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兄弟至今還是一萬多兵,不知道怎麽回事。”自許平躍出大周山後,一路攻城掠地,李自成本以爲他的兵力會大大擴張。
“看來許兄弟還是長于練兵,短于政務。”牛金星對許平放心不少,無論是他還是李自成,都對許平的軍事才能比較放心,李自成才帶着十八騎出山不久,不要說那些老兄弟,就是他本人都沒有多少自信能在軍事才能上過黃候手下的一個營級指揮官。牛金星對許平的看法類似,近衛營連戰連捷并未太出乎他的意料,雖然他事先并沒有想到會赢得如此輕松。以前李自成認定許平不會叛變回去,新軍的巨大威脅就在眼前,李自成不打算對許平搞掣肘,但牛金星擔心許平會自立山頭,現在見到許平擴軍緩慢,這份擔心也消去了些。
楊嗣昌對闖營的威脅巨大,而朝廷有意讓開封的部隊夾擊李自成本部,牛金星提出建議:“許兄弟隻有萬人,勢單力孤,晉軍、河北軍也蠢蠢欲動,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河南,不如讓西營去幫幫他。”
李自成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說道:“現在似乎不是玩窩裏鬥的好時候,你不怕被朝廷一網打盡麽?”
牛金星失笑道:“大王誤會了,固然李定國和許平有些不和,但我看孫可望還是有容人之量,他們不會和許平鬧翻的。”
闖營對剛剛投奔過來的西營雙将并不是很了解,牛金星覺得他們雖然未必有什麽本事,但至少跟着張獻忠轉戰多年,擴編部隊總比許平這種官兵出身的将領要強。而且西營也是剛剛投奔來的人,又剛被楊嗣昌的剿匪軍擊敗,牛金星擔心他們士氣不高,帶着他們去和楊嗣昌交戰有些讓人擔心,最後一點,他們會和許平生競争。
……
四月初,許平與孫可望和李定國會面,他們二人指揮着西營趕來增援。他們告訴許平,闖王對許平的行動有些不解,既然攻破大批縣城爲何不立刻擴充軍隊。孫可望還告訴許平,暫時不要指望得到闖營的進一步援助,楊嗣昌在安定四川後已經移師河南,準備起向闖營的進攻,闖王希望許平能夠掩護他的背後,好讓闖營主力安心對付楊嗣昌。
“我會做得比闖王希望的更好,我已經拟定了進攻開封的計劃。”許平見到西營的援軍很高興,他一直苦于兵力不足,現在問題一下子就解決了:“本來我還以爲要等到五月或者六月才能開始行動,現在我可以在十天内開始北上。”
“許兄弟你已經開始擴軍了麽?”
“還沒有,訓練新兵非常辛苦,用流民純屬是浪費糧食。”許平剛剛拿到最後七百支槍,這讓他的銀庫一下子空了不少。近衛營每月的軍費消耗高達一萬五千兩,而幾個縣除去維持費以外,每月隻能給他提供不到三千兩的收入,再加上那五千流民雜役的開銷,許平的赤字更是巨大,如果沒有追贓的收入他早已坐吃山空。
“如果我們不來的話,你就打算用一萬人去進攻開封?”
“是啊,我沒有錢組建更多的部隊,如果不能打下開封——我也沒抱太大的指望,但周圍幾個縣城總可以緩解一下。”許平沉默一下,又道:“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
新軍始終是壓在許平心頭的重擔,他很清楚自己不能采用積蓄實力的策略,而必須去盡力争取哪怕隻有一線的機會:“如果新軍擊潰季退思的時候我們還沒有打開局面,我們也就沒有未來了。”
“錢?”孫可望奇怪地問道:“許兄弟你已經控制了五個縣、百萬百姓,你竟然告訴我你養不起幾萬兵?”
