兩個營的闖賊,而且應該都是闖賊的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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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三個營,闖營就是大營也未必有五門炮。”根據新軍的情報,恐怕也就是近衛營和西首、西鋒這三個營擁有五門或以上的火炮,而這三個營顯然都是許平手中的王牌主力。出動這麽多王牌部隊攻擊新軍一個孤單的營,這可能是一個不好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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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參謀急切的說道:“大人,形勢有了變化,我們應該立刻向炮聲地方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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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着炮聲前進或許是件更容易的事情,還有一個參謀小聲說道:“這樣大帥就不會知道我們迷路了,我們就說是去增援細柳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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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魏武想了想,仍然搖頭道:“不然,大帥讓我們去小劉莊,雖然遲到了我們還是得去,周穎自己會向大帥報告敵情的,如果大帥認爲有必要,會給我們前去增援的命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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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從命令是魏武在鎮東侯手下養成的習慣,這也是他發自内心地厭惡許平的最主要原因之一,雖然跟随鎮東侯多年,但魏武不認爲自己有在鎮東侯面前議論軍事的資格,他絕不會質疑鎮東侯的任何決定——心裏絕不會有一點點的懷疑。而楊緻遠楊大帥,顯然是鎮東侯會與之讨論軍事的人,既然如此,魏武也理所當然地不認爲自己有質疑楊緻遠命令的資格,何況現在輔佐楊大帥的是鎮東侯的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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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向小劉莊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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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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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戰場西面的明闖兩軍也發生接觸,李過望着謹慎前進的明軍前衛部隊,對周圍的部下道:“吾有一計,可破敵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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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過命令還沒有暴露的預備隊躲藏到更後方去,而受到試探攻擊的部隊則準備詐敗,炮兵也接到命令:四門寶貴的火炮将在步兵詐敗之後将要炸毀,以加深明軍已經獲勝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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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毀我們的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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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李過的命令後,他提拔的參謀們一個個都臉色發白,這些人并不是許平訓練出來的,李過和李定國一樣從自己多年的老部下當中挑選了一批“懂”算學的人來充當。這些大炮還是祀縣之戰時從許平那裏要來的,李過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這四門來之不易的野戰炮,他的部下們也一樣——笨重的明制銅炮倒是能找到或繳獲到,但這種新軍使用的輕便的、擁有配套炮車能夠跟着部隊一起快速機動的大炮可是沒處尋覓。迄今爲止,許州的大營仍然仿造不出合格的野戰炮,更不用說李過;再說就算許州能夠仿造成功,李過也沒有把握從許平手裏要到幾門,眼下許平自己的火炮都不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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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不得鞋子套不住狼。”李過咬着牙說道,他指着對面的新軍狠狠地吐了一口氣:“我們必須要打赢這一仗!再說他們不是有炮麽?我們繳獲他們的,隻要能打赢,還愁沒有炮麽?。”看着那些滿臉不情願的老兄弟們,李過最後還加了一句:“隻要打赢了,大将軍那裏總會有繳獲吧,我一定給咱們營讨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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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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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三刻,明軍楊緻遠将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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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柳營報告遭到大批闖賊攻擊,周将軍稱對面的闖賊至少大約他的三倍,不過闖賊的協同攻擊水平很差,他們的主力重疊在一起,沒有能夠在一開始對我們形成夾擊,周将軍謹遵大帥威力偵查的命令,用兵很小心,發現遇到闖賊主力後就穩步後退,闖賊始終隻能從一個方向攻擊細柳營,發揮不出兵力優勢也無法形成夾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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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孫可望的軍隊出擊後,李定國隻好從自己的埋伏地沖出來了,兩個事先沒有溝通的營臨陣配合得也不怎麽樣。新軍細柳營從容地且戰且退,不但沒吃虧,反倒利用火炮給密集的闖營進攻隊形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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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謀念報告的時候,楊緻遠一直微微點頭,參謀最後說道:“周将軍請示大帥,他是需要把這支闖賊主力拖住,還是盡快擺脫戰鬥?如果需要他拖住闖賊的話,他已經尋找到一個合适的防禦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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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緻遠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詢問道:“赤灼營還沒有到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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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希文立刻答道:“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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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再稍等一下。”軍情部門指出闖營最缺乏訓練的就是炮兵部隊,對此楊緻遠一點也不感到奇怪,他記得二十年前鎮東侯以大明爲後盾,又是做生意、又是四處讨要火藥。爲了區區六個炮組的訓練,消耗的火藥就和整個遼軍差不多,但還是花了驚人的時間才讓他們可堪一用。