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闖王

洛陽是大明親王福王的藩邸所在,也是河南的重鎮,城内駐紮有上萬官兵,儲存着從河南征來的數十萬石糧草還有不計其數的軍械銀饷。聞李自成舉兵來攻,河南巡撫李鳳仙派遣總兵王紹禹、副将劉建義、羅泰,率領上萬汴軍精銳赴援。先是在李自成掃清洛陽外圍、隔絕援兵後,汴軍副将劉建義和羅泰領着手下五千餘衆投降,自請爲闖營先鋒,攻打洛陽;等到闖軍抵達洛陽城下,汴軍總兵王紹禹臨陣脫逃,趁夜帶着心腹家丁潛出洛陽,逃向虎牢關,守關汴軍遂綁住監軍的參政王萌昌,打開城門,迎接闖軍入内。

大豐收的闖王把大營立在洛陽城旁,忙着将繳獲的無數物資收入闖營庫中,等待期間黑保一詢問了下門口的衛兵,聽說闖王今晚設宴後他哈哈大笑:“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是慶功宴嗎?怎麽才開?”

這時一行人步履匆匆地跟着剛才那個報信士兵走出來,爲者乃是一個年紀四十上下的大漢。他腳下是一雙短皂靴,腿上系着綁腿,手腕上明晃晃的兩個護腕,身上穿着利落的短衣馬褲,腰間還别着一把配刀。

已經下馬的許平正尋思來人可能是闖營哪個戰将的時候,和他并肩而立的黑保一已經遙遙抱拳大呼:“軍師,别來無恙!”

一身戎裝的牛金星揮手笑道:“黑兄弟!”

走到近前,牛金星上下打量着許平。後者把鍾龜年的信掏出來遞給他,牛金星打開信忙不疊地看起來。當他再次擡起頭來的時候,黑保一點頭笑道:“軍師,這位就是許兄弟。”

接着黑保一提高聲調,環顧着周圍的闖營士兵,高聲替許平做起介紹:“諸位兄弟,這位就是許平,從今天起他就是我們的許兄弟!”

牛金星臉上一直很平靜,看不出喜怒或是激動,他隻是沖許平點點頭??金星的言語裏看,鍾龜年的信裏仍替他遮過這樁秘密,隻是說許平激于義憤而叛出朝廷。

沖冠一怒爲紅顔,在這個時候絕不是什麽好話,而隻能讓别人對許平心生鄙視。假如鍾龜年把這件事源源本本地告訴牛金星,恐怕牛金星和李自成先會聯想到的就是反複無常的呂布。因此許平雖然對牛金星熱情面孔背後的冷淡态度有所察覺,也知道鍾龜年在勸說自己投闖的話語上多有不實之處,但仍對他心存感激。

……

京師,鎮東侯府

客廳裏隻有兩個人,其中一個身穿青衣、頭戴小帽,他曾焦急地對面前的人說到:“張大人,陳、魏這二獠!他們是要做秦桧啊,多虧了下官……”

不等這句話說完,一邊搭話一邊看着書房的張再弟突然打斷他:“元輔大人,我大哥來了。”

周延儒跨入鎮東侯的書房,雙手一撩袍腳,就沖着書桌後的人大禮跪倒,恭恭敬敬地連磕三個響頭:“侯爺在上,下官參見。”

“周相請起,”溫和的聲音傳來:“周相請坐。”

“謝侯爺。”

周延儒看到桌後的大人物站起身,端着一個錦盒向自己微笑着走過來,那熟悉的柔和聲音再次傳入耳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下個月初三就是周相小公子的誕辰?”

錦盒裏是一對漆黑圓潤的珍珠,周延儒耳邊繼續傳來笑語聲:“周相,這黑珍珠是南洋的土産,我覺得有點意思,周相就拿回去給小孩子玩。”

交換一番感謝和客套後,賓主二人重新坐好,鎮東侯笑道:“周相今天光臨寒舍,有何指教。”

“是陳、魏……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查新軍的賬是假,想害侯爺您是真,他們這是要做秦桧啊,侯爺您可不能學嶽王。”

“多謝周相高義。”鎮東侯聽完之後點點頭,正色說道:“周相寬心,我黃石一片忠貞、可鑒日月,但也絕不是任由奸臣陷害、束手待斃之人。”

“聽侯爺這般說,下官便放心了,放心了。”周延儒長出一口大氣,淺飲一口茶後,他斟酌着字句說道:“侯爺,聽說今年浙江海貿大興?”

