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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人龍一直很遺憾汪喬年和傅宗龍被朝廷罷官免職,畢竟這兩個人好歹對現況都有些了解,但是崇祯天子每次一遇到失敗就換個會說話的人來,新官上任三把火,于是就是整旅東征,然後就是新的失敗。幾萬秦軍兄弟用鮮血給頭上監軍文臣換來的這一點點經驗,很快就會變得毫無意義,因爲更會說話的人被崇祯天子相中了,被派來監軍了,于是以前兄弟們的血都白流了,更新鮮的血會繼續被這些文官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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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帥。”孫傳庭呵呵笑着,親熱地把賀人龍招呼着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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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狀賀人龍心中一喜,覺得事情有了轉機,之前他和這位三邊總督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主守的賀人龍每次說不上三句話就會和孫傳庭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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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帥請看。”孫傳庭掏出一份已經寫好就送去京師的奏章,上面盛贊了賀人龍的武功韬略,孫傳庭在賀人龍看奏章的時候拍着胸脯說:“兄弟我已經保舉賀帥提督甘陝軍務,等把闖賊一舉蕩平,給開封解圍,那便是封爵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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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舉蕩平個屁!”不等孫傳庭說完,賀人龍就跳将起來,把手中的那封奏章揉成一團,怒氣沖沖地大喝一聲:“我們不被闖賊一舉蕩平,老子就随你這個書生的姓!”在奏章裏孫傳庭聲明賀人龍也是力主出兵而且會爲他統領十萬秦軍,賀人龍忍無可忍,兩手三下五除二把那奏章又扯開撕了個粉碎。雖然秦軍中也是大小相制、山頭林立,但賀人龍自問絕對無法用幾萬秦軍兄弟的性命爲自己換前程,而且賀人龍還覺得自己手下有一支精兵,更是朝廷賴以抵禦闖軍于潼關之外的最後依靠,孫傳庭雖然糊塗,但不能不重視自己的意見:“現在發兵出關,那是去一個死一個,去兩個死一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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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傳庭勃然變色,大怒道:“聖上明令要本官三月之内出關讨賊,爲開封周王解圍,本官幾次三番,與你苦口婆心反複曉谕,你這厮仍是一味拖延搪塞,它日聖上怪罪下來,到底該問罪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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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誰誰,總督大人您本就不該在天子面前誇下海口,”賀人龍怒氣稍息,想到自己的軍饷還要靠此人美言,口氣便放緩了些:“他日若是皇上怪罪,末将一定據理力争,保總督大人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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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孫傳庭突然一聲斷喝,帳外湧進來一群标營衛士,随着孫傳庭一揮手就把賀人龍不由分說地拿下:“本官奉天子明令,你這厮不思報效國家反倒貪生怕死,本官豈能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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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喝令把賀人龍拖出去殺頭的時候,便是孫傳庭的兩位幕僚都勸說道:“兵馬未動,先殺大将,大人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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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張屠戶,難道就得吃連毛豬了嗎?”想起這些天來在賀人龍這裏受的氣,孫傳庭仍恨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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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外,被拖去殺頭的賀人龍猶自大呼:“孫賊,我秦軍數十萬将士的性命、三省五千裏錦繡河山,就要葬送在你手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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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傳庭斬殺了堅決主守的秦軍大将賀人龍,向全軍顯示他有進無退的雄心,在秦軍中發動第三波動員,拼湊起十萬大軍再次出關進攻闖軍。現在,李自成正在洛陽等着迎戰從潼關來的秦軍,聽說賀人龍死後,李自成對周圍的人說道:“賀瘋子(賀人龍在闖營中的外号)與我們苦戰多年,雖有小敗,仍是秦軍中的頂梁柱,更是眼下唯一的大将。孫傳庭欲與我們交戰,初來乍到不忙着結交軍心,卻先動手殺了秦軍的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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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傳庭不但殺了賀人龍,因爲擔心賀部造反,孫傳庭還解散了賀的舊部,一同被殺的親丁據說數以千計……”一個部将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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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死了多少人不好說,不過秦軍人心惶惶可見一斑,”李自成笑道:“賀瘋子既死,那取關中如拾芥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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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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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到京師,鎮東侯長歎一聲,孫傳庭的軍事資本是以前曾經帶領邊軍屠殺過數以萬計的饑民,不過這個在李自成出商洛山前,又會有人帶着邊軍的時候做不到這一點麽?曆史正越來越接近鎮東侯所知的那條舊路:孫傳庭會一敗、再敗、三敗,丢盡明廷七省聯軍,乃至潼關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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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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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傳庭曾經對崇祯許下三個月剿滅闖軍的諾言,孫可望爲此給他起了一個“三月平賊”的外号。秦軍的精華随着傅宗龍和汪喬年的兩次大敗已經喪失過半,新任三邊總督孫傳庭爲了拼湊兵力,仿效洪承疇的故伎,招募大批甘陝饑民加以武裝,然後就督促着他們來進攻闖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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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平賊孫傳庭,這次顯然是來送死了。”孫可望一點也不擔心秦軍的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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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闖王那裏已經打完了,報捷的使者都在路上了。”