“是啊,我手下的兵很貴啊。”許平向孫可望解釋起來,他的士兵需要補充大量肉食,還需要火藥和其它很多物資,這些都要消耗他銀庫裏菲薄的積蓄:“闖王以前采用留官不留兵的策略,不是很好,留下的官很快就被朝廷的官兵消滅了,以我之見,可以不留兵,但是一定要加強訓練,我沒處都留下軍官,讓他們訓練民團。時至今日,我留下的人已經訓練了上萬練丁,這些民團将來會是我軍的有力支援,但是也要很多錢,所以我的本部無法擴充……”
“民丁當然可以得當地提供糧草,不過他們都是本地人,有家人房屋,用得了幾個錢?”沒等許平說完,孫可望就将他打斷:“擁有五縣之地,竟然還要花錢才能給一萬士兵提供肉食、衣服和草鞋?好,我來問你,這五個縣每月能給你上繳多少錢?”
“三千兩銀子。”
許平說完,就看到孫可望的眼神變得非常不善,好像在看一個大傻瓜。邊上的李定國轉過身,拍拍孫可望的肩膀,似乎是安慰他。
“大将軍。”孫可望換上另一種口氣對許平道:“末将請求大将軍把這些雜務交給末将處理,大将軍隻要專心考慮進攻開封就好。”
許平争辯道:“可是大王有令,我們不征糧,也不得擾民。”
“誰說我要征糧了?”孫可望翻了一下白眼:“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請大—将—軍馬上給末将介紹一下這幾個縣的情形。”
李定國對許平笑道:“許兄弟,這些雜務如果我三哥說第二,那西營裏就沒人敢說第一,義父在的時候,西營的雜務一向是由我三哥打理的。”
這些政務一直讓許平很苦惱,雖然他費了不少力氣,但是各縣全是一團糟。許平介紹情況的時候,孫可望一邊聽一邊不時詢問些問題:“還是均田免糧那一套,不過比闖王做得好些。”
“孫兄難道有什麽高招麽?”許平聽得有些奇怪:“不均田免糧還能怎麽辦?我軍要争取民心啊。”
“是啊,是啊,這招兩千年來用的人不少,但據我所知一般都成了敗寇,”孫可望頗有不屑之色:“我們的士兵中不少人都惦着招安,要是沒糧沒田,他們還會和我們走,以往闖王總想分地,不過折騰半天也沒幹成,現在許兄弟把地一分,民心未必争取到,投奔我們的流民也會大大減少;軍心也會令人擔憂,我擔心更多的士兵無心作戰,若是大規模分田,說不定有些士兵會當逃兵回家種地去了。”
“難道孫兄的意思是我做錯了麽?”
“分地,當然沒錯,若是善加利用可以減輕我們的負擔,增加糧食的收入、鞏固民心。不過,若是光分田不好好想想如何從中獲得好處,比如許兄弟這樣,那真是吃力不讨好,白白爲别人做嫁衣裳了。”孫可望又仔細詢問一番,得知許平和清治道士的對答後,孫可望哈哈笑道:“這個道士,真是半桶水,以後許兄弟若是查問兇吉,不妨請教請教他,這些雜務還是算了。嗯,現在大将軍——”孫可望拖長了聲音:“司獄是如何做的?”
“沒有文人肯投靠我軍,所以也沒有辦法斷案,所有的官司都隻能各打五十大闆,然後轟出去了事。”說到司法糾紛,許平更是一臉無奈。對百姓不能使用嚴厲的軍法,可是軍中根本就沒有人清楚大明律法:“我已經讓幾個參謀學習大明律,可是倉促之間也用不上,每次都被兩邊吵得昏頭漲腦,根本說不清是非。”
“許兄弟這個做法緩不濟急,司獄是政務大事,”聽到此處,孫可望立刻問道:“許兄弟抓住的那幾個縣吏、縣丞都殺了麽?”
