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步槍手近距離瞄準闖軍可能的射擊位置,工兵随後沖上來拆除外圍的矮牆,并填平營牆前最後兩道壕溝。一連兩次,李定國精心準備的反擊都被打退,他向明軍投擲硫磺熏人的計劃随後也被挫敗。
“這就是新軍最不堪一擊的營?”李定國看着一股股湧上來的赤灼營,有些急躁起來:“若是新軍最不堪一擊的營都不能擊敗,那遇上厲害的又該怎麽辦?”
在事先的任務分配中,李定國率領西營較有戰鬥力的一批人對赤灼營迎頭痛擊,而孫可望則負責在另一面抵擋山岚營的側擊。
出營反擊的西營士兵損失了數以百計的銳士,明軍工兵已經逼近到營門準備爆破。李定國突然從營牆後拔身而起,将手中的鐵弓一下子拉成滿月,不等明軍負責掩護的步槍手反應過來,那長箭就如流星般地射向不遠處穩穩擎着赤灼營大旗的掌旗手。
那個旗手對迎着面門射來的利箭視若無睹,他本是救火營的老資格旗手之一,被調到赤灼營後擔任營旗手。當羽箭逼到這個旗手面前時,旁邊突然揮下一劍,站在營旗邊的一個護旗手替他撥開了這一箭。而那個掌旗手仍一動不動地站着,仿佛根本沒有看到眼前生的一幕。
“好厲害的兵。”
才射完箭,李定國就不得不趴下躲避明軍的回擊火力,他貼着營牆潛行幾步,同時把三支箭從壺中掏出來握在手中。李定國估算着赤灼營那面營旗的相對位置,再次猛然從牆後站起,看也不看地把三支箭連珠射出去。
旗手左右的護旗兵先後出劍,在眨眼間将頭兩支箭擊落在地,而第三支箭實在來不及收箭撥打,猛地撞在掌旗兵的面甲上。
李定國看見那個旗手胸口向後一仰,跟着就又恢複過來,期間手中的大旗仍是紋絲不動,還是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生過。
“好硬的甲,好厲害的兵。”
李定國又一次不得不趴在牆後,跟在他身後的衛士縮得稍微慢了一點,就被明軍的鉛彈打死兩個。随着一聲轟然巨響,營門被赤灼營的工兵炸開,明軍步兵歡呼着沖過第一道營牆。無奈之下李定國隻好指揮部隊交替撤退,掩護主力轉移到後面的另一道牆後:“如果這是新軍最差勁的一個營,那救火營又當如何?”
李定國突然意識到,今天他和孫可望在部署上可能犯了一個錯誤。
正當李定國那邊連連告急,山岚營從南面開始起進攻,向着李定國的側後勇猛突擊,準備把他的退路一舉切斷。早有準備的孫可望聞訊立刻命令部下進入陣地,當明軍掃清明軍的掩護部隊出現在他們眼前後,立刻受到西營士兵猛烈箭雨的接待。正如許平預言的那樣,弓箭幾乎沒有給明軍造成值得一提的傷亡,隻不過讓他們突擊的度稍稍減緩。新軍燧槍手紛紛半蹲下開始射擊。由于許平的再三提醒,西營士兵主要是以土牆而不是以單薄的木牆提供掩護,但還是有不少探身在外的弓箭手被火槍擊中,轉眼間西營的弓箭手就被徹底壓制住。
“等老四滅了赤灼營,就會過來增援我的。”孫可望還在打着他的如意算盤——既然赤灼營不堪一擊就先打垮它,然後集合全西營精銳,孫、李二人都不信守不住一個三千人的新軍營,或許還可以打一個漂亮的反擊把山岚營也擊潰,讓那個許平看看——隻消滅一個新軍營的計劃是多麽的保守。
等到明軍又沖近一些後,孫可望一聲令下,西營士兵就躍出隐蔽陣地,向明軍撲上去。突然出現的西營士兵說明對手對新軍的第二波佯攻早有預料,這讓明軍有些吃驚,不過他們迅調整隊形排開長矛陣,孫可望的奇襲隊差了一點,結果還是沒能沖進明軍的陣内,交鋒後幾個照面就被打得節節後退。
