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響後,又有幾聲火铳響起,許平向聲音出的地方望了一眼:“又有三眼,又有鳥铳,應該是賊人的遊騎。”他估算了一下樹林到官道的距離:“保持行軍縱隊全行軍,不必搭理他們。”
叛軍第三次射後,許平點點頭,這動靜進一步證實了他的判斷,叛軍的數目并不多,聽上去每次都是四、五杆一起響,從射頻率來看大約總共也就十幾杆各式火铳。在這麽遠的距離上,許平不認爲會給明軍造成什麽威脅。
“叛賊沒有什麽火铳,除了上次我們見過的那一隊火铳外我還沒有見過他們有成建制的火铳部隊。”許平飛快地對部下們說道:“大概隻有十幾個人,不要管他們,我們繼續以行軍縱隊趕路。”
這些叛軍連續射擊良久,終于打中了一個倒黴的明軍士兵,許平命令一個騎兵把馬用來馱這個重傷員,全軍繼續全趕路。由于叛軍遠遠躲在樹林的深處,每次看到許平派出小隊騎兵前來驅逐他們的時候,這些叛軍就迅溜掉。受限于地形和形勢,明軍的騎兵也不敢進入樹林追擊,幾輪交戰,不過擊斃數個叛軍。等明軍的騎兵返回隊伍,叛軍又會繞圈到明軍前方繼續打冷槍。
“他們爲什麽要這麽幹?”許平環顧周圍的部下:“難道又有叛賊大部隊追上來了嗎?”
餘深河躍前叫道:“大人,是不是讓卑職帶一隊人去追擊消滅他們?”
眼見側翼的叛軍人旗幟越來越多,有參謀認爲繼續保持行軍縱隊就變得不安全了。而且連續不斷的槍聲讓明軍士兵也變得心情緊張,他們不由自主地放緩了腳步,紛紛把抗在肩上的武器放下來持在手中。
另一個軍官則建議将全軍分成四對,交替前進,讓最前面的一隊明軍先停下腳步,在路邊立定,用火铳向叛軍回擊。
“那有什麽用,離得這麽遠,你們在打樹麽?”許平斷然否決了這個提議,他猶豫了一下,也沒有同意餘深河的建議,生怕這隊人會被拖住,反倒成爲快行軍的累贅。
“讓他們出來,如果他們敢沖出林子,那麽虛實就一目了然,如果他們不敢出來,我們就當是有蒼蠅在嗡嗡。”許平記得鎮東侯編寫的教材上有一句話:戰術就是通過各種手段迫使敵人服從我們的意圖。而許平絲毫沒有服從叛軍意圖的打算,他斷然下令道:“繼續保持行軍縱隊,全前進。”
路旁的灌木叢林裏響起各種各樣的嘈雜聲,鑼聲、鼓聲齊鳴,還有響箭不時被射上天空,不知道其間埋伏了多少人,曹雲變得有些緊張起來:“大人,萬一叛賊突然殺出來?”
“不會的。”餘深河此時也看出蹊跷:“再說曹兄你當他們是神仙麽?就算他們在林子裏埋伏着大部隊,又怎麽統一指揮,若是靠響箭指揮,這麽亂放豈不是自亂陣腳,若不是靠響箭号令上來亂戰,那他們就得出林布陣再接受号令,我軍完全來得及反應。”
“餘兄弟說得很對,但并不是每個人都這麽明白。”許平看見士兵變得越來越不安,他們多日來連續苦戰,下面更流傳着八營新軍都被打垮謠言,被叛軍緊追不舍也是事實。許平知道部隊的士氣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在這種騷擾下士兵走得越來越慢,越來越不能堅決服從命令。
“讓我來借一點士氣,堅守崗位,都不要跟我來。”許平撥轉馬頭,一夾馬腹從縱隊旁疾馳到隊尾,惶惶不安的士兵們紛紛掉頭望着他們的指揮官。
“保持行軍縱隊。”許平從隊尾開始,大聲呼喊着鼓勵他的部下:“保持行軍縱隊。”
奔馳在隊伍旁的許平離路邊的樹林更近,一側不停地響起叛軍零星的槍聲,許平在坐騎上昂挺胸,把一隻手臂高高舉起,指向前方,一聲接着一聲高呼:“保持行軍縱隊。”
那些已經把武器端在手中,四下張望,一聽到火铳聲響就忍不住要彎一下腰的士兵們,看着他們的指揮官從身邊躍馬而過,紛紛重新站直身體,向許平高呼着出響應:“大人。”
“大人。”
“大人。”
許平縱馬沿着長長的縱隊來回跑了兩個來回,最後把坐騎停在前排一處槍聲和響動最密集的地方。
“籲——”許平撥動馬頭,讓自己背沖着叛軍制造出的各種喧嘩,左臂穩穩地擡起指向道路的前方,在火铳和響箭的伴奏聲中,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自己的部下們。
“大人!”
