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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府内那裏還有闖賊的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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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李二賊的西營,還有許賊的鳥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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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哪裏會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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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會來的。”何馬突然插話道,他一張嘴參謀們立刻側耳凝聽。何馬同樣知道可能趕來的援軍隻可能是西營或者近衛營,而他絕對不信近衛營會跑到這裏來:“就憑孫可望和李定國那兩個家夥,能頂得住山岚營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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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賈明河那裏應該已經發起佯攻,何馬覺得,就算許平昨夜收到杞縣告急,也不可能丢下開封城當機立斷派出援軍,就算發兵也不會是主力部隊:“放棄開封來救杞縣?這不是舍本求末嘛。那幫賊人想開封的金銀早都想瘋了,就好似嗅到血的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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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來得是西營,那何馬還不太放在心上,其實就算是近衛營前來何馬也并不害怕:“許平那黃口小兒,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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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謠言在新軍中暗暗流傳,也曾落入何馬耳中,這些風言風語讓他很憤怒。因爲這些傳聞有關何馬最尊敬的老上司黃石的清譽,金大人同樣也是何馬很敬佩的人,何馬已經爲這兩位大人效力幾十年了,黃石複出後他是第一批投到黃石旗下的舊部。作爲謠言主人公之一的許平,自然被何馬深深地痛恨着。這次來河南,一想到能爲黃石和金求德痛打許平,何馬就發自内心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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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何馬絕不會承認他對許平的痛恨最開始來源于隐藏很深的嫉妒。當聽說賀寶刀把黃石給他的勳章親手挂在許平胸前時,何馬就不以爲然;以後每次聽到賀寶刀在黃石或其他人面前誇贊許平,并稱他爲新軍年輕一代的佼佼者時,何馬總覺得這話很不順耳。出于對賀寶刀的恭敬,何馬把自己内心的這種不快解釋爲看不慣某些人的投機取巧。蘭陽失利後,何馬對許平的憎恨變得愈發強烈。參謀們雖然有所察覺,但并不能洞悉何馬的内心,他們仍盡職盡責地繼續提出假設:“如果許賊一開始就察覺到我們的佯攻和用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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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何馬粗暴地打斷了參謀的話:“他就有本事把我的營打垮?還不惜爲此放棄開封?不惜違背他主人的命令?不讓手下群賊覺得能洗劫開封,他難道不怕被亂刀分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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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團的惡氣一陣陣地湧上喉頭,何馬突然很希望能遇到許平,讓自己能夠一雪前恥。他不耐煩地嚷道:“如果那個黃口小兒真的如此狂妄,就讓他來好了,一營對一營,我難道還會怕了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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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馬的暴怒讓他的參謀們頓時都緘口不語。很快選鋒營列陣完畢,何馬怒氣未消地揮手喝令道:“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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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明知祀縣闖軍的遠程火力不足一提,所以選鋒營毫無顧忌地開向戰場,士兵們大搖大擺地向着李來亨的部隊走過來。選鋒營的陣型要比祀縣闖軍的單薄得多,向着左右遠遠伸展開的兩翼讓選鋒營的陣型幾乎有闖軍兩倍那麽長,這還是因爲受到了城牆的阻礙——選鋒營左翼要和它拉開一段距離以确保安全。選鋒營的中軍一直走到距離闖軍五十米遠才停下腳步,右翼作出要繼續向前向李來亨的側後迂回的威脅姿态;因爲闖軍離開城牆一段距離,所以明軍的左翼也插到李來亨所部和祀縣城牆之間,顯示出切斷闖軍和縣城的聯系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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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驕狂的官兵,”李來亨看着從右手滲透過去的明軍,對手似乎對祀縣再派出一隊士兵夾擊的可能性毫不擔心。正對面的是選鋒營的中軍,還有何馬的将旗,這裏的明軍沒有立刻做出進一步行動,而是與闖軍小視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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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那個步隊停下腳步後不久,緊靠着它的兩個選鋒營步隊也在大約五十米的距離上站穩,遠處的李過和胡辰看到,敵陣背後的選鋒營旗立刻發生變化,從對面傳過來的鼓聲也變了節奏。選鋒營的長矛兵挪動腳步露出一條條通道,後排的燧發槍兵從這些通道中魚貫而出,走上前排後迅速地重新合攏成密集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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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來亨盯着位于排頭位置的明軍軍官,看着他把明晃晃的佩劍抽出舉向空中,随着這個動作,明軍第一排燧發槍手整齊地單膝跪地,于此同時李來亨大吼一聲:“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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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馬頭強迫坐騎和自己一起趴倒在地面上時,李來亨的部下們也把武器平放在地面,四肢平放,讓身體盡可能地緊貼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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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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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步隊的燧發槍手向面前的闖軍發動齊射,他們的子彈從半空中飛過,個别地打在地面的泥土上。始終用望遠鏡觀察戰場的何馬今天已經看見過好幾處不可思議的行爲,但這次他還是被震驚了:“闖賊這是在打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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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軍還在向闖軍齊射着,而他們調整槍口的後果就是讓更多的子彈打在地面上,而不是打在空氣裏。緊趴在李來亨身後的胡辰挑眼看着前面嚣張的明軍,狐疑地問道:“小李将軍,我們就這麽一直趴下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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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義叔祖父(李自成的弟弟)才是小李将軍,我義父是小小李将軍,我是小小小李将軍,”李來亨笑了一下,接着小聲解釋道:“等他們長矛兵上來的時候,射界就會被擋住,那時我們就可以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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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一副束手待斃模樣的闖軍,對面的何馬把手指伸到頭盔下,撓撓發癢的頭:“傳令,讓馬隊迂回到敵陣後方,兩翼繼續前進,中央三隊左右延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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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鋒營兩翼繼續前行,很快就形成對闖軍的半包圍局面,等選鋒營的馬隊移動到闖軍的背後時,選鋒營的兩翼已經越過闖營的兩端。