孫可望焦急地看到自己的手下越退越快,上百個沖在最前的都是孫可望的老底子部隊,頗爲悍勇,但轉眼間就被來自四面八方的長槍捅死。看到這些武藝高強的榜樣紛紛喪命,跟着親跟在他們身後沖鋒的西營軍兵頓時士氣大挫。
這時遠處又出現了新的情況,幾隊明軍推着火炮靠近,他們身邊是新軍的工兵隊,這些工兵不停地把預先準備好的木闆墊在火炮的輪子下,幫助他們通過沒有道路的複雜地形。
随着一閃一閃的火光送來連綿不絕的轟鳴聲,西營的密集隊形就遭到了慘重的傷亡
“連路都沒有,炮居然還能推得飛也似的……”孫可望嘴裏大罵不止,連忙指揮部下冒着明軍的炮火撤退,本來這邊人就少,意想不到殺出的炮兵打得西營部隊收不住腳。孫可望看見自己寄予厚望的部隊開始丢盔卸甲地往回逃,即使是遇上左良玉的部隊,這種情況一旦生也可能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果然,孫可望接着就看到敵人尾随着敗退的本方士兵沖到戰壕邊,緊随其後的是新軍的熟練工兵,幾個火藥包被投擲過牆,趁着西營士兵被打懵的機會,新軍工兵一個突擊就将吊橋拿下,開始攻擊營門。
本來這邊西營的兵力就少,形勢大壞後孫可望一面命令親衛反擊試圖越過營牆的敵兵給部下争取撤退時間,一面派人去通知李定國:“告訴四爺,老子這裏快頂不住了,一刻鍾内他要是不從前營撤出來、跑不到下一道牆,那可就被圍死啦。”
李定國接到消息時,正在苦苦抵抗正面明軍的猛攻。四處都是呼嘯着的炮彈飛過:“不用他說,我已經被趕出來了。”
幸好預先有充足的心理準備,加上李定國的冷靜指揮,一線遲滞部隊總算連滾帶爬地逃回後方,孫可望得知李定國安全後,也連忙下令後退。剛跑出幾步,背後就傳來轟隆一聲巨響,明軍的工兵剛剛完成對側營門的爆破,巨大的煙塵騰上半空。孫可望雙耳被震得嗡嗡作響,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後面一道土牆前,腳下一個踉跄就摔了個跟頭。當孫可望被兩個士兵拽進營門的同時,明軍正呐喊着沖破側面的第一道防線。
身旁的士兵用大木頭把這道牆的營門堵住,還有人登上高處用弓箭還擊。孫可望半躺在地上,耳朵裏全是亂七八糟的轟鳴聲,他感到心怦怦跳動着,幾乎要蹦出胸膛。孫可望忍無可忍地仰天大吼一聲:“這真的是佯攻嗎?”
……
高成倉抱着自己的火繩槍,面沖着南方倚坐在壕溝裏。許平下令近衛營提前向士兵們通報了這次的任務,高成倉已經從果長那裏知道全部的細節:明廷最精銳的部隊就在對面的陰影裏向着這裏虎視眈眈,不用想别的,就是全力射擊,隻要打退他們今天的進攻就意味着勝利。
高成倉不知道長官是怎麽知道得這麽詳細的,但他明白,如果長官沒判斷錯的話,今天他将和同伴一起遇到參軍以來最激烈的戰鬥。明廷的新軍的具體情況高成倉雖然不了解,但是黃侯爺的名字那可是如雷貫耳——那可是咱大明的第一勇将啊,孤身一人就能殺了奴酋再平安回來的武曲星!強将手下無弱兵,聽說哪怕是再膿包的人,隻要跟着黃侯爺就勇不可當,幾十個人就能砍下幾百個鞑子的級,幾千個人就能把幾萬虜騎殺得幹幹淨淨。
把心裏的不安壓下,高成倉擡頭掃一眼戰壕裏的同伴,他們也都一個個低着頭,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一向樂呵呵的果長也滿臉都是心事。
