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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堆旁蹲着嶽牧的頂頭上司秦德冬,他正聚精會神地在火堆上翻着幾根串着鳥的木棍,嶽牧蹲到秦德冬身邊:“秦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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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秦德冬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兩手還在小心地翻烤着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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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喜鵲啊。”嶽牧看清這排木棍上烤着的鳥是清一色的喜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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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秦德冬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他剛被營内提升爲少尉,根據軍官政策可以和老婆孩子一起住,但是秦德冬一時還有些不習慣,每天總要到營房這裏和老弟兄們厮混一會兒才回家去:“一會兒我要拿兩串回去啊,給我婆娘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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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闖軍士兵都笑起來:“秦頭兒,全拿回去也沒事兒,本來就是您抓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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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們還不得在背後罵我?”秦德冬一邊說,一邊把幾串烤好的拿下來,周圍的士兵們早等得心焦,一聲歡呼就動手分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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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德冬塞到嶽牧手裏一串,嶽牧蹲在秦德冬身邊,接過以後楞了一楞,把它遞給旁邊的人:“我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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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就好吃這個麽?”秦德冬心中奇怪,側頭掃了嶽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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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鵲兒,秦頭兒是在哪裏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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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難民區那裏,營地附近的早被抓光了。”秦德冬手下翻動着烤鳥,又回頭看了嶽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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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牧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聲音也變得緊張起來:“不是我管的那片吧?不是我管的那家姓劉的人家門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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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秦德冬問道:“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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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頭兒知道那家姓劉的吧?肯定不是吧,有隻喜鵲在她家門口的樹上做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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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秦德冬打斷了嶽牧:“不就是你天天給扛大包、砍木柴的那家嘛,我當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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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牧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他告訴秦德冬,那隻喜鵲被劉家當作全家團圓的吉兆,千萬不要去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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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我一定離你那劉家門口八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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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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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劉家這裏突然來了幾個神情嚴肅的闖軍,見到劉奶奶後,這幾個闖軍首先是道歉——爲嶽牧的不軌行動道歉。爲首者向劉奶奶保證:嶽牧一定會被嚴懲不怠,給劉家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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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把劉奶奶唬得不輕,搞了好久還沒有鬧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爲首的闖營軍官見狀以爲劉奶奶不解恨,便再次确認道:“嶽犯再沒有出來的機會了,他不可能報複您們家了。若是他真犯下了死罪,我們闖營也絕不會姑息,一定會讓您老人家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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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奶奶聽說每天來扛大包、對自己孫女有意的人犯下了死罪,心裏更加害怕,不知會把自己祖孫牽連到什麽地步,連連點頭道:“全憑軍爺做主,不過我們确實還沒有成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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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我們的錯,督察不利。”闖營軍官聽到這話又氣又恨,連連保證道:“我們絕不姑息養奸,您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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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幾個人這就要離去,一直躲在後面偷聽的劉姑娘按捺不住,跳了出來大聲質問道:“你們爲什麽要殺嶽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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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可是劉姑娘?”爲首的人見到出來一位年輕女子,還聽到劉奶奶叫孫女住口的喝令聲,便垂首看向地面,抱拳行禮道:“嶽賊逼婚一事,在下代表闖營許大将軍向姑娘緻上歉意,大将軍定會窮治此案,絕不包庇嶽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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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軍士沒有逼婚啊,”劉姑娘不顧奶奶的勸阻,大聲替嶽牧分辨道:“嶽軍士一直待我們家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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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姑娘盡管放心好了,”闖營軍官拍着胸脯保證道:“嶽賊已經被看押起來,包庇他的長官、同僚也被抓起來審查,絕對不會有人膽敢挾私報複。”說着軍官看向劉奶奶:“您們祖孫無論受過什麽樣的委屈,大将軍都表示一定會竭力彌補,以表達他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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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吓壞了的劉奶奶還點頭稱是,可劉姑娘再次叫起來:“嶽軍士從來沒有欺負過小女子,相反,祖母和小女子還受過嶽軍士很多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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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營軍官皺了皺眉頭,雖然話不容易說,但是眼下這種情況不由得他不說話:“這位姑娘,嶽賊真的絕不可能再威脅你們,他沒有幾天好活了,你們不必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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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軍士确實沒有威脅過小女子。”