“周相說得不錯,海貿确實是利厚,這兩年來浙江做海貿的人都财了。”鎮東侯笑道:“周相亦有意乎?”

“唉,下官有幾個世交,他們的子弟都不成器,無心念書,他們的父親一個個憂心忡忡,多次托人求下官替他們找個出路,可是國法森嚴,這仕途他們不行下官也無法可想。下官實在沒辦法了,知道侯爺神通廣大,就想求侯爺幫下官想個辦法。”

鎮東侯點點頭:“此事易耳。”

“多謝侯爺。”

“我還有件事要叨擾周相。”

鎮東侯抽出一張紙,周延儒搶上一步伸出雙手把它接過來,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周延儒目光一掃而過,每個人名後面都列着鎮東侯想讓這個人在下次科舉中得到的功名:除了極個别的人外,一般都隻是要同進士出身。

“侯爺放心。”周延儒立刻大包大攬:“一切包在下官身上,一個人也不會落下的。”

周延儒走後,鎮東侯取出另外一張紙交給張再弟,和給周延儒的那張一樣,上面同樣寫滿了人名,不過這張紙人名後标準的是鎮東侯想要讓這些人得到的職務,都是福建、廣東、江西、浙江的地方官:“明日若是陳演或魏藻德前來,就把這張紙給他們罷。”

“好的。”

“今天他們來時說什麽了?”

“他們倆齊聲痛罵周元輔要當秦桧,要對大哥不利。”

“他們想要什麽?”

“他們希望六部能在新軍軍器制造中分一杯羹。”

“可以。”鎮東侯立刻答道:“還有什麽重要的事麽?”

“錢謙益來信了。”

“說了什麽?”既然是東林黨、江南士林領袖的親筆信,鎮東侯當然很關注。

“錢謙益說周延儒居心叵測想當秦桧,”錢謙益密告鎮東侯,周延儒一黨正在刺探各種貿易的利潤:“錢謙益稱周延儒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是準備收集材料陷害大哥你,他勸大哥你萬萬不可學嶽王。”

“還有麽?”

“錢謙益已經收到大哥的舉人和秀才名單,他會去安排這些人的考官。浙江理事會來信了,說下個月會把這次推舉出來的浙南地方官人選給大哥寄來,他們總算和福建、廣東理事會一樣天不怕、地不怕了……江西理事會目前還沒有這個膽量,不敢自己拿出人選……繼福建之後,廣東鎮長裏我們的人次過半數,全部得到了秀才功名,就算不是我們的人,也不太敢罔顧理事會的法規,村裏的人若是被宗法治得太慘,也會鼓起勇氣去縣裏告狀,我們的縣令、還有理事會的法規,在各個村子裏的權威日益增強……”張再弟還在繼續:“此外又有一批缙紳想和大哥合夥做商貿,加入理事會,他們中的幾個複社人物聯名寫密信給大哥,說錢謙益想當秦桧,勸大哥要早做提防。”

“這次錢謙益沒說什麽商人與士人殊途之類的牢騷話麽?”

“沒有,估計是見怪不怪了。”張再弟笑道,多年前錢謙益還不斷地牢騷,說鎮東侯舉薦的人不是隻會用炭筆寫字,就是連破題的意思都搞不明白,更質問過鎮東侯哪裏會有連打油詩都做不出來的秀才?更不用說舉人。但随着這些年合作下來,錢謙益已經不再追究了。

“嗯。”鎮東侯陷入了沉思。十五年前,趙慢熊想出的口号是“攻破京城,随弟兄們洗劫三天。”,金求德雖然不說話,但也想不出比這更有激勵效果的動員詞,朝廷的官員們雖然無能,但并不愚蠢,他們多年來送給大都督府屬下軍官驚人的财富和榮譽,幾乎是求着這些吃了多年苜蓿的武人收下金銀财寶和嬌妻美眷。除了聽任部下大洗北京城,趙慢熊想不出有足夠誘惑力的理由,即便如此,金求德估計也還得殺一批人來震懾一番。

