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李自成、許平、牛金星剛走到到那個台子附近,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大呼聲:“大将軍!”
nbsp;
許平擡頭向前看去,發出聲音的原來是孫可望,自從上次和李自成發生那起不愉快後,孫可望已經很久沒有來開封了。現在他正站在李定國身邊,并肩立于将台前笑嘻嘻地向走過來的許平他們望過來。
nbsp;
孫可望走過來向着李自成一抱拳:“大王,最近可好?”
nbsp;
“孫兄弟好。”見到孫可望後李自成也是笑逐顔開,現在孫可望在歸德府幹的風生火起,名頭變得越發響亮,而歸德府的那些闖軍頭目——諸如張獻寶之流也都對孫可望佩服得五體投地,逢人便說他的好話。
nbsp;
和牛金星也打過招呼後,孫可望走到許平身邊,親熱地招呼道:“大将軍,這換糧可還順利嗎?”
nbsp;
“順利的很。”開封城内加上臨時組建的民團許平估計得有六、七萬明軍,之前沒有糧食所以城内要省吃儉用,他聽說一個兵一個月才給額定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口糧,但現在有了糧食後,爲了軍心就要立刻恢複士兵的口糧,所以幾萬明軍一個月就增加數萬石糧食的開銷,城内因爲有了希望,也不會狠心看老人、孩子餓死,這固然是救了很多人的性命,但對許平來說更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爲了急劇增加的糧食開銷,河南巡撫衙門不得不拿更多的百姓來與許平交換。在許平的計劃裏,越多的百姓被挪到城外,他就越有把握摧毀開封城内所剩無幾的軍心士氣。
nbsp;
“我仔細想過了,”許平的話才剛開了一個頭,孫可望就用大嗓門嚷嚷起來,連聲表示贊同:“休說救得這些性命,單是能用些糧食換少死些兄弟,也是很不錯啊。”
nbsp;
“是啊,”李定國也大聲贊同:“我們兄弟的命,可比這些糧食值錢多了。”
nbsp;
“不錯,不錯。”孫可望不等許平出聲就又是一句稱贊送上:“大将軍真是高瞻遠矚啊。”
nbsp;
……
nbsp;
被缒下城後,劉姑娘立刻學着其他人的樣子,從地上拾起一捧土,吐上幾口唾沫,慌慌張張地抹在自己臉上。将這件事情做完後,劉姑娘心中如釋重負,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壯舉,變得安全多了。開封城的大人的家屬不能交,守将們的家屬不能交,若是有錢行賄自然也不用交,這樣就隻能從那些無權無勢而且還交不出官府要的糧食的人家出人。而且對于這些人家,官府勒令各家各戶每次隻交一個人,因此劉姑娘身邊全都是和她一樣舉目無親的人,除去老人外,那些稍微年輕一些的婦女都把自己塗成大花臉,戰戰兢兢走向明闖兩軍的交換場地。
nbsp;
明軍把老百姓推推搡搡排成隊列,劉姑娘跟着前面人的腳步,緩緩地向着闖軍那邊移動,剛剛有些放松的心情漸漸地又開始收緊。明軍士兵一邊點着人數,一邊高喊着報出來,清晰的聲音傳入耳中,劉姑娘忍不住開始哆嗦起來。當輪到她本人時,面對吆五喝六的士兵劉姑娘緊張得幾乎不會走路了,無助地望着那張麻木的、毫無表情的臉。