劉姑娘聽嶽牧可能有性命之危,抛下羞澀大叫起來:“嶽軍士是一個好人,小女子從來沒有在闖營見過這麽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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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奉命來劉家道歉的闖營軍人面面相觑,另一個人都劉姑娘賠笑道:“姑娘認爲嶽……嶽軍士好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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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幫小女子一家搬糧食,還幫我們砍柴燒水,沒有他的幫助,”劉姑娘竭力想爲嶽牧說好話,于是誇張道:“若不是他幫我們搞來糧食,我們可能早就餓死了,起碼也要露宿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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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本來應該作的。”爲首的軍官眉頭皺得更緊了,許平之前再三叮囑,絕不能讓這些出城的百姓挨餓受凍。現在闖營利用城内百姓的惦記送回家書,以此瓦解城内開封本地守軍的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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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則恍然大悟:“原來嶽賊是以斷糧、露宿野外爲威脅,企圖逼迫這位姑娘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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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這個人一說,爲首的軍官也明白過來,頓時滿臉都是怒氣:“這厮當真可惡,大将軍的名聲都是叫這種家夥敗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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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姑娘相告。”幾個闖軍既然探聽到實情,拱拱手匆匆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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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幾個闖軍離開家門,劉姑娘就要追出門去,可是卻被她奶奶拽住:“孩子啊,這可使不得啊,年輕姑娘可不能出去抛頭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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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他們要殺嶽大哥啊。”劉姑娘急得滿臉通紅,急忙争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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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劉奶奶拉着孫女的手不放,說什麽也不讓她追出去:“嶽爺和我們非親非故,你去爲他說情算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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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大哥,”劉姑娘情急之下也是口無遮攔:“嶽大哥是爲了孩兒才遭難的,才每天來咱家做活的,現在他蒙受不白之冤,怎麽好不去爲他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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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規規矩矩的人家,孩子你是正經的姑娘,怎麽可以爲一個男子說情?”劉姑娘越是掙紮着要跑,劉奶奶越是緊緊地抓着她的胳膊不容她掙脫,她們家周圍住的不少都是開封城内的本來的鄰居:“你做出這種事來,以後讓你父母如何見人,你的兄弟如何擡得起頭,姐姐又如何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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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劉姑娘一愣,停止了掙紮,她奶奶歎氣道:“這事萬萬不可外傳,不然你以後的終身大事都不知道該如何了解。”說話時,劉奶奶已經壓低了聲音,她再次囑咐道:“和誰都千萬不要提起,從此以後無論誰問起,你都要說根本不認識姓嶽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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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祖母放松警惕,劉姑娘突然用力一掙,一個箭步跳到門檻外,不等祖母追出來,劉姑娘飛快地向奶奶喊道:“孩兒回來再給您磕頭,聽任打罵,但孩兒絕不能看着嶽大哥被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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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劉姑娘就飛快地向闖營的軍營跑去,沿途的百姓還有闖營士兵見到一個年輕女子滿臉焦急在路上奔跑,人人都投來詫異的目光。不過劉姑娘顧不得這些,她一直跑到闖營的一個軍營後,才想起來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去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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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姑娘略一思索,想起了嶽牧第一次見面時說的話,便大叫起來:“小女子要找第一步兵翼的秦德冬,小女子有冤情要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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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德冬這個名字嶽牧平時談起過很多次,所以劉姑娘幸運地記得,聽到這個喊聲後,一個帶着氈帽的闖營軍人走過來,打量了一下百姓裝束的劉姑娘,客氣地詢問道:“這位姑娘有何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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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子要找第一步兵翼的秦德冬,是他手下的人有冤情。”劉姑娘飛快地答道,因爲剛才跑得太急,現在她還感到一陣陣胸悶,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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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氈帽的人又打量了劉姑娘兩眼,看到對方是個年輕女人心裏一陣緊張,生怕是大将軍最忌諱的那種事情發生,急忙傳令去女營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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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部下把這位姑娘帶去女營之後,戴氈帽的闖營軍官低聲罵道:“秦德冬這家夥,也不知道是怎麽帶兵的,這次絕不能輕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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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帶到女營後,那裏已經有一個女子得到消息在等待劉姑娘了,見到劉姑娘時這位女子滿臉的緊張,小心翼翼地自我介紹道:“秦德冬就是外子,這位姑娘有什麽冤情要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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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德冬的妻子本來就是闖營女營收容的女孩,在許平離開洛陽時跟着近衛營一起出發,爲許平所部縫衣做飯,很快就與秦德冬結識并且成親。本來丈夫一切都好,結果昨天突然就被營裏派下來的人帶走,說是他那個叫嶽牧的部下犯下大錯,營裏要追究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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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牧這個名字秦大嫂早有耳聞,丈夫一直管他叫隊裏的禍頭,常挂在嘴邊的話就是總有一天要被這家夥害死。今天營裏又謠傳嶽牧犯下強逼民女的罪行,具體的情節雖然還不清楚,但估計事情肯定小不了,秦大嫂曾多次聽丈夫說起大将軍再三強調,絕不容忍對開封難民中女性的任何無禮行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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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憂心忡忡的時候,又跑來一個年輕女人指名道姓地要找丈夫喊冤,而且丈夫的頂上司胡辰派來的傳令兵口氣極爲嚴厲,要自己小心對待,秦大嫂心裏更是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生怕再生出什麽禍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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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牧嶽軍士是秦德冬秦軍爺的手下吧,嶽軍士每天都來給小女子家砍柴、打掃、提水、扛包,但從來沒有提出過任何要求。”劉姑娘飛快地說道,一想到嶽牧随時可能沒命,她就再也不考慮自己的名聲問題:“嶽軍爺從來沒有向小女子求親過,倒是小女子存過高攀的心思,”這話一出口劉姑娘還是忍不住臉紅了,她垂首繼續說道:“小女子聽說嶽軍爺被抓起來了,今天還來人說他處死他,小女子就跑來喊冤,嶽軍爺從來沒有逼迫過小女子,小女子沒有說謊,此事千真萬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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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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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姑娘吃驚地看到眼前的女人突然雙手合十,仰天念起佛來,秦大嫂念了幾遍佛,低頭看向劉姑娘,問道:“姑娘,這番話您可願意在管事的人前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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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子願意啊。”