闖軍現有的陣型類似一個橢圓,在這個陣型外五十米是一個更大的橢圓型,現在這個大圓已經有三分之二被明軍占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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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這樣趴着?看着官兵在大平原上把我們包圍起來?”胡辰盯着李來亨,臉上是不能置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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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來亨沒有理他,隻是緊緊趴在地上,轉頭觀察着四面明軍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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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幹什麽?”何馬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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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馬臉上的表情不比李來亨的部下更正常,選鋒營的參謀長用望遠鏡仔細地看了又看,鄭重地回答道:“兩翼的闖賊正在地上爬,嗯,他們正爬向中央,好像要變成圓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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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我知道。”何馬感到自己的腦袋越來越癢了,他用力撓着頭:“我問的是,你覺得他們打算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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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職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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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火,停火。”何馬揮手招呼自己身後的傳令兵,向着李過那面孤零零猶自豎着的将旗一指:“去問問他們可是要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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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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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聞商銅被從馬隊中帶來見李定國,今天他一身利落打扮,袖口、褲腳都用麻繩紮得緊緊的,背上挂着鬼頭大刀:“見過四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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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兄弟。”李定國揮手示意聞商銅和他并駕齊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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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緊急關頭被李定國召見,聞聲同覺得隻有一種可能,他湊到李定國身旁,躍躍欲試地問道:“四爺,今天可是要小的打頭陣?放心吧,四爺,小的一定殺出我們西營的威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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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國微微搖頭,自從幾天前許平作出馳援祀縣的預案後,李定國就一直在近衛營中和許平研究戰局。以往,根據李定國的習慣,會對各種軍情給予直覺上的判斷,通過裏面的一些細節來判斷一個情報到底有幾成可信。李定國身邊的将領,會給予他一定的幫助,拾漏補缺,他本以爲近衛營的參謀隊也是按照類似的模式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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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李定國在近衛營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運作模式,三天來參謀們根據嚴格的算學,把農民送來的幾百份亂七八糟,幾乎全沒有什麽可信度、甚至自相矛盾的報告加以分析。經過整理後,這些雜亂無章的軍情會變成一目了然的報告,上面會表明可能的誤差。許平不要求參謀隊的人員報告他們做出判斷的原因,隻要求他們堅持采用算學作爲判斷的基礎,從中計算出可信的數據。李定國自問:根據自己多年的從軍經驗,一部分隐藏在這些報告中的有用信息同樣會被發現,但更多的可能會被忽視——大部分有明顯錯誤的軍情會被放棄,自己一個人不可能有時間去研究其中的錯到底有多大,擠去多少水分就可以變得相當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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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國曾經就參謀隊詢問過許平不少問題,許平告訴他參謀隊采用算學是鎮東侯打下的基礎,但以往大多考慮本方軍隊多、考慮敵方軍隊少而且不可信。許平取消了所有關于敵軍的推演——除非是爲了鼓舞士氣,取而代之的就是用同樣的計算方法去處理情報,因爲敵方的情報更負責而且不準确,所以許平才建立了這個多達五十的大參謀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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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李定國還有一個疑問,那就是如果參謀隻精通算學而不熟悉戰場,會不會演變成群體性紙上談兵。對于這個疑問,許平思考良久,回答說:這可能是因爲當年長生島位于前線,島上不是軍人就是軍屬,可能黃候的參謀們人人都見識過戰場不需要考慮這個問題,隻要在算學方面有天賦就可以了。許平随即表示,等此戰結束後,他就會把近衛營參謀隊中的五十名參謀派出一半到營裏去從事把總職務,而把同樣數目的把總調到參謀隊工作,讓他們對營部如何運轉有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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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兄弟啊,聽說你懂算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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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學?”聞商銅大吃一驚:“四爺,這個我可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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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能?”李定國顯得有些意外,剛才衛士剛剛像他簡要介紹過聞商銅的簡曆:“聞兄弟你不是鞋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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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确實是當過鞋匠,不過這算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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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制革修鞋不需要算學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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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是手量眼測,倒是也有點心算,”聞商銅遲疑着說道:“九九表當然得會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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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對了嘛,聞兄弟不要回馬隊去了,今天就呆在我旁邊吧。”打過仗的西營好漢有的是,現在好不容易從中找到一個會算學的當然要立刻保護起來,聞商銅奉命退後兩步尾随在李定國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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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國又揮揮手,趙芝泉被衛士們帶了上來,這個曾經的裁縫把馬刀叼在嘴裏,用力向李定國一抱拳,赤裸的雙臂上筋肉縱橫。