nbsp;
“一百六十三……”
nbsp;
明軍士兵大聲叫道,看也不看地将劉姑娘一把推過去。之前許平剛開始圍城時,周王爲了避免重蹈洛陽的覆轍,讓周王世子親自監督守軍的糧草供給。根據大明的規矩,每個士兵每月的額定糧口糧是一石,周王世子親自監督糧食發放後這個數字雖然仍然達不到但也很接近,刨去不可避免的貪墨損失,士兵們吃飽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去年年底的時候,口糧降低到定制的一半,士兵們不可能再用這些糧食補貼家裏,但是仍然可以填飽自己的肚子。但是過年後周王府和河南巡撫衙門決定再減去一半的口糧供應,士兵們開始感到供給不足了。
nbsp;
雖然沒有激烈的交戰,但還是要經常修補城牆、疏通護城河還有壕溝,以及不斷在城内修築、加固羊面牆,這些都是重體力勞動,士兵們中漸漸有了怨言,而且不得不看着城内的家人忍饑挨餓。
nbsp;
自從開始與城外的闖軍交換後,汴軍守城士兵的口糧立刻就恢複到每月一石的固定份額,這不僅能讓他們吃飽肚子,而且可以設法夾帶一些送給城内的親人——之前自己都不夠吃時長官們看得很嚴,同伴們也互相防備;但現在長官又變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同伴們則互相掩護。
nbsp;
對這些士兵來說,劉姑娘這種用來交換的人質和貨物毫無區别,把他們交出去正是自己吃飽、家人活下去的保證。
nbsp;
明軍清點人數的時候,站在他們對面的闖軍士兵緊緊地站成一排,劉姑娘看着這些穿着黑衣、戴着鬥笠,把面容隐藏在鬥笠下面的人,感到自己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上。長期以來,開封城内充滿着各種各樣關于闖軍的流言,大部分都是河南巡撫衙門編出來鼓舞軍心士氣的,把闖軍形容爲青面獠牙的食人野獸。不過對城内百姓來說,他們也很願意相信諸如此類的傳聞,因爲畢竟正是這些軍隊把他們圍在城中,讓他們處于兇險難測的境地,而且還是他們那些堅守在城牆上的子弟的敵人。
nbsp;
李自成已經兩次攻打過開封,上次在開封城下李自成還被射瞎了一隻眼,這讓滿城的官民都相信一旦開封城破他們絕無幸理,正是這種情緒讓河南巡撫衙門輕松組織起四萬多人的民團協助守城。加上各路退入開封的汴軍,城内七萬明軍幾乎沒有人生出過投降的異心,而且若不是許平主動提出交換,便是真的開始吃人,開封守軍中的絕大部分人也打算繼續堅持下去的。
nbsp;
最後一次清點人數完畢,明軍把這些人轟向闖軍那邊,劉姑娘看着那些讓她感到陰森森的黑衣士兵,隻能在心裏安慰自己說幸好已經把臉塗黑了。再說事到如今誰也救不了自己,劉崗姑娘咬了咬牙,向前走了一步,接着又走了一步。
nbsp;
幾個負責交接的闖軍士兵分散站開,他們仔細地數着人數,以便與明軍核實。兩軍的中間地帶沒有人來維持百姓的秩序,在明軍的吆喝下本來是整整齊齊的隊伍,一旦穿過交換線後就迅速解體變成一盤散沙。幾個被推往闖軍這邊的人軟倒在地,趴在明軍士兵的腳前放聲大哭,這些本來已經認命的人,突然又冒出了抗拒命運的勇氣和一線希望,試圖重新返回明軍一邊去。
