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快走,快走,不然就趕不上了。”
劉崗一疊聲地催他娘快出門,他娘猶自不舍地想多囑咐家裏人兩句,大兒子半推半拖地把娘拉出門,把一個大包袱使勁地塞到娘身邊的妹妹懷裏:“大妹,到了城外好好照顧奶奶啊。”
“是,大哥。”
劉家大女兒應聲的同時,劉崗心急火燎地推着他娘和妹妹往前走,一隻手還拉着他懷孕的妻子:“快點,快點,現在每次換人都要擠出來幾個,去得晚了就不容易擠進去了。”
随着城裏人口越來越少,需要的糧食也不斷減少。和城外建立聯系後,開封城内的百姓争先恐後地設法逃出城去,唯恐某一天闖軍會突然攻城或切斷糧食交換通道。現在每次用百姓換食品時,志願出城的百姓都人山人海,不少人爲了家人脫險還不惜盡出家财,向負責的明軍士兵行賄。明軍士兵也願意松松手,除了受賄得些金銀是一筆外快,同時誰家沒有想出城的親人呢?再說還可以趁機和城外的闖軍拉拉交情。
爲了阻止這股逃出開封城的浪潮,河南巡撫衙門已經改變策略,從前是逼迫每家出人,現在是嚴格限制每家出人的人數。劉崗作爲守城士兵,上峰覺得如果再放他的親人出城會嚴重影響他的忠誠,因此他家本沒有出城的名額,今天的這三個名額都是劉崗設法向别人買來的或是行賄來的。
在路上走着的時候,劉崗對他娘、妹妹還有他的妻子進行着最後的叮囑,母親流利地背出她冒充的姓氏、住址和家庭成員,而另外兩人也是一樣,這樣萬一被查出也不會引起太惡劣的後果。根據河南巡撫的嚴令,如果守城士兵的親人企圖混出城那就以通敵論處,雖說守城的人大多眼睜眼閉,但總歸是有備無患。劉崗的娘背完之後還有些不放心地問道:“兒啊,真的不會有事吧?”
“放心吧,娘,這幾戶人家我都認識,他們還欠過我的人情,尤其張家的人早都混出城去了,現在我們是一根線上的螞蚱。”劉崗背着幾個包袱,嘴裏安慰着老娘,手裏推着家人飛快地向城門趕去。
趕到城門後,劉崗遠遠地瞄了一眼正在點名的汴軍城防軍,把身上的包袱一個接一個地全都解下來,把最後一個交到妻子手中時,劉崗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日益隆起的肚子:“好好照顧娘。”
“兒啊,”劉崗的娘握着大兒子的雙手,嘴唇激動得直哆嗦:“若是闖賊攻城……”在家裏的時候母親就囑咐過兒子好幾次,一定要見機行事,一定不要爲了河南巡撫拼命,要留住這條命和親人們團聚。
“娘,我心裏有數,心裏有數。”劉崗連忙打斷了娘親的唠叨,見她眼角淚光閃動,劉崗連忙笑着安慰道:“娘放心吧,放心吧。爹,我,還有小弟都心裏有數的,娘您盡管放心吧。”
……
“開封北門指揮使鄧将軍已經發誓書給我,如果我軍攻擊北門,他會放空槍、空炮,潑下來的也不會是沸油而是冷水。”許平把一封新的書信交給闖王過目,等李自成看完這封信後,許平又拿出另外一封來,最近越來越多的開封守将開始和闖營斯通款曲:“這也是昨天送來的誓書,開封北城指揮使任将軍向我保證,他是唯一負責防備我們掘地道入城的,他保證,所有監聽挖掘動靜的人員都在他心腹的控制之下。他還願意協助我們在北城城樓下挖掘地道埋放火藥,把城樓炸塌,并把北門指揮使鄧将軍炸死……是的,任将軍和鄧将軍是世交也是金蘭兄弟……當然,任将軍不知道鄧将軍的誓書,他義兄也是瞞着他和我們交通的。”
一封又一封,許平手中幾乎有開封四壁和所有城門指揮官的誓書,新軍被大量抽調回京師是壓斷駱駝脊背的最後一根稻草,開封守軍徹底失去了固守待援的信心。
“現在我軍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突入城内了啊。”羅汝才興緻很高,把信件上的人名和開封城地圖上标明的守将一一對上:“看起來城牆、城門是不會發生什麽戰鬥了。”
“城内恐怕也不會很多。”許平手裏揮舞着另外一封信:“這是開封馬軍提督仇将軍的誓書,他負責指揮開封城内汴軍的騎兵部隊,他保證我軍一旦攻入城内,他就率軍突擊周王府和河南巡撫衙門。”
“看起來有力的抵抗隻會來自新軍的山岚營了?”