把片刀吐出口,趙芝泉一把接住在手裏耍了個刀花:“四爺,今天是要小的打頭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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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兄弟啊,聽說你會算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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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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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馬下令後,身後的傳令兵立刻飛身而出:“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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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傳令兵策馬沖出明軍的戰線,向着闖軍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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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多雙眼睛立刻盯着來人,傳令兵騎馬來到闖軍陣前,還是沒有一個人站起來。看到這一大片趴在地上仰頭望着自己的敵人,傳令兵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呆立片刻後,終于大聲叫道:“誰是首領?我奉命請你們首領出來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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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李來亨,”李來亨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大聲喊着回答道:“你找我有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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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令兵望着這個答話的年輕男子:後者右臂環在一匹馬的脖子上,正用力按着它不讓馬爬起來,整個人躲在馬後,隻露出半張面孔,上面那雙大眼正炯炯有神地向自己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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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等……”這個時候按說應該用嚴厲和驕傲的口吻問話,可是眼前滑稽的場面讓傳令兵嚴厲不起來,他用一種詢問式的腔調問道:“爾等可是要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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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來亨立刻答道:“我們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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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降,”趴在地上的闖軍一起跟着嚷嚷:“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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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官兵,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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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傳令兵低聲地說了一句,平靜得好似這個回答早在他的預料中一樣,他掉頭返回己陣的時候,忍不住又回頭看一眼這些闖軍,那一千多人還仰着下巴注視着他。傳令兵搖搖頭,他感到此生還沒有什麽事能讓自己這麽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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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他們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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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了。”何馬的語氣變得陰冷不善,他的眼睛裏閃動着感到被羞辱而引發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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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人不降就讓他們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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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馬飛快地發出命令,此時明軍已經形成一個四分之三合攏的圓圈,那個唯一的缺口後面部署着選鋒營的馬隊。根據何馬的命令,選鋒營的長矛手會再次向前替換到前排位置,然後他們就會整齊地并肩向前,如同一道鐵牆似的向中心擠壓,把中間這一大團闖軍壓成肉泥。如果真有人能從這個恐怖的擠壓中逃出的話,選鋒營的馬隊也會把他們無情地踏成肉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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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急,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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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安慰着身邊的同袍,李來亨一邊微微放松手臂,随時準備着放開坐騎讓它重新站起,他雙眼緊盯着前面明軍的動作,等待着起身進行最後奮戰的時機。那些身披鐵甲的明軍如同一下凡的金剛,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李來亨知道這些趴在這裏的兄弟恐怕沒有一成能逃出生天,
他不用來壓馬的那隻手握緊身下的刀柄,回頭沖周圍的人一笑:“諸位弟兄怕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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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怕死!”闖軍官兵們紛紛響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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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馬上就要殺他一個痛快,”李來亨微笑着:“就算我們會死,許将軍也會把官兵殺光給我們報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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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們不會死的,小小小小李将軍你不會死的”胡辰側身一扭,把壓在地上的右臂向着身後艱難地指了一指:“許将軍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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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說了一個小,胡兄弟。”李來亨笑着努力把脖子伸長一些,在不從地上爬起來的前提下努力望向胡辰指着的方向:“再說胡兄弟叫我李兄弟不好麽?就是李來亨也比小小小李将軍好聽得多啊,我的名字難道不順耳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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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明軍探馬注意到異常,發現闖軍的援軍的時,近衛營的先鋒已經距離選鋒營不到兩裏遠。闖軍沿着通向祀縣西門的官道前進,直抵城下然後左轉,從城牆的遮蔽後走到明軍的視野中。明軍哨探已經被李過的騎兵驅離城西,看到近衛營從城牆後面出現不禁大驚失色,何馬收到報告的時候,他剛剛下令長矛兵準備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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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鋒營最急于知道的就是闖軍援軍的規模。雖然近衛營的出現讓選鋒營上下無不震驚,但作爲新軍三大主力營之一,他們當然不會聞風而逃。如果闖軍人數不多的話,那選鋒營很願意将他們和李過一起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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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确認增援的闖軍打着近衛營的鷹旗後,何馬第一件事就是讓部隊暫停攻擊。雖然他很想把眼前這群趴在地上的老鼠統統踩死,但他們是人數高達一千五百的大股敵軍,一定會因爲面對絕境而拼死抵抗,選鋒營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制服他們,而現在顯然何馬已經沒有充裕的時間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