nbsp;
劉姑娘見狀也停下腳步,滿懷期待地看着那些同伴和明軍士兵。可那些明軍士兵不爲所動地繼續交接,厲聲警告那些情緒激動的百姓不要企圖爬回明軍那邊,還不時踹他們一腳。在一切嘗試都失敗後,女人們望着開封高聳的城牆,悲切地哭泣着,劉姑娘默默抹着眼淚,一步三回頭地繼續向前走去。
nbsp;
負責警戒的闖軍士兵給這些百姓讓開一條路,讓他們緩緩走向闖營戰線的後方,走了一段路後,劉姑娘面前赫然出現了長長的一排桌子,每個桌子後面都坐着一個文書模樣的人。百姓們走到這列桌子前十米左右就驚恐地停下腳步,誰也不肯第一個貿然上前,如同兩軍對壘那樣形成了一條空地,将闖軍和開封的百姓隔離開。
nbsp;
沒有人過來拉這些百姓,也沒有人招呼他們過去,百姓們等了一會兒,終于有人壯起膽子,小心翼翼走過去,後面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着那個人的一舉一動——他在一張桌子前坐下,他對面的闖軍文書問了幾個問題,随後在紙上記錄下來。
nbsp;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nbsp;
劉姑娘慢慢離開人群,向着一個看上去比較老實的文書走去。那個文書先是問劉姑娘的姓氏,住在開封城内的哪個地方,提筆把這些記在一張紙上,又把紙交給站在他後面的一個士兵。然後文書問劉姑娘渴不渴,示意她不妨喝點水解渴。既然已經落到這般田地,劉姑娘也就豁出去了,端起桌上的水瓢,把裏面的水一飲而盡,臉上一副毅然決然的表情。
nbsp;
文書又從筐裏取出一個号牌交給劉姑娘,讓她記住自己的号碼,接着就給下一個走過來的人登記。今天被送出城的人,十有八九是老人和女性,這些毫無反抗能力的人一個接着一個報上他們的名字和住址,拿着号牌退回人群中等候。
nbsp;
經過一段難熬的等待時光後,劉姑娘聽見士兵喊自己的号碼,她被領到一個小隊伍中,和幾個同樣塗成大花臉的開封女子在一起。她們誰也不言語,隻是默默地站着。不久就有一個年輕的士兵大踏步地走過來,沖着這群女人露齒一笑,吓得女人們紛紛後退。劉姑娘慌得嗓子發幹,周圍幾個同伴的呼吸也都變得沉重起來。
nbsp;
那個士兵頓時臉上變紅,連忙抱拳行禮道:“上峰交代要對城裏來的人笑一下,在下并無惡意,請幾位姑娘恕罪。”
nbsp;
士兵飛快地念出一串人名,劉姑娘也在其中。此外她還聽到兩個鄰家姑娘的名字,她定睛看去,那兩個人都穿着臃腫的衣服,臉上抹了泥,所以剛才沒能辨認出來。那個士兵确認無誤後,解釋道:“幾位姑娘在開封城内是鄰裏,所以我們給你們安排的住處彼此相鄰,這樣日常也好有個照應。”
nbsp;
幾個女孩子仍然緊張地盯着那個士兵,他微笑着繼續說道:“這是我們大将軍的安排。以後若是你們家裏還有人被放出來,也能按照住址找到你們。眼下先委屈大夥兒住在城外,等我們闖軍攻破開封,立刻就讓你們回家。我這就帶你們前去住的地方,見到你們以前出城的親人。”
nbsp;
劉姑娘走前一步,疑惑地問道:“軍爺,小女子的奶奶上個月被送出城了,她現在哪裏?”