“還要一點點時間。”鎮東侯在心裏對自己說道,十五年前,他知道如果自己選擇了另外一條路,随之而來的肯定是全國野心家有樣學樣割據一方,忠貞之士奮起抵抗這種暴行。而他要做的是把自己軍中所有有良心的部下先清洗一遍,再把全中國有良知的人清洗一遍,用金錢财富收買不在乎是非善惡的人去幫自己對抗全國的野心家,雖然趙慢熊和金求德很有信心剿滅其餘,但黃石沒有信心在掃平其他野心家之後不會留下一大堆沒有良知廉恥、隻曉得權勢财富的本方軍閥和貪官污吏——司馬懿、袁世凱,還有五代時期,太多、太多圖一時之快而毀了國家元氣、人心道德的先例了;靠軍事篡位上台,而能有三代國祚的王朝,曆史上太罕見了;暴君死後,野心勃勃而且毫無廉恥的部下幾乎肯定會挑起新的戰亂,直到把人心徹底殺累才會停歇。必須要給那些有良知的人一個留在自己陣營的借口,必須要有一個說服心懷道德的人與自己合作的理由,絕不能讓叛亂看上去是一樁暴行而被迫進行清洗。雖然代價很大——數以百萬計的無辜農民慘死溝渠,但這個理由、或者說借口似乎快要能說出口了,那些有良知的人對明王朝是否還應該繼續存在已經産生了懷疑。現在,南方重要的數省已經快掌握在手,不會有太多的動亂,糧食生産可以确保、赈濟可以從南方調撥、小冰河期即将過去……新軍,會繼續展壯大,很快就能赢得新的威名,足以震懾全國的威名。隻是那數百萬的災民——鎮東侯總是安慰自己,付出這些代價不是沒有意義的,戰亂可以避免,良知可以與新的國家并存,更多的人可以幸免于難……“還要,一點點時間。”鎮東侯再次這樣想到。

“大哥,看起來錢謙益是真的恨周延儒入骨,這次他信裏說拼卻性命不要,也要把當代秦桧拉下馬。”張再弟的話打斷了鎮東侯的思路:“周延儒與我們合作多年了,從來沒有耽誤過大哥您的事,但他在相位上呆得太久了,手伸得越來越長,我覺得該是換人的時候了。現在反周延儒的人遠比支持他的人多,就算他滾蛋了科舉也不會不在我們手裏,我們犯不上爲了他得罪别人。”

“你說得很對,不過他現在還不是孤家寡人。再等等,等他手下的那批江南缙紳也參加理事會後我們再和他攤牌。”

又讨論了很久各種來自江南複雜的人事、政務問題,張再弟想稍微放松一下,就說道:“大哥,我聽說新軍最近出了不少事。”

“是啊。不過我一直沒工夫去管,南方的事情太多了,一件接着一件,現在隻好先勞煩金求德了,以後我抽空去新軍那裏看看。”

“大哥放心,”與讨論江南事物時的嚴肅緊張不同,說到新軍時張再弟語氣輕快:“新軍就是比長生軍差得再多,也是天下無敵,對付農民更是綽綽有餘了,金求德前些天不是爲山東把老弟兄們都叫去痛罵了一頓嗎,我想他們會好起來的。”

“是啊,把他們都罵哭了,一個個賭咒誓要日夜操練。”鎮東侯心不在焉地說道,此時他嘴上談着新軍,心裏還在權衡着一些江南人事變動的利弊。無論是鎮東侯還是張再弟,他們心裏都清楚得很,新軍隻是長生軍的一個仿制品:“你說的對,新軍固然遠遠不能和長生軍比,不過這世上也沒有第二支長生軍,沒有什麽軍隊能和新軍争鋒。”

……

“許将軍!”

