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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冰面就曾因爲不堪重負而破裂,天一營的工兵隊隊官親自跳入冰水中,花了一刻鍾才把深陷在冰水中的辎重大車搶救出來,參與搶救工作的官兵事後都疲憊不堪。方才,一處被勘定爲安全的冰面在連續通過大批車輛後再次突然崩潰,随着令人心悸的轟然破裂聲,辎重大車悶頭紮入水中,一眨眼的功夫就從官兵的視野裏消失。拖着這輛大車的八匹馬也被大車拖入巨大的冰窟窿中,連哀鳴都來不及發出就消失在冰層下面。推車的士兵們也有不少人陷了進去,他們在刺骨的寒冷中掙紮着發出呼救聲,但更遠些的士兵卻無暇相助,他們連滾帶爬地從蔓延的裂縫周圍逃出後,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不幸的同袍和民夫身上的棉衣迅速吸飽了水,帶着它們的主人一起沉到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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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災難讓新軍一下子損失了正車的火藥,不久後又一輛滿載炮彈的大車落水。蒲觀水隻好下令停止進軍,重新分配每輛大車上運輸的辎重。工兵在冰面上忙碌了一個多時辰後,終于卸下了一半的的火藥和炮彈,把剩下的平均安置到了每一輛大車上。在給辎重大車減輕負重的同時,負責勘探的工兵軍官也重新劃定路線,指揮大軍又一次緩緩向西岸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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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這黃河的冰面,凍得也太不結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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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往年都凍得像鐵石一般,今年一下子就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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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場雪,來得真不是時候,我看快有兩尺深了,壓在冰上可是夠沉的,更讓工兵們勘探不清下面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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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謀們的抱怨聲不停地傳入蒲觀水的耳中,說話間又是一聲轟隆的巨響傳來,這次并不是冰面破裂,而是一輛大車在冰雪中打滑傾覆,堆放在上面的米包像雪崩似的滾落而下。隊伍又一次停頓下來,工兵們咒罵着圍攏到那輛大車的周圍,四下裏敲打着,檢查它周圍冰面的堅固程度,盤算着讓它後面的車輛繞道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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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們落後進度太多了,無論如何也趕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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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謀的報告絲毫不出乎蒲觀水的意外,他不得不向現實低頭,開始從車隊中抽調人手去對岸修築過夜的營寨。至于那些還在東岸的辎重大車就不必下河了,今天是不可能全數度過黃河的,希望明天河面會凍得更結實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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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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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軍之所以遲遲不能将山東義軍消滅,最主要的原因是新軍兵力不足。而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新軍還不敢以一個營爲單位對叛軍進行清剿,這是因爲上次山東之戰已經證明東江軍有能力重創新軍孤立部隊。”許平的帥帳内非常溫暖,闖軍阻擊部隊的将領們正在對作戰方案進行最後研讨:“祀縣一戰後,我們闖營也證明自己有殲滅新軍一個孤立營的實力,這樣新軍同樣不敢在河南以一個營爲單位進行作戰,這點對我軍非常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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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的這個判斷是闖軍全盤計劃的基石之一。早在聽說蒲觀水領兵前來後,許平就告訴李定國等将領:蒲觀水雖然在新軍中素有威望,但卻根本沒有任何獨立帶兵的經驗,以往他總是在鎮東侯帳前聽令,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執行者而不是一個決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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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不讓鎮東侯帶兵是可以理解的,但這是比冬季進攻更大的軍事失誤。隔着幾百裏,鎮東侯不可能替蒲将軍布置一切,他隻能在出兵前給蒲将軍交代幾條最簡短的注意事項,如果我估計不差的話,鎮東侯肯定反複告誡過蒲将軍不要分兵。”許平扪心自問,如果自己處在黃石的地位上,是不會指望蒲觀水能夠靈活地指揮三個營分進合擊的。闖軍對官道施行堅壁清野以後,毫無顧忌地沿着官道布置了一字長蛇陣,絲毫不擔心會被新軍側擊或是包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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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判斷說:“一萬兩千新軍官兵,還有三萬多民夫,他們抱成一團緩緩壓過來,速度會非常慢,在我們四個翼的節節抵抗下,很快就會精疲力竭。他們每向前走一步就會虛弱一分,等到他們爬到開封城下的時候,就是我們發起反擊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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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日才渡過黃河的新軍于九日就遭到闖軍的激烈抵抗,直到當天下午,赤灼營仍未能攻占闖軍的陣地。蒲觀水親自趕到一線視察時,從望遠鏡内看到一層又一層的闖軍戰壕和位于其後的棱堡矮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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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号是闖軍第三步兵翼,根據情報是闖賊西首營的部隊。他們修建了一個棱堡,然後以這個棱堡爲核心節節抵抗。