“除了山岚營以外,中原大俠也拒絕投降。”許平歎了口氣:“說起來,他還算是我的半個故交。”
早在剛剛包圍開封的時候,許平就派闖軍細作潛入城内。細作手持張傑夫給許平的手書求見中原大俠,想請他裏應外合策應闖軍。不想當時河南巡撫高明衡病急亂投醫,把城内的大批豪強統統任命爲軍官,擁有數百子弟的中原大俠也得到了一個副将職務。當時中原大俠就讓許平的使者馬上離開,并聲明若是再派說客,莫怪他不講江湖道義把來人綁去見官。
前些天,大批開封守将開始主動聯絡城外闖軍,許平又派人去與中原大俠聯系。已經升任總兵的中原大俠現在手下有兩千官兵,他見到許平的使者後,并沒有如以前所說的那樣将使者綁起來,但中原大俠仍然拒絕投降或是與許平進行任何合作。
送許平的使者出城時,中原大俠讓他帶一封信回來。中原大俠在信上痛悔地寫道,如果他早料到有今日,那他當初絕不會接受河南巡撫的任命;但既然他已經接受河南巡撫賜給的官身,那就斷然沒有私通闖營的道理。中原大俠還說,,想必許平一定能夠理解他的苦衷
把中原大俠的話複述給李自成後,李自成連連歎氣:“汴軍衆多将官累世受國恩,幾十年榮華富貴,事到臨頭竟然還不如一個大俠。”
“若是我們立刻去和這些城中的……将領們約定。”劉宗敏說到将領兩字前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想換個詞,但最後還是繼續用這個詞,臉上充滿厭惡之色:“需要多久可以拿下開封?”
“一旦發起進攻,十二個時辰之内就可以平定全城。這還是最不順利的情況,如果一切正常的話,我們三個時辰就可以殲滅新軍,活捉周王和河南巡撫。”許平的參謀團已經做過好幾份計劃,他們做預案時,用的開封城防圖都是守軍提供的最新版,許平對城内整個軍事行動的每一個步驟都了如指掌:“我們進攻的時間還不如事先聯絡内應需要的時間長,我需要提前二十個時辰去聯絡各處守軍,好讓所有我們的人做好準備,明白他們都要做什麽。”
“那我們還等什麽呢?”羅汝才問道。他記得上次闖、曹聯合軍事會議上,大家一緻同意要搶在與解圍軍交戰前奪取開封。
“我需要闖王和曹大王同意,暫時不去動開封,而首先迎擊官兵。”昨日前線送來新的軍情,又有兩營新軍根據朝廷的命令返回京師,這樣新軍隻剩下七個營不到三萬人:“楊将軍指揮着這三萬新軍繼續南下,似乎是想與楚軍還有江北軍會師。我們的探馬發現,新軍的行軍速度進一步加快,已經達到每天五十裏,這說明楊将軍心裏非常焦躁,他擔心朝廷随時會逼迫更多的新軍北返,讓他無力給開封解圍。”
“現在他的力量能給開封解圍麽?”
許平搖頭道:“在能與不能之間。随着新軍給我們的壓力越來越輕,我們能抽調更多的部隊去南線對付楚軍,一旦楚軍被消滅,僅靠七營新軍給開封解圍是非常困難的,所以楊将軍肯定想與楚軍合流,這樣他就還有一搏之力。”
“現在開封已經不是麻煩,而是誘餌了嗎?”牛金星笑起來:“我喜歡這個主意。”
“正如軍師所說,開封這一營新軍是誘餌,楊将軍心裏說不定也很清楚,靠他手裏的力量給開封解圍有些勉強,但未必做不到。如果開封失守,城内的新軍被我們殲滅,那楊将軍很可能就會停止進攻了。”許平直視着李自成說道:“闖王,所以我希望先不要動開封,反正它已經在我們手裏了,早拿晚拿都跑不了。”
“許兄弟,你剛才說楊将軍未必不能給開封解圍,”羅汝才皺着眉頭問道:“那你有把握一定能擊潰他麽?”
“沒有。”許平毫不猶豫地答道。
衆人中響起了一片嗡嗡聲,那些事先沒有和許平讨論過的将領開始交頭接耳,李自成和牛金星則等着許平的下文。
“七營新軍,我沒把握擊敗他們。如果我有把握的話,那楊将軍根本不會來。但是我們更沒有擊敗十二營新軍的把握。如果七營新軍頓兵不前,那麽楚軍也會掉頭而去,下次官兵再來的時候,說不定秦軍會重振旗鼓一同前來。”
許平說完後,牛金星見李自成并未立刻同意他的建議,就在一旁附和道:“闖王,我們用半個河南抵擋兩京十二省之兵,本來就不能等完全之機,哪怕有一成一線的勝機也得去打啊。”
“我覺得可以,”曹營将領一番交頭接耳後,羅汝才向着許平點點頭,然後沖着李自成叫道:“我們幹的是殺官造反這行買賣,不冒險怎麽行?”