“沒有,都在獄裏關着。”許平留着幾個官吏不死,并非是想招納他們,而是想羞辱一下明廷。到目前爲止,除了牛金星外還沒有任何一個舉人投奔闖軍,如果縣吏公開投降闖軍,那對明廷的威信和士人的信心都是重大的打擊,而且許平還希望能收到千金買骨之效,以此号召更多的縣官爲了保命而開城投降。
“那就好辦了。”孫可望撫掌笑道:“讓他們出去斷案。”
“這樣不好。”許平說出他的擔憂,這幾個官吏都沒有投降,哪能放心讓他們出去辦事?即使不給他們權利,讓他們在縣裏重新建立威信也不是什麽好事。
“許兄弟過慮了,”孫可望哈哈笑起來:“我讓他們帶着枷去公堂上斷案,如果不好好斷,就當場揪下來脫褲子打闆子,再倔的話還可以讓他們站籠。這些士人好臉面勝于性命,讓他們騎驢遊街比一刀殺了還讓他們難受。”
李定國和孫可望都認爲應該再等上一段時間,讓西營稍作休整,然後再和近衛營一起出兵。不過許平不同意。把後方的駐防交給西營後,許平馬上動員近衛營,四月十五日就從新鄭出向中牟挺進,十八日全軍抵達中牟城下。
開封府已經注意到這支闖軍的風格與以往大不相同,他們不是大規模轉移,而是一步一個腳印地掃蕩明軍控制的據點,因此宣武衛的明軍已經趕來中牟增援,他們在沙河北岸紮營,與近衛營隔着沙河相望。
渡口在中牟城的掩護之下,不取得中牟是無法切斷渡口的,而如果不能掃清沙河南岸的明軍營盤,那明軍就可以把兵力和補給源源不斷地運進城去。因此許平決定先渡過沙河消滅周邊明軍,中牟孤立以後,再攻擊此城。
夜間諸營熄燈後,在營間巡視的許平碰到了近衛營教導隊隊官,碰面後許平對陳哲一笑:“陳大哥又在巡營啊。”
“是啊,最近招了上百新兵,不敢不如此啊。”
近衛營教導隊把精挑細選的新兵訓練完畢,然後補充到各個缺員的戰鬥隊中,這些士兵離開教導隊後,陳哲仍每天趕來與他們談心會面,今晚風大,陳哲生怕有人會欺負這些新兵,搶奪他們的被子,直到把營帳中的新兵都安置在靠近火盆的不透風處後,陳哲才離開這個營帳前往下一個。
“大人看過卑職的《論練兵》嗎?”
許平搖搖頭,山東之戰前他不知道陳哲寫的這篇條例改進報告書,而山東之戰後他沒有機會看到。
“大人太驕傲了,雖然卑職承認大人确實有這資本,不過這般看輕别人的心血,總歸會讓别人心寒。大人的報告,卑職可是一字不落地全看過了。”
許平也不辯解,點點頭:“陳大哥教訓的是,是我的錯。”
“算了,知道大人一直很忙,”陳哲大度地一揮手,表示不再追究許平的過錯了:“大人說過侯爺的練兵之法在善待士兵,欲求練強兵,必要先善待小兵,這點我是贊同的,但是太空了,而且這種條例執行起來太大、太虛。在我的《論練兵》裏是這樣寫的,我認爲侯爺練兵之法重之點是善待新兵,新兵總有一天會成爲老兵,他們如何對待新兵多半會根據自己還是新兵時的經驗來,所謂多年媳婦熬成婆。侯爺講求堵不如疏,爲了避免同袍互相提防,背後打黑槍,甯可給那些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一人一把劍去自決生死,卻不派人專門下來看看現在新軍裏是怎麽對待新兵的,我認爲這是一個很大的錯誤。”
自長青營起,許平幾乎每天巡營,善待士兵,可是這工作确實很累,而且老新兵沖突也時有生:“難道陳大哥不打新兵麽?”