許平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支持,他的近衛營炮隊靠着吸收新軍俘虜稍微好一些,但其他各營就差上很多,從細柳營的報告看,他們面對的闖營軍隊的步炮協同還處于非常初級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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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片刻,一個傳令兵跑來,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大帥,赤灼營來消息了,他們已經攻占小劉莊,魏将軍請示進一步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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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緻遠臉上露出些驚奇之色,他向東面幾裏外小劉莊的位置望了一下:“我沒有聽到任何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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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将軍說他沒有遭到抵抗,那裏的闖賊也就一二百人,赤灼營的前衛部隊一個沖鋒,就把小劉莊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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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面沿路紮營的闖軍就在楊緻遠的視野裏,那裏的闖軍上空飄揚着許平的将旗,楊緻遠搖搖頭,臉上仍是一副不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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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劉莊掩護着許平的大營側後,大劉莊掩護着小劉莊的側翼,如果許平兵力不足,導緻他放棄大劉莊而集中力量保護自己的大營周邊,那楊緻遠是不會感到這樣不解的。如果許平的大營遭到圍攻,那麽他會面對嚴峻的軍事危機,就算能确保大營不失,指揮和通訊系統也會被影響甚至切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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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十分不解,但楊緻遠沒有耽誤更多的時間,這就是他在尋找的漏洞,而且是在比楊緻遠最好的期待還要好得多的地點上出現的。楊緻遠把内心的疑惑壓下,飛快地下令道:“磐石營和選鋒營,向小劉莊進發。讓周将軍向東防禦。抵達小劉莊後,選鋒營首先北進,然後向西旋轉展開,與磐石營齊頭并進,摧毀一切遇到的闖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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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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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完命令後,楊緻遠回頭看這遠處和自己遙遙相對的許平旗幟,皺眉道:“許平你在搞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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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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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東面傳來的炮聲讓許平吓了一跳,這沉悶的響聲聽起來似乎已經在自己的側後,而且距離就在數裏之内:“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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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能回答許平的疑問,他的參謀們也全都莫名其妙,許平用望遠鏡向着東面觀察片刻,臉上的憂色越來越重,他揮手叫衛兵牽來坐騎,跳上馬後對周洞天吩咐道:“指揮權就先交給你了,我必須親自去那裏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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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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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幾個衛兵疾馳二裏,許平就趕到西銳營的防區,但他卻沒有在将旗下看到本應在此的常樹德,留守的不過百來士兵,而西銳營軍官見到他頓時都面露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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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将軍呢?”許平心中焦急,大喝一聲:“常将軍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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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西銳營的軍官面面相觑卻沒人說話,許平厲聲喝道:“馬上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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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西銳營軍官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一步,向許平深躬行禮:“常将軍反擊小劉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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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擊小劉莊?小劉莊什麽時候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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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剛剛,常将軍聞訊後立刻帶領五百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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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消息真如同晴天霹靂,許平晃晃腦袋:“不對啊,西鋒營四千大軍,怎麽可能不聲不響地就被官兵擊潰,怎麽可能連通知我的時間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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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許平盯着那個西銳營軍官:“你們知道小劉莊失守,爲什麽不報告?爲什麽不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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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将軍想奪回小劉莊,再向大将軍報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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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劉莊又不是常将軍守地,爲什麽他要擅自去反擊?”許平越問口氣越是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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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西銳營軍官已經吓得面無人色,就一五一十地把孫可望的命令還有常師德的交代向許平吐了出來。