這夥闖賊大約有一千五百人上下,擁有大量的火器,不過沒有見到任何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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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謀的彙報讓蒲觀水心情變得更加不好,面前這個闖軍的營不是許平的近衛營,可是他們從戰術到裝備上都和新軍非常類似,對新軍的各種手段也都十分了解:“上次的戰報還說西營沒有阻擋我軍進攻的能力,怎麽短短幾個月,他們就強大了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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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許平把手下的部隊派入西營了,”參謀們寬慰蒲觀水道:“我軍剛剛渡過黃河,士兵都很疲憊,一時攻不下來也沒什麽,等我軍修養些體力,定能勢如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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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參謀預料的,經過一上午的激烈戰鬥,新軍先頭部隊仍然沒能填平闖軍的壕溝并緊逼到矮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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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國把相當多的步兵部署在壕溝裏,當新軍前進的時候首先會遭到矮牆和壕溝後的射擊,等新軍進一步逼近的時候,壕溝裏的闖營士兵就會出擊阻止新軍逼近壕溝,不擊退這些部隊天一營的工兵就無法填壕溝。而壕溝前面對面的作戰對闖軍十分有利,他們可以得到來自棱堡的火力掩護,李定國親自站在棱堡上指揮,如果發現某處是新軍的主攻防線,他就會指揮壕溝部隊後退,用矮牆火力阻止新軍追擊。而當新軍企圖填壕溝的時候,闖軍又會展開反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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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驅逐闖賊工兵就無法填壕溝,而我們的部隊又不能站在對方的火力前白挨打。”棱堡配合燧發步槍,讓天一營的指揮官一籌莫展,蒲觀水下令讓中軍的赤灼營參謀上前觀戰,這些人參加過蘭陽之戰,蒲觀水希望他們的經驗能對自己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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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蘭陽之戰一樣,闖賊并不龜縮在矮牆後,而是把大批士兵部署在壕溝裏,與我們展開反複争奪。”赤灼營的參謀們紛紛向蒲觀水指出,如果被闖軍引入類似蘭陽的戰鬥模式,就可能導緻新軍的慘重傷亡,他們建議等把炮兵部署到位後再進行強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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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蒲觀水不得不同意這一要求,望着橫在道路上的這個小型棱堡,歎了口氣:“許平他真不愧是工兵出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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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觀水命令新軍下午對阻擊闖軍繼續保持壓力,同時進行炮壘和過夜營寨的修築工作。今天大軍顯然不可能向西取得重大進展,而必須要在附近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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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棱堡大概隻有一千多闖賊在堅守,我軍正面強攻損失不會小,當這個損失不能白費。”蒲觀水命令赤灼營做好進攻準備,而天一營則進行休息,他親自參與赤灼營的戰術讨論,審定通過了明日工兵、炮兵與步兵協同作戰的作戰方案:“明天赤灼營發起進攻是,天一營從棱堡的兩側包抄,讓兩營的馬隊好好檢查馬蹄鐵,明日闖賊如果不撤退那是最好,如果撤退的話我們一定要猛烈追擊,不能讓他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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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天淩晨時分,哨兵報告對面的闖軍棱堡起火,蒲觀水下令不得輕舉妄動。天明後偵查得知,闖軍确實已經于昨夜放棄他們的工事退去。蒲觀水帶着自己的參謀親自觀察闖軍的防禦體系,覺得它并沒有在前一天的攻擊中被嚴重破壞,而防禦者的損失看起來也非常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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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心中的疑惑,蒲觀水命令三個營拔營啓程。當赤灼營向着開封方向進發不到五裏,另外一座棱堡就又出現在他們眼前,也同樣被層層的壕溝所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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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闖賊頭目名叫李定國,他似乎對我們的條例非常熟悉。卑職簡單計算了一下,如果我們按照條例要求的那樣展開部隊、布置進攻、構建炮壘的話,那麽今天入夜前仍然無法發動大規模強攻。”一個參謀把他的計算結果攤在賈明河面前,闖軍充分利用天氣的因素,限制着新軍的進攻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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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該死的許平。”蒲觀水惱怒地叫道:“天一營構築營地,赤灼營跟上,明日還是由赤灼營發起進攻,天一營和赤灼營馬隊做好追擊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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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軍不得不辛勤地勞動了一天。但是十一日淩晨,卻發現闖軍再次主動退卻。拔營出發不久,蒲觀水再次接到報告,先鋒又一次被阻擋于闖軍的防禦陣地前。趕到前線的蒲觀水望着那一條條如蛛網般的橫壕溝和交通壕組成的防禦區,命令周圍的參謀道:“四下查探,看看有沒有其它的道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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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查的結果當然是沒有,沿着官道兩側的居民村落都已經遭到闖軍的徹底破壞,即使離開官道這條主線,新軍也必須每日搭建過夜的營地,而路況比這充滿壕溝和障礙的官道還要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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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蒲觀水原本的預料中,他會遭遇到闖軍用主力進行防禦的堅固陣地,而不是這樣一個個連綿不絕的小型防禦陣地。他原計劃利用火炮的優勢,在摧毀闖軍防禦的同時重創敵人的部隊,然後迅速抵達開封城下,擊潰闖軍可能的最後抵抗,給賈明河解圍。看起來這個如意算盤不可能實現,蒲觀水相信這條官道上必然密布着闖軍類似的防禦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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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等炮兵了,把炮隊留給後衛部隊,赤灼營和天一營并肩前進,遇到抵抗就發起進攻,我們不能這樣和許平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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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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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許平和他的參謀們分析戰況時,新軍已經連續三天不待炮兵到位就發起直接的強攻。