李自成看着許平,終于緩緩地點一下頭,衆人一陣歡呼,會議就此解散。
……
北線除了近衛、西首、裝甲三營外,許平還集結了孫可望的西鋒營和李過的神射營,再加上正在組建的前衛營和西銳營,闖軍一共有七個以火器爲主的新式營。這七個營的兵力很不平衡,最接近滿員的近衛營現有四千多步兵,剛組建一個多月的前衛營和西銳營總共隻有一千三百多人有武器,七營全部加起來有兩萬兩千擁有武器的步兵和三千多騎兵,将是許平用來對付新軍的主力部隊。
許平的參謀們緊張地處理着關于新軍的情報。七月二十七日,李自成和羅汝才大搖大擺地揮師南下,許平的七個營以及開封城周圍的闖營留守部隊則擺出一副嚴防死守的姿态,許平本人将他的大營設在蘭陽。
新軍得知許平坐鎮蘭陽後,沒有在儀封一帶過河,而是繞了一個圈子前往考城渡口,在那裏越過黃河後,新軍稍加整頓就快速向西南面開去。
“郁董毫無作戰欲望,探馬說他的兵大部分連武器都沒帶,旗子倒是打了不少。”闖軍參謀分析道:“看來他的打算是,如果我軍戰敗,他就趁機撈功勞。”
雖然郁董對闖軍沒有什麽威脅,不過參謀們仍警惕地注視着他,确保他不會突然發難:“郁董沿途不曾擾民,不要說歸德,就連我們放棄的那些縣城他都沒有占領。最近,他的軍隊正在幫當地百姓收玉米。”
“嗯,真乖。”許平點點頭,不再問郁董的事情。左良玉的表現和郁董截然相反,自從楚軍進入河南以後就四處征兵征糧,所過之處雞犬不留,所以李自成決定以他爲首要的目标。
“号稱八十萬的楚軍,進入河南後大約還有十二萬,如果按照一半逃亡來算的話,原本應該有三十萬人左右。左良玉在湖廣橫征暴斂,湖廣父老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楚軍幾乎全是被強拉來的壯丁,可是自打他們進入河南後,這些被拉來的壯丁也暴虐不堪,奸淫擄掠無惡不作,探子說,楚軍這一路走來赤地百裏。”
“所謂爲虎作伥,說的就是這種事了。”許平手下有大批河南籍的士兵,他下令部将們要向士兵們好好交代,很多明軍士兵也是窮苦百姓,要把這仇計在左良玉的頭上:“不殺害俘虜是我軍的根本軍紀,如果士兵殺人殺順手了,以後就不好辦了。”
衆将都表示一定會嚴肅軍紀,絕不讓部下們逞一時之快。
許平從參謀的統計中看到,經過瘋狂的征兵拉丁,楚軍又恢複到二十五萬人以上。他們抵達朱仙鎮南部,看上去闖營駐守在那裏的好像隻有地方部隊,其實闖王已經率主力繞過了郁董,正在那裏等候左良玉。
“楊緻遠楊将軍從來不以勇武見長,不用和賀将軍比,就是與賈将軍相比也是大有不如。賈将軍還給教導隊講過如何進攻,而楊将軍似乎就沒有給我們上過課。”許平凝神回憶片刻,沒錯,楊緻遠确實沒有給他上過任何課。他繼續道:“楊将軍跟随鎮東侯的時間很長,但并沒有什麽特别之處,我覺得他是鎮東侯手下最平庸的将領。因爲他的資格老,所以賀将軍調回京師以後,當然是由他領軍。”
“楊将軍領軍是我們的幸運。”陳哲和餘深河異口同聲地說道,周洞天等持重些的人雖然沒有出聲,但臉上表情顯得非常輕松。
李過、李定國還有遲樹德等并非新軍出身的闖營将領卻不像許平他們這樣輕松,聽到他們對楊緻遠的評價後,李過就接口道:“楊将軍也是聞名遐迩的武将。”
“隻要跟着鎮東侯,都會聞名遐迩,更不用說還是鎮東侯最早的一批心腹。”餘深河不以爲然地說道:“其實鎮東侯手下的将領也就是那麽回事,和他們相處多了就知道其實也是一般人。”
“新軍的目的地是陳留,到了那裏他們就能和左良玉連成一片。新軍已經進入強行軍狀态,他們一日能走六十裏,用不了兩天就能抵達陳留。”參謀軍官都認爲,現在許平部與新軍是麥稈打狼兩頭害怕,新軍對于戰勝許平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最起碼他們對擊敗掘壕固守的許平部不抱太大指望,不然他們也沒有必要繞路。周洞天代表參謀軍官發言:“楊将軍一貫謹小慎微,他的舉動果然不出我們的預料。現在楊将軍眼見馬上就能與楚軍會師,一定會親臨前線,仔細勘察,以免被我們伏擊。”
許平完全同意參謀們的判斷。自從他們預測楊緻遠可能會走這條路後,參謀軍官就做了實地考察,又通過紙上作業計算了道路的通過能力,并預判新軍每一天最可能的宿營地點。各條路能承擔的人流量和辎重通過量都做過反複核算,許平本人曾是新軍的工兵軍官,手下更有一批精通新軍條例的軍官,他們估算出的數據就算不是和新軍的絲毫不差,也能八九不離十。
“如果有兩萬多新軍爲中堅,那楚軍就不好打了。如果成了持久戰會對我軍不利,現在已經影響到我們收玉米了,所以我們要半路截擊,趁新軍忙于行軍時打在他們的軟肋上。”
參謀們發現楊緻遠正在急行軍試圖和楚軍會師後,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