面色陰沉的許平更無二話,一揮馬鞭就繼續向西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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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才行了不到一裏路,許平就看見大批潰敗的闖軍士兵向自己馬前湧來,他身後的衛士們跳下馬,努力地攔截潰兵,很快把一個披頭散發的西銳營軍官帶到許平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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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西銳營軍官流出淚來,對許平說道:“常将軍陣亡了,官兵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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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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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天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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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緩緩策馬向前,他已經能夠聽到咚咚的明軍戰鼓聲,繞過遮蔽住視野的小丘陵,許平眼前豁然開朗,整個東方的平原一覽無遺:蔽野的火紅明軍軍旗,無數的步兵方陣裏閃動着耀眼的刺刀光芒,正堅定地向自己逼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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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選鋒營——”許平緊握着望遠鏡,口中喃喃道:“還有磐石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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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辦法擋住他們了。”許平輕聲自言自語道,第二步兵翼對抗着來自正面的明軍壓力,方才餘深河報告他對面的明軍進行的幾次試探進攻都被擊退後,許平就把所有的新兵部隊都派去那個方向,打算用他們和即将全部到位的後軍接替防線,把第一步兵翼換下來。等他們完成接替防線,第一步兵翼得以抽身返回時,估計自己的指揮部早就被明軍推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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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要立刻發起反擊,讓他們不能繼續攻擊自己的指揮部,許平馬上意識道隻有兩西營能夠承擔起這個責任,但這支明軍已經切斷了許平和東面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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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跳下馬,讓衛兵把西銳營的軍官再次找來問話,這次在他們的彙報裏出現了赤灼營的名字,聽起來小劉莊是被赤灼營攻陷的,而常師德發起反擊的時候隻有這個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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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五百人反擊一個營,他是在自殺麽?”許平低沉地念了一聲,随即意識到常師德已經證實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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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西營和自己的指揮部之間,有新軍的三個營,許平估計楊緻遠投入了他的預備隊。不用說許平已經失去了對西首營和西鋒營的指揮能力,就是能夠聯系到他們,一個營對三營新軍發起反擊同樣無異于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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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不久前,李過報告他的位置上發生激戰,這樣他肯定也無法從戰線上抽出,就算能,時間也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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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軍情在許平腦海裏飛速地又轉了一遍,現在他手頭的預備隊隻有裝甲營那兩個被打殘的步兵翼,幾百名缺乏炮兵和騎兵配合的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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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夠從側翼發動一連串的襲擾戰,或許能夠拖延一段時間,”許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焦急,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思考任何可能的辦法:“或許能夠拖延到近衛營趕回,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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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和兩西營恢複聯系,雖然是短短的一瞬,但許平想得很遠,從小劉莊插到闖軍防禦線中的新軍已經把闖軍分隔開,他們擁有了内線作戰的優勢,即便是兵力相當闖軍也會處于完全的下風,所以兩西營必須設法撤退;而許平的指揮部也必須撤退,以便保持指揮;同樣更西面的闖營也必須撤退,全軍都必須後退以嘗試恢複戰線的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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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略态勢恢複到今天早晨的局面,新軍獲得了完全的主動權,任何地點上的闖軍如果堅持作戰,都可能會被迂回、包圍、殲滅,而後退則會造成混亂,讓對手可以乘勝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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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許平覺得自己的腦袋要炸開了,再沒有比擺出一字長蛇陣,然後被對手從中一刀斬斷更惡劣的形勢了:“不,比早上的形勢還要糟糕,現在我軍和新軍之間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各營都開始接觸交戰,無法安全後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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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喃喃自語着,不過他仍沒有失去鬥志,依舊要繼續抵抗:“必須讓全軍再次撤退,這撤退必須被妥善協調,不能出一點錯,而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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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要求許平的指揮部無論如何不能被推掉,不能讓各部失去統一指揮各自爲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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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擡頭看看對面的旗幟,打算嘗試從側翼發起襲擾性反擊,拖延新軍的進攻步伐,讓他有機會再指揮控制一會兒他的大軍,把更多的部隊帶出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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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許平的面前,選鋒和磐石兩個營正在調整他們的陣型,前者已經從面向正北轉向面相正西,而後者則越過姊妹營繞到他們的側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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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磐石營做出的掩護姿态後,許平知道連最後一點希望也沒有了,他無法對負責主攻的選鋒營發起任何有影響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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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辦法擋住他們了。”許平确認了自己的判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