nbsp;
士兵問明劉姑娘的姓氏和住址,低頭看看手裏的名單,擡頭笑道:“姑娘放心吧,您的奶奶也是在下這隊負責的,老人家一切都好,姑娘馬上就可以見到了。”
nbsp;
其他幾個鄰居家的女孩子也有幾家曾把老人送出來過,聞言後她們心裏的牽挂壓倒了畏懼,紛紛上前向這個士兵詢問起先出城的親人的情況。劉姑娘她們很快就發現這個闖營士兵看起來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他不厭其煩地将衆人想知道的東西一一告知。最後他還掏出幾個小牌交給這些女孩子:“在下姓嶽名牧,嶽王爺的嶽,牧羊的牧,你們不認字不要緊,隻要記牢這個名字就可以了。上面交代了,你們如果覺得在下有失禮的地方,可以去向在下的長官告狀。在下的長官名叫秦徳冬,你們要是記不住的話,拿着這個牌就能找到人。”
nbsp;
幾個姑娘連聲說不敢,嶽牧笑道:“不敢也得敢,我們闖營的大将軍交代了,以後每半個月就會讓人下來檢查,到時候還要幾位姑娘給在下打分呢,因爲諸位住的那塊地方歸在下管……”
nbsp;
“打分是什麽意思?”劉姑娘鼓足勇氣問道。
nbsp;
“就是評價一下在諸位姑娘——以後是在更多鄉親的眼裏,在下是個什麽樣的人,從十分到一分,十分就是大大的好人,一分就是大大的壞蛋。”嶽牧老老實實地解釋起來,之前他已經向先出城的人解釋過,不過仍不敢怠慢,因爲這關系到他的前途:“當然分越多越好了,若是諸位都覺得在下是好人,給在下很多分的話,大将軍就會有賞賜,不然鞭子伺候……”
nbsp;
幾個開封人都聽得瞪大了眼睛,這時邊上有軍官催促,嶽牧便帶着這幾個人向她們的居住地走去:“實不相瞞,在下的性命可是掌握在幾位姑娘,還有你們的家人長輩手裏啊,所以日後若有有什麽需要,一定要告訴在下,在下一定不敢推辭。”
nbsp;
上次,也就是第一次打分的時候,令一個果的高成倉得了最高分,幾乎他負責那個區域的百姓都給了他滿分,爲此許平大大地獎賞了高成倉,連同他的各級長官也都因此被記功。其他各隊、各果都看得眼熱,紛紛前去打聽高成倉到底都做了些什麽。原來除了執行了隊裏的普通命令外,高成倉還每天下班後給百姓們表演皮影戲,因此深受好評。
nbsp;
得知原由後有幾個人不服氣去告狀,最後還有人一直告狀告到許平面前,說自己隊執行各種安全工作比高成倉那隊還要出色,但許平不爲所動,反駁說至少高成倉用自己的時間給百姓表演皮影戲就該受到獎勵。對許平來說,當務之急就是消除河南巡撫衙門的流言的影響,他認爲高成倉的個人行爲對闖營的大目标有很好的促進作用。
nbsp;
所謂上有好者、下必甚焉!
nbsp;
因爲高成倉這個先例,第一次評比後各隊、各果的軍官、士官紛紛要求手下拿出些絕活來取悅即将到來的開封百姓。這幾天來百姓的居住區附近簡直就像是開起了廟會,近衛、裝甲兩營的官兵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吹吹打打地鬧騰得好不熱鬧。
nbsp;
頭兩天李定國還有些不滿,覺得這種政策讓士兵們太過有求于百姓,以緻影響了細作排查,軍事戒備也可能會受到一定的影響,不過許平對此毫無擔憂:“高明衡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麽?别說裏面可能有幾個細作,就算放出城的全是細作不是百姓,難道高明衡還敢出城逆襲不成?”
nbsp;
李定國一想也是,現在城外數萬闖軍,高明衡是說不什麽也不敢開城門的,從他連交換成百上千的百姓都不辭辛苦地一一缒下城來的行動中可見一斑,于是李定國讓西首營也不必全神貫注地戒備這些百姓。眼下是闖營大擴軍時期,無數個崗位需要提拔新人就任,立功就意味着更快的升遷,李定國這口子一開,西首營也迅速加入到近衛、裝甲兩營的行列裏,負責居民區的士兵們每天挖苦心思想着如何得高分,那些沒有被分配到這裏工作的人則哀聲歎氣,覺得錯失了大好的立功機會。
nbsp;
嶽牧是近衛營的老人,隊中的重要培養對象,所以才撈到這樣一個位置,他在前面給幾位女孩子領路的時候,還喋喋不休地吹噓着:“在下懂一些易理,雖不敢說前知五百載,後知三百年,但十年、二十年之内的事,那絕對是能算個八九不離十的,諸位姑娘若是擔憂城裏的親人什麽的,在下願意幫諸位姑娘掐算……諸位姑娘盡管放心,在下分文不取,所謂相見就是有緣嘛,諸位姑娘記得打分的時候給在下個高分就好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