許平也不爲西線的戰事感到絲毫的緊張:“等孫傳庭大敗以後,估計皇上又要換一個敢說大話,對戰事一無所知的人來指揮秦軍,然後再發起一次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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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未必,”孫可望臉上挂着冷笑:“當今的天子是三千年來少有的聖賢明君,每次遇到一個臣子向他發下豪言壯語,他就跑上前握着他們的手,大喊一聲‘神醫’,然後把手裏的一切都交給他,無怨無悔地支持他,直到事情徹底變成一團糟。再遇到另一個敢發宏願的臣子時,聖上就會重來一遍,不把他祖宗的家業徹底敗光是不會改悔的。我相信憑着三月平賊吹牛的本事,聖上絕對舍不得把他撤了,隻會讓他繼續胡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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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了袁崇煥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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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平遼平到京師去了,昏君也保不住他了。你看看楊嗣昌口出狂言以後,隻要我們一天不打到京師去,聖上就不會把他撤了。”孫可望哈哈笑道:“大将軍,我們打個賭吧,隻要一天三月平賊不把我們平到京師去,聖上就一天不會撤了他的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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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和你打這個賭,我的賭運一向不佳。”許平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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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的形勢非常好,闖軍的控制區越來越鞏固,在孫可望卓有成效的治理下,爲闖軍提供了大量的物資和兵員。今年的降水顯著增加,新式農具和番薯、土豆都得到推廣,毫無疑問秋收後闖軍的倉庫會變得更加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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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中不足的是四川的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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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就是一個雞肋,重慶也是。”孫可望對四川戰局的不滿與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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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由于四川各州縣的百姓競相支援闖軍,明軍在四川的抵抗被闖軍連續瓦解。四川總兵秦良玉、曹英的聯軍首先被闖軍擊潰,闖軍攻破重慶後殺掉了瑞王。然後,川軍盡數雲集于成都,号稱二十萬大軍,遭到闖軍進攻後,三日成都即告破,川軍全軍覆滅,秦良玉奔川西,曹英、楊展奔川南,明廷的宗室成都王、太平王,四川巡撫龍文光,巡按都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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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預防闖軍地盤的擴大,川軍随即采用大規模屠殺百姓的方法,搶先破壞那些可能被闖軍占領的地區。在川軍大屠殺之後,四川境内的社會生産完全陷入停頓,大饑荒已經無可無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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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川闖軍總指揮高一功請求闖王援助大批糧食給四川,而李自成也答應了高一功的這一請求,上萬闖軍不得不再次進入湖廣作戰,以打通産糧區到四川的交通線,并努力維持着這條生命線的暢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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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沒有屠殺百姓的隻有楊展,現在也隻有川南楊展的治下還有糧食和定居的百姓,但高将軍卻無力進攻川南。”孫可望認爲,成都的闖軍不太可能在短期内攻入川南,主要原因就是嚴重的軍糧不足。高一功竭盡全力地維持着從河南到四川的交通線,但這也僅僅是讓四川闖軍和闖軍治下的百姓不至于立刻餓死:“川西、川中現在已經是一片廢墟,恢複生産至少要一年的時間。而這期間,軍民的糧食都得從河南運去,軍糧都分給百姓吃了,這樣下去高将軍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進攻川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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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王決心守土不失,也不能看着百姓活活餓死。”許平對四川的局勢同樣很不滿意。爲了向高一功提供糧食,李自成已經下令從許平的軍中征集軍糧。許平也想不出解決的辦法來:“難道孫兄弟有什麽好辦法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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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我的話,我就會放棄四川,繞過川南,取道川西進入雲南。見到川軍的所作所爲後,雲南百姓一定不肯再協助官兵抵抗我軍,這樣我軍就可以輕易的奪取雲南全省。等到來年收獲後,我們再從雲南反攻四川,也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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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川今年就會發生大饑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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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就是川軍做的孽,爲什麽反倒要我們闖軍背上這個包袱?”孫可望不以爲然地說道:“川南的楊展不是沒有搞大屠殺麽?正好讓饑民去他那裏過冬,順便也消耗他的軍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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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長歎口氣沒有再多說什麽,孫可望瞥了他一眼,道:“闖王就是心腸太軟了,我不反對救助饑民,不然我也不會建什麽童子營,但凡事都得量力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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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糧食還能從河南運到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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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可望哈哈笑起來,将許平的話打斷:“我真希望左良玉發威一次,截斷河南與四川的聯系,這樣高将軍就不得不考慮回河南,或是幹脆南下雲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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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西線的戰報傳來,秦軍不出意料地第三次慘敗于闖軍之手,孫傳庭逃回潼關後上書崇祯天子,承認闖軍的現況和他的預料有所偏差,因此需要一年的時間來練兵,然後就可以完成他“三月平賊”的大業。