開戰前許平下令逐級向下通報戰局,不僅僅是敵人的情況,還有他關于戰局進展的一些預測。而近衛營的果長們,也一字不落地複述給手下的士兵們。
“……保持鎮定,你們可能會聽到一聲或幾聲排槍聲,那是官兵開始驅逐我們的警戒部隊。這個時候你們要繼續隐蔽在壕溝裏,最前排的長矛兵們會阻止官兵的偵騎,你們隻要安靜地等待命令就可以了。”
這句話剛才果長再三強調。
高成倉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幾個月來不停地練習舉槍、扣扳機、清膛、填藥、填彈、壓實、灑藥、吹散……這二十幾個動作練習了沒有一萬遍也有八千遍,手掌上都磨出了厚厚的老繭,比幹農活時還厚。高成倉一直很羨慕那些能分到燧槍的同伴,他們的動作要比火繩槍少好多,而且也要安全得多。高成倉清楚地記得那個倒黴的老王被炸爛的場面,當時老王一個不小心,忘記吹淨藥池上溢出來的散藥就點火,被炸後火星飛濺到他衣服上的火藥口袋裏,頓時人就像一串被點燃的爆竹那樣響做一團。等大家抱着頭從地上爬起來,隻見老王直挺挺地躺在那裏,一半臉都被燒焦了,衣服完全爛掉,滿身的傷口像荷花那樣翻出來。
高成倉想到這裏忍不住打一個哆嗦。自從那件事生以後,一連好多天他每次點火時都會忍不住全身打哆嗦,直到半個月後才略微正常些。
“我真想有把燧槍。”高成倉在心裏默默地想。
突然響起的排槍聲讓凝思中的高成倉又打一個哆嗦,身邊的同伴們也紛紛身體一震,從想像中被拉回現實世界,但是沒有一個人出聲。槍聲響過一次後就陷入沉寂,一會兒,遠遠地有呼喊聲傳來,接着就是淩亂的腳步聲響起。高成倉向對面的一排兄弟看過去,壕溝裏陰暗得很,隻有少量陽光從頭頂上的幹草縫隙間透下來,對面一排士兵也和高成倉一樣抱着槍坐在地上沉思。戰壕裏靜靜的,偶爾會有極力壓低的一聲咳嗽。
在矮牆後方,此時的許平騎在馬上,雙手一前一後托着單筒望遠鏡注視着戰場,出一聲驚奇之聲:“不是選鋒營。”
“不是。”參謀長周洞天在許平右手位置上,用同樣的姿勢托着望遠鏡:“是赤灼營。”
“賈将軍爲這次攻擊集中了兩個營?還是一個半營?”許平自言自語道,心中有些奇怪:“如果賈将軍認定可以靠佯攻将我吸引到東面,那他不怕山岚營和半個赤灼營被我打垮麽?如果他認爲我不會去東面,那他來這裏幹什麽?”
“或許……”周洞天說道:“賈将軍認爲我們非常不堪一擊。”
“那還需要這麽麻煩繞遠路來包抄我們幹什麽?我全軍都打不過新軍一個半營,其中還有一個會自行崩潰的……”許平說到這裏一愣,喃喃道:“或許是我大意了,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
“西營,”許平突然感到他的計劃出現了一個重大的纰漏,西營那裏沒有任何火器,最精銳的騎兵也被許平調來這裏:“如果西營損失慘重的話,我還是無法扭轉戰局。”
對面的赤灼營看上去至少有兩個隊的兵力,許平心中籠上一絲憂慮:“相對對面的新軍,近衛營沒有兵力優勢,我還能靠消耗反擊的辦法殲滅一個營嗎?賈将軍,不會親自來這裏?”
周洞天等參謀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大人,需要讓騎兵去緊急增援西營嗎?”