這三天來的戰鬥比前兩日激烈得多,無論闖軍或是新軍都付出了比之前大得多的傷亡。前敵指揮李定國已于今日将隸屬近衛營的第一步兵翼投入防禦作戰,輪換下西首營的兩個步兵翼。李定國報告說,他将在明日把第二步兵翼頂上去,讓今天激戰了一天的第一步兵翼退後休息;而對面同樣進行着輪換工作,今天猛攻第一步兵翼的是新軍的天一營,估計明天會輪到赤灼營上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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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局完全在我們的掌握中。”許平對戰局的進展非常樂觀,步步後退的闖軍能得到更充分的休息,而新軍則必須在焦土化的戰區上艱難前進,每天辛苦地搭建營帳、修複道路。巨大的工作量正迅速消耗着新軍官兵的體力:“根據新軍條例,這個時候應該考慮包抄,但蒲将軍卻沒有辦法進行包抄。我估計快有人要提出分兵前進了,但他絕對不會同意,鎮東侯肯定事先反複向他強調過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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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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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同意分兵!”與此同時,新軍軍營中的蒲觀水斷然拒絕了天一營營官成平的建議:“敵暗我明,水營離開主力就可能遭到闖賊的伏擊,你難道忘記了祀縣的教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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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要打到什麽時候?”成平滿臉都是苦惱,今天作戰,天一營有五十人陣亡,一百多人負傷,由于遠離明軍的補給基地,這些傷病員無法後送,必須留在營中。渡河幾天來,還有百多人因爲受寒而倒下:“大人,我們必須尋求與闖軍主力的決戰,然後去開封渡過這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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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觀水責備道:“你這樣急躁正是中了賊子的下懷。許平他采用這種戰術就是希望我們沉不住氣分兵包抄,好讓躲在暗處的賊人能夠一次打掉我們一個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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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大人,這樣暴露在曠野裏很快就會有越來越多的病号,等傷病員超過千人以後,我的營就會被拖得失去進攻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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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要改進戰術,不能再被賊人牽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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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日,李定國發現新軍沒有急于進攻,遠遠地在闖軍防禦工事外停下腳步修建營壘。經過平安無事的一天後,李定國故伎重演,命令闖軍放棄陣地後退。現在第二步兵翼的指揮官是一個名叫張爲的年輕中校指揮,聞令後他問李定國道:“李将軍,我的部隊今日并未交戰,是不是可以考慮多堅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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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李定國笑道:“我們還是要按照原定計劃撤退,讓新軍每日都要行軍、築營,讓風雪來消耗他們的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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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卑職明白,”張爲點頭稱是,但又道:“可是一槍不放就撤退,實在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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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兄弟啊,”李定國笑着伸出三根手指:“第一,顯然官兵是打算明天上午部署,下午從容地猛攻,給我們造成大量的傷亡;第二,現在官兵的軍力還沒有完全被拖垮,我們逼着他們累了一天才前進了五裏路,已經很合算了,爲人不可過貪;第三,後面有的是苦戰的時候,我們要保存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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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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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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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狼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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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在河南部署陣地連綿抵抗,試圖消耗我軍的兵力,”對這種戰術金求德和蒲觀水一樣感到非常頭疼:“冬季本來就不是打仗的好時機,如果一戰決勝負也就罷了,這樣暴露在荒郊野外,部隊的病号很快就會比傷員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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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謀們對眼前的局面都沒有什麽好主意,教導隊的宋建軍教官被金求德召來:“加強冬季作戰訓練,我沒有太多的時間給你,緊急訓練十五天,然後就發去河南戰場,蒲将軍那裏肯定需要大量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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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建軍感到很爲難,這麽短的訓練時間效果可想而知不會好:“是不是讓侯爺向朝廷建議一下,把教導隊暫時移向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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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不可能的事就不必去做了。”如果鎮東侯不是練兵總理而是大都督的話,金求德就會在山東建立一個大營,就近接受傷兵,同時把補給和補充兵發向這個大營。如同當年在西南時做的一樣,不過這個建議已經被朝廷否決了,朝廷不願意讓鎮東侯的兵權蔓延到每一個有烽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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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求德看着地圖,闖軍退卻的速度雖然比預料的慢,但僅靠這種戰術是不能避免決戰的:“許平他不可能永遠這樣退下去,遲早他得調頭與我軍決一死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