崇祯對此予以鼓勵,讓戶部設法擠出錢糧供應陝西,同時對尚在明廷統治下的百姓加征賦稅,以應付越來越大的開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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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來,秦軍已經三次慘敗于我軍之手,這次的損失尤其慘重,宿将強兵虛擲一空。”許平手上有一份闖軍自己的捷報,上面繳獲、俘虜的數字都極爲驚人,即使秦軍從不曾有過前兩次大敗,也無法在遭到這樣的損失後仍安然無恙:“如果孫總督沒有一個能變出兵馬的聚寶盆的話,我想十年之内秦軍是不可能恢複元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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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軍的世襲将門已經不存在了,孫傳庭已經啓用白廣恩等人爲秦軍将領,并直接把白廣恩提拔爲總兵,甚至爲他向天子請尚方寶劍。”周洞天手裏拿着的是明廷的陝西塘報。孫傳庭正大批啓用像白廣恩這樣的義軍降将,足以說明秦軍再無可用之人:“天啊,用他們做秦軍将領,那還能指望秦軍的士氣嗎?他們還有與我軍一戰的勇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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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戰過後,秦軍的千總、把總已經損失殆盡,這比死幾個總兵更可怕。”餘深河已經喪失了繼續讨論秦軍的興趣,懶得再去看其它的相關報告:“除非秦軍按照新軍模式重建,否則就如大人所說,需要十年時間才能讓新一代的将門子弟長大,他們是很難恢複元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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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是不可能的,朝廷不可能讓新軍滲透到秦軍中,如果西北軍也統統換上教導隊訓練出來的官兵,那對朝廷來說遠比我軍更可怕。”許平把這些軍情扔在一邊,說起他最關心的話題:“新軍到底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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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東侯一直要求擴編新軍,秦軍第三次慘敗的消息傳入京師後,天子和内閣終于撐不住了,他們已經同意新軍擴編爲十五個營,每營四千人。不算開封的山岚營,現在京師和山東的新軍大約有三萬五千人,已經恢複了不少元氣,估計他們很快就會再次嘗試來給開封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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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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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開封解圍是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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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新軍參謀部内,金求德發出一聲大吼。他拍案叫道:“開封就好像錦州,每次我們好不容易積蓄起一點點力量,就要扔到這個無底洞裏面去。我們不能再給開封解圍,至少在我們徹底解決山東問題前絕不能考慮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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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是朝廷的嚴令,朝廷打算讓楊文嶽的直隸軍和我們并肩作戰,一起去開封和許平打。開封是京師的屏障,也是山東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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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甯可不要楊文嶽去,就算闖軍能拿下開封又能怎麽樣?如果他們渡河攻入直隸,那我們就迎頭痛擊;如果他們南下湖廣,我們再去收複開封時隻需要面對一部分闖軍;唯一要擔心的是闖軍移師東進山東,切斷運河漕運。但第一我們還有海運;第二,切斷漕運從軍事上說沒有任何損害,隻是損害了朝中閣老們的孝敬;第三,正因爲如此我們才要盡快收拾季退思,把呆在運河上的四個營釋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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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求德咆哮一番後,轉頭看向一言不發的黃石:“大人,開封那裏許平已經經營了一年多,堡壘密布,守得是固若金湯,除非我們有絕對的優勢,否則最好不要在開封附近和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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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是中原最大、最繁華的城市,除了京師、南京以外,沒有幾座城市能比得上它,中原半數的官宦人家現在都逃進了開封,還帶着他們所有的積蓄。如果闖軍得到了開封,那他們就能從開封抄到數百萬兩白銀,闖軍會因此壯大很多的。”說話的人是楊緻遠,今天他也抱病前來參加新軍的軍事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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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麽樣?隻是一次性的錢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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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一年的稅收是兩千萬兩,可是要用來養秦軍、養楚軍、養江北軍、養魯軍,我們新軍能得到不過一年上百萬兩而已;而闖軍如果得到這麽一大筆錢,他們可不會漂沒,也不會克扣軍饷的。我們必須設法和許平決戰,趁我們新軍還比他強大得多的時候。”楊緻遠向黃石進言道:“大人,卑職越來越擔心新軍有一天會被闖軍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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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立刻進攻開封,我們的軍力絕不占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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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先打山東,但我反對拖得太久。”楊緻遠沉吟着說道:“最好不要拖到七月。雖然許平莫名其妙的供應開封糧食讓開封沒有立刻陷落,但我很懷疑開封能不能堅持到七月。如果闖軍得到了開封的财富,又得到了今歲河南的收獲的糧食,那就未必是四、五萬新軍能夠對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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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軍參謀部内陷入長時間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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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求德再次向黃石說道:“大人,我們再做一次努力,想辦法讓朝廷同意由您帶兵,然後立刻出兵山東,争取五月結果了季退思,六月移師河南與許平決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