許平凝思了兩秒,搖頭道:“不必,若是赤灼營和山岚營比我預料的更強大,那賈将軍就會在這裏,沒錯,定是如此。這樣也很不錯,如此西營遇到的就一定是佯攻。”
……
在西營的對面,兩位魏将軍就戰局展開磋商,他們已經連破三道防禦線,闖軍顯得更加混亂。
“許賊還沒有出現,”魏武覺得進度有些偏快:“如果我們真的擊潰西營,許賊說不定就跑了。”
“嗯,很可能。”魏蘭度也覺得戰局的演變有些乎他們的原定計劃:“不過他快該到了,而我們應該轉入防禦拖住他,等賈帥前後夾擊。”
……
剛才遲樹得的騎兵幹得不錯,他們憑借人數優勢把明軍少量的偵查騎兵阻止在闖軍防禦陣地很遠之外。當第一隊新軍步兵趕到後,他們就開始撤向防禦陣地。許平嚴禁騎兵進行任何可能導緻被俘的作戰,所以騎兵一直遊動在明軍射程以外。看到闖營的矮牆後,明軍的騎兵就遠遠地停下腳步,直到密密麻麻的明軍出現在許平的視野裏,明軍的十幾個騎兵才又開始靠近。當闖軍大批騎兵上前阻止時,明軍的步兵出齊射,吓阻而不是殺傷他們。
三道長長的壕溝都被許平用幹草遮蓋住,他知道,明軍馬上就會覺察這些幹草非比尋常,但他希望明軍會誤判闖營的防禦模式,比如認爲壕溝裏面放着的是尖木樁或是鐵角。
直到現在爲止,一切還都在許平的掌握内。當更多的明軍沿着小路開來時,許平相信對方的騎兵已經看到自己部署在兩翼的流民部隊。許平布置了那些部隊,給他們每人一根竹竿當武器,他們不需要作戰也不允許靠近戰場,唯一的作用就是被敵人看見。
在步兵的掩護下,明軍的騎兵又沖近一些,這次他們一直進逼到靠近第一條壕溝的地方。隐蔽在第一道壕溝裏的闖營弓箭手起立射擊,明軍的騎兵立刻退下去,他們使用的一百張弓都是西營不需要的軟弓。
“大人,現賈将軍的旗号,還有何将軍的。”
“很好。”許平放心不少:“儀封那邊的兩個營官,他們接到的命令肯定是佯攻吸引我的注意力,隻要我不出現西營就不會受到太大壓力。”許平把西營的精銳抽調了不少來這邊,火器也一點沒給西營留下:“而且是兩個營官,他們難免會等待,等待另一個人下定決心。”
“讓騎兵都撤回來,我們的伏兵也都撤回來。”對面的新軍接近四千,裝備上有相當的優勢,許平已經放棄了殲滅新軍一部的打算。
正午的太陽将光輝鋪灑在河南的大地上,蜿蜒而來的新軍,他們身上的銀芒甚至讓太陽的金光都黯然失色。
許平聽到身邊的參謀們零零星星地出竭力抑制的咳嗽聲,那些從來不知畏懼爲何物、總是大呼小叫的闖營騎将們也默然不語,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傳說中黃候的部隊,那位傳奇中的傳奇、神勇無敵的孤膽英豪。
“黃候,黃候。”
許平聽到左邊身後的遲樹德不由自主地輕聲念叨着,聲調中滿含着懼意。
“說到條例問題。”許平舉起馬鞭指着開過來的新軍長隊,高聲說道:“我突然想起來一事,我們并沒有關于如何處置戰俘的條例啊。”
周圍的人紛紛側頭看向許平,不過沒有人接話。
“嗯,黃候很少留戰俘,新軍中到底如何處置戰俘也沒有一定之規,全憑各位營官自住。”許平不再觀察新軍,而是悠閑地用馬鞭輕輕拍打着自己的手:“諸君,我們該如何處置戰俘?”
“狗官兵,剖開他們的……”遲樹德剛張張嘴,卻又洩氣了:“大将軍,等打完這仗再議不遲。”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費。”許平顯得有些不滿,叫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我說了算!凡是擅殺戰俘的,一律鞭撻二十記。”
許平話一出口,周圍部下們的眼光刷地全部向他看過來,尤其是幾個新軍過來的老部下,有的人眼中甚至有些驚恐之色。
“大将軍!”遲樹德好似也忘記了就在對面的新軍,他義憤填膺地叫道:“這些狗官兵,害得多少好百姓家破人亡?大将軍,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所以我說鞭打二十記,而不是殺頭,如果有人願意抗四十記,他可以去殺兩個,我說話算數。”
“大将軍!”遲樹德又待再争。
“打完再說。”周洞天連忙出來解圍,他看向許平的目光中也有一絲困惑。
“好!打完這隊狗官兵再說不遲。”遲樹德氣鼓鼓地,扔下這句話就又向前看去。
周洞天向許平微微搖頭,許平好似沒看見一般,舉起望遠鏡開始觀察新軍的動靜。
慶祝德國隊大勝!今天還有一更。<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