“打,練兵當然打!不打不長記性。但絕不是亂打,所有新兵挨打都必須在我的監督之下,我的對策,就是偏向新兵,保護新兵,老兵絕對不許欺負新兵,若是有了不太大的矛盾,我都會親自去和他們說:你也是個老人了,怎麽會和新兵蛋子一般見識,當然,我會設法在其他地方給老兵些補償,但明面上,要讓新兵心安,這樣他們會慚愧,會努力訓練,而等他們變成老兵後,也會善待更新的兵。我一直講,善待新兵,至少要在練兵裏起到一半的作用,我認爲這就是侯爺練出強軍的根本。”
……
在京師休整的選鋒營。
剛剛恢複參謀長職務的張彪正在協助營官整頓營務,經過數個月的檢讨,新軍各營的戰鬥力都大爲提高,本來就是其中佼佼者的選鋒營,上下軍官更是鬥志昂揚。
一群剛從教導隊領來的士兵被分配在步隊中,今天是他們第一次參與全隊集體跑步,越野跑訓練的領頭人是幾個選鋒營的老兵,他們跑得不急不忙,全然不顧後排其他衆多老兵要求快跑的呼聲。屢次要求跑快些無效後,這些老兵就紛紛開始鼓搗新兵快跑兩步,趕到前面去給全隊領跑,一開始新兵們還不肯,但禁不住再三勸說,終于有一個人昂然點點頭,加快腳步過面前的一些老兵,跑到領跑者的背後,他剛要張口問出:是否可以像後面那些老兵慫恿的那樣,讓他試着領一次頭的話。就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大吼,背心上猛地中了重重的一腿,把這個新兵踹了個嘴啃泥。
踢倒他的人正是剛才勸說他勸說得最厲害的一個人,其他那些說過類似話的老兵跑過這個士兵身邊時,也紛紛踢他兩腳:“叫你!叫你!”
看到這熟悉的一幕又生在眼前後,張彪微微一笑:“還在教新來的人守規矩啊。”
“是啊,得讓他們懂事,”另一個參謀道:“不然一個個都不知道自己行老幾,軍中如何能做到令行禁止呢?”
……
就在許平緊鑼密鼓地籌備渡河作戰時,參謀報告,一個令許平意想不到的使者來到營中。
“什麽?郁董要向我借兵?”
“是的,使者是這樣說的,”參謀回答:“說郁将軍想向大人借精兵兩千。”
郁董是汴軍副将,這次就是他帶着宣武衛的明軍趕來增援中牟,也是許平正打算予以消滅的目标。
“他是白癡嗎?還是他以爲我是白癡?”許平驚奇地幾乎要跳起來,難道郁董認爲許平會蠢到這個地步,借兵給敵人好讓對方來打自己?
“大人誤會了,郁将軍說他想借兩千兵一天,用來應付河南巡撫的檢閱。”面對震驚不已的許平,參謀面不改色地說道:“不瞞大人,剛聽到時卑職也難以置信,還以爲耳朵出錯了。”
洛陽失守後,原巡撫李鳳仙被罷免,巡按高明衡被提拔爲巡撫。據郁董的使者說,高巡撫聽說闖軍逼近中牟後非常緊張,四下抽調部隊準備防守開封。中牟作爲開封的門戶,如果能守住自然最好,如果守不住,高巡撫也希望能多拖些日子,好給自己更多集結部隊、向朝廷求援的時間。
“郁将軍說,高巡撫兩天後抵達南岸檢閱部隊,郁将軍希望我們借給他兩千壯兵,爲了表示誠意,他願意把所有的探馬和部隊都撤回營中,以示絕對沒有埋伏。”
“我爲什麽要相信他?”許平斷然反駁道,他冷笑着詢問營中衆軍官:“你們聽說過這麽荒唐可笑的事情麽?”
出乎許平意料的是,遲樹得和黑保一同時答道:“聽說過。”<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