門外的衛兵客氣地叫道:“軍師派人來了,請您去赴宴。”

許平走出門外,對那個衛兵說道:“我不是朝廷的将軍了。”

那個衛兵聞言微微一愣,點頭微笑道:“許公子請。”

許平被領到闖軍的大營前,門外的一個小頭目立刻迎上來:“許将軍快請,我家大王久候多時。”

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糾正他的說法,許平歎口氣就快步走到營帳前,那個衛兵撩開帳門,裏面的談笑聲立刻湧出門來,許平深吸一口氣就邁步入内。

“許将軍來了。”

随着背後的那個小頭目一聲高呼,帳篷裏頓時鴉雀無聲,十幾個圍坐在一張長桌旁的人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門口的許平,幾個還舉在空中的酒杯都定在那裏。許平見牛金星也在桌旁,他跳起身來笑着走到許平身邊,攬着他的肩膀帶他走向桌子,對衆人大聲說道:“這是許平許兄弟,諸位已經都聽說過了?”

默不作聲的許平被牛金星推到桌邊一個獨眼大漢身邊,牛金星笑着爲許平介紹道:“許兄弟,見過大王。”

許平拱一拱手:“李将軍。”

“許兄弟。”那個獨眼人站起身呵呵笑着,熱情地拉住許平的手,把他按在自己的身邊,坐在牛金星原來的座位上,牛金星則走到遠一些的另一個空位旁。等許平坐定後,李自成立刻招呼身邊另一側的人道:“曹兄弟,和許兄弟打個招呼。”

被李自成點名的是綽号“曹操”的羅汝才,他和許平交換一禮。随後李自成又招呼劉宗敏。

“許将軍。”劉宗敏舉起手邊的杯子,向許平快地緻意,然後抿一口又把杯子放下。

“劉将軍。”許平點頭回禮。

李自成一個個地給許平介紹,有幾個被點到的人舉一下杯,有幾個不舉杯但打個招呼。

最後被點到的兩個人坐在李自成對面,兩個人看上去三十歲上下,正是剛投奔李自成而來的孫可望和李定國。

前者在臉上擠出笑容:“許将軍好。”而後者隻是點點頭卻悶不吭聲。

轉過一圈後,李自成見衆人都默默無語,便笑道:“諸位弟兄,吃啊,吃啊,别愣着啊。”

衆人紛紛拾起筷子開始吃飯。片刻的沉寂後,劉宗敏向孫可望敬酒,兩人對飲一盞。羅汝才又向李定國敬酒,于是氣氛漸漸地又熱鬧起來。

這次孫可望和李定國帶着兩萬多人來投奔李自成,他們的軍隊中男丁過一萬三千人,其中五千多人是經曆過戰場拼殺的西營好漢。這兩個人是今天洗塵宴的主角,闖營衆将頻繁地向他們敬酒,并問起這些年來的轶事。被問起這些的時候,李定國立刻變得活躍起來,在他嘴裏,這些年的經曆除去殺官兵就再沒有其他的事情。

李定國和孫可望都是張獻忠收養的孤兒。李定國是陝西榆林人,剛滿二十八歲。崇祯三年,朝廷在受災的陝西強征糧食入京,數以萬計的百姓隻得逃荒,李定國和全家人也在其中。走到半路時,李定國的祖父母、父母以及兄弟姐妹十餘口全部餓死。當時隻有十歲的李定國也倒在路邊,差點被其他饑民吃掉,幸好遇到起兵抗糧的張獻忠。

張獻忠在陝西一路開倉放糧,當時其他各路叛軍大多隻願意招壯丁入軍,隻有他和李自成各自建立童子營,把沿途遇到的垂斃孤兒收容撫養,李定國因此得以存活。後來李定國加入張獻忠的老營與官兵作戰,成爲張獻忠手下四大将之一。張獻忠是他的義父,連定國這個名字也是張獻忠給他起的。

在李定國滔滔不絕、繪聲繪色地講述他是如何殺官吏的時候,孫可望偷眼向許平這裏看了幾眼,還兩次試圖把話岔開。但李定國卻置若罔聞,聲音反倒越來越洪亮,更引來一陣陣喝采聲。李自成注意到身邊的許平從始至終沒有動過筷子,也沒有喝過一杯酒,就高聲咳嗽兩下,起身舉起酒杯大聲道:“諸位兄弟,我們都來敬許兄弟一杯。”

聽了李自成的招呼,其他人紛紛擠出笑臉向許平舉杯。但許平卻沒有去摸酒杯,而是擡頭看着李自成道:“李将軍,這酒倒不着急喝,我最着急想知道的是,李将軍到底會讓我做什麽?”