劉姑娘心想自己已經算是抛頭露面了,若是不能救人那自己又何必來闖軍的軍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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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的人,一層層的可能會有很多。”秦大嫂臉上頗有些爲難之色:“姑娘,他們都是些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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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您放心吧,小女子不怕。”劉姑娘斬釘截鐵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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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真心好,你一定會有好報的。”秦大嫂連忙站起身:“姑娘你稍坐,我這便去找管事的大人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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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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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裏的報告送到餘深河手中時,他正在許平的帳中開會,餘深河看了兩眼就忍不住皺起眉來。剛剛做完總結性軍情彙報的周洞天見餘深河一臉難色,就探頭過來肯這份報告,見到是這種事情後有些驚訝:“餘兄弟,這點小事你不能會後再處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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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事關人命,所以被第一步兵翼定成緊急軍情了。”餘深河無奈地解釋道,也隻有緊急軍情才可以在開會的時候送入,剛才聽說有緊急軍情送到時——尤其是奉命駐紮在開封旁修整的近衛營居然有緊急軍情,許平都不禁有些吃驚,餘深河也是一把抓過來就迫不及待地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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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關系到人命?”許平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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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個嶽牧,”餘深河解釋道:“他違反了軍法,竟然去騷擾開封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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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騷擾了?”許平聽說是那個禍頭嶽牧又惹事了,也忍不住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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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上了一個開封城放出來的難女,就每天去她家亂轉,惹得難民裏有人議論紛紛,一直傳到營裏,營裏派人下去一查真有此事,而他的長官和同僚竟然一直隐瞞不報。”餘深河一邊報告一邊歎氣,末尾還向許平道歉:“末将治軍無能,又給大人找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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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此時臉色也變得非常難看,如果嶽牧做出别的什麽事來,他都不會太生氣或吃驚,不過這種事情他三令五申,屢次向軍中發下通報。嶽牧作爲一個重點培養的士官,營裏專門給他請先生教他讀書認字,竟然明目張膽地違抗許平的嚴令,這真讓他感到怒火升騰、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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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報告給我。”許平伸出手,從餘深河那裏要過了第一步兵翼的報告書,他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沉思片刻把它交給了周洞天:“你怎麽看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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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主竟然替他說話,”周洞天先是一愣,然後心中一松:“還好,看來不會鬧大了,既然嶽牧沒有強逼的行爲,那麽從輕發落判絞總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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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絞……”餘深河有些遲疑:“這樣好麽,傳出去搞不好百姓們會說我們還是心存包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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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歸是兄弟一場,嶽軍士可是從開封就參軍了,既然他無心爲惡,那就法外施恩吧。”周洞天勸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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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餘深河猶豫了一下,看向許平:“大人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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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從輕,就必須要有從輕的理由。”許平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根據之前定下的軍規,調戲難女就是斬首示衆,而且這個規定已經向百姓們宣示,并且執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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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苦主的話就是理由啊。”周洞天答道,他覺得就算從輕也不會被百姓認爲是出爾反爾:“大人,嶽軍士跟随您這麽久了,卑職覺得還是給他一個全屍,讓他能夠入土爲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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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姑娘,”許平突然揚了揚手中的信:“她肯定不會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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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姑娘也算得上是有情有義了。”周洞天有些奇怪:“她一句話就讓嶽軍士免于葬身狗腹的命運,這份情義嶽軍士估計也會感激不盡吧。至于秦德冬他們,卑職覺得隻要略加薄懲就夠了,不必太過苛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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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十鞭就差不多了。”餘深河惡化其他軍官都表示贊同,之前裝甲營有過一起強逼民女的案件,小隊官包庇部下根據規定被問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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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許平看上去是贊同了從輕發落,讓大家繼續開會,就是顯得有些心神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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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爲止吧。”片刻後許平突然發話道:“把那個苦主——劉姑娘帶來見我,我要親自向她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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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餘深河莫名其妙:“她自己承認嶽牧沒有逼她的,大人您要賠什麽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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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我要殺嶽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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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是軍法。”餘深河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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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要賠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