“自然是同心協力,不讓貪官污吏魚肉百姓。”李自成飛快地回答。

“剛才我聽牛軍師的意思,似乎是想從我口中知道一些新軍的虛實。”

許平的話音才落,李自成就連連點頭:“确實如此,有勞許兄弟了。”

“但這是遠遠不夠的。”許平搖頭道:“若沒有新軍,李将軍不需要我;若是遇到新軍,以我所見,李将軍的部下根本不堪一擊,就是知道得再清楚也打不赢。”

桌上頓時就是一片不滿之聲,個别人已經站起來對許平開口怒罵。許平充耳不聞,他隻是看着李自成道:“李将軍,如果你不想被新軍剿滅的話,就得給我兵權,讓我去練兵,練一支能夠對抗新軍的部隊,不然李将軍你不過是在等死罷了。”

更多的人對許平罵出口來,李自成揮手打斷他們,對許平笑道:“這個來日方長,今天是爲你們洗塵,我們可以明天再細談。”

“如果李将軍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這裏根本用不到我。”許平沒有給李自成留一點面子:“如果李将軍不想兵敗身亡,不想全軍覆滅,那最好現在就開始想想怎麽對付鎮東侯的新軍。”

剛才許平開始說話的時候,李定國就變得悶不作聲,聽到許平最後這句話後他突然從對面看過來,大聲質問道:“許将軍,我聽說你在山東殺了幾十萬百姓,貪功擅自改變黃侯的軍略,不做偵查輕敵冒進,最後自取其敗,不知道是不是有這回事?”

孫可望急忙伸手去拉李定國。許平盯着李定國的眼睛,反問道:“我在京師的時候,聽說張将軍以屠城爲樂,但凡有人抵抗,張将軍必定大怒道:‘你們竟敢抵抗,血洗此城!’若是沒人抵抗,張将軍也必定大怒道:‘你們竟然連抵抗都不試着抵抗一下,血洗此城!’我還聽說……”

李定國騰地站起身來,嗔目大吼道:“這都是你們官兵幹的好事,殺戮百姓冒充軍功級,爲什麽賴到我們頭上?”

“我還聽說張将軍以虐殺婦孺爲樂,”許平仿佛一點兒也沒感覺到李定國的怒火,鎮靜自若地繼續說:“京師裏說西賊一旦抓到女子,就把她們的小腳剁下,堆成小山供張将軍觀賞,還把孩童……”

“你胡扯!”李定國用力一拍桌子,桌面上的酒具嘩啦啦地翻倒一片:“我義父撫養數萬孤兒長大,幾百萬饑民因爲他才得以活命!”

雖然西營主力已經被明軍擊潰,但這次李定國和孫可望帶着的部隊中還有數千孤兒、老人,當年李定國、孫可望都是被西營童子營救下僥幸存活的饑兒,現在他們仍然秉承西營的傳統,把路上遇到的老人和孤兒都收集起來善加撫養。就在剛才,李自成已經答應,或撥給西營糧食,或直接把這些人編入闖營的童子營和老人營加以撫養。

許平把李定國抛在一邊不再理會,轉頭對李自成說道:“李将軍,京師裏說,你每到一處,就把百姓的房子燒光、糧食搶光,這樣他們就不得不被你裹挾,再去搶其它地方的百姓。闖營就像蝗蟲一樣,所過之處房舍一空、人煙絕迹。你的手下大多是全家被你殺光、房屋被你燒光、糧食被你搶光的百姓,他們因爲一無所有所以隻好與你一起去搶别人。”

李自成冷笑一聲:“你信麽?”

許平搖搖頭,他并沒有親眼見過,但假如闖營中人人與李自成有不共戴天之仇,那許平覺得他早該被自己的手下砍成肉醬,許平從來沒聽說過也絕不會相信一個人能驅趕着幾萬、十幾萬、幾十萬和他有破家滅親之仇的人一方:“李将軍,如果你不能抵抗新軍,那麽總有一天闖營的婦孺會被官兵屠戮一空,河南的百姓會被餓斃一空,官兵所過之處生靈爲之一空,而後人們聽到的、記住的就是:是你——李自成屠殺了這些百姓。”<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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