“大人!”
士兵們從他們的猶如雕像一般的指揮官前魚貫而過,紛紛舉起武器向許平緻敬,然後大步向着這尊雕像手臂所指的方向前進。他們的胸膛重新挺得筆直,把武器穩穩地扛在肩頭,再也不去理會身邊的響動。
明軍的探馬已經沖出了樹林地帶,灌木林的邊緣漸漸和道路拉開距離,兩側大片麥田出現在明軍的視野裏。
“叛賊!”
接到探馬的報告,許平馳到軍前,黑壓壓的一片人影正從自己的側面逼來。許平掏出望遠鏡向觀察着敵軍,迅作出了判斷:“這隊叛軍看來是季退思今天才趕到戰場的本部,人數大約有兩、三千人。如果剛才我們被他們遊騎的騷擾拖住了的話,他們就能趁機把我部迎頭堵住。我們也會有的麻煩。不過現在不行了,我部已經離開了林間狹窄地形。”
參謀們愁容滿面:“但是側翼有這麽多叛軍,我們不可能安全行軍啊。”叛軍和明軍的距離太近,在這種壓力下勉強行軍,很容易生崩潰,就是運氣好沒生這種事也随時可能被叛軍追上尾巴。
“是的,我們得先把他們打垮。”許平回頭看看自己的部隊,士兵們也已經注意到正在逼近的狄三思部,從這些士兵臉上的緊張表情,許平意識到軍心再次生動搖,很多士兵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而不是踩着鼓點前進,他們已經不想打仗了,隻想快快離開戰場,而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全軍停步!”
許平再次大聲吆喝着,鼓點立刻停下了,而士兵們卻沒有,他們的目光沒有集中在許平或是其他軍官的身上,而是不安地遊走于越來越近的敵軍和通向北方的大道上。大多數士兵帶着不情願的表情勉強停住腳前,還會不甘心地繼續走幾步。
“弟兄們!”許平面沖着他的部下們再次遊走高呼,一隻手臂指向身後:“哪裏的賊人,打垮了救火營、打垮了直衛、打垮了督師大人的标營,他們現在又企圖來打垮我們。”
不安的情緒繼續在軍隊中蔓延着,許平突然出一聲響亮的冷笑:“可是我怎麽從來沒有感到他們有什麽了不起的?你們有誰感到他們長了三頭六臂,厲害得像是天兵天将一般嗎?”
“剛才在林子裏的那幫雜種,向我們吐唾沫、放冷箭,就是覺得這隊賊人一到,我們就得束手就擒。”許平勒定戰馬,高聲叫道:“我還真就不服這個氣了,我真想狠狠地甩季退思老賊一個耳光,不過……”
許平停頓了一下:“不過我聽你們的,我聽弟兄們的,到底我們是繼續夾着尾巴逃跑,還是在臨走前滅了這隊賊子,這隊想來占我們便宜的賊子?弟兄們你們說了算!”
士兵們沉默了片刻,突然紛雜的呼喊聲連綿不斷地響起:
“滅了這幫狗娘養的!”
“宰了他們!”
“好,弟兄們說了算。”許平的嘴角微微向上彎起:“列陣!”
明軍緊急列陣準備迎戰的時候,許平把參謀和軍官們都湊攏到他身旁,他們臉上摻雜着焦急和躍躍欲試的混合神情:“說得好,大人!”
“借士氣這事,可一可再不可三。”許平與這些部下一樣,許平也恨不得轉眼間就把側翼的兩千多叛軍一掃而空,他努力地讓理智控制着情緒,和部下交代起來:“所有的參謀,還有餘兄弟的那隊人,留在我身邊。”
除了這些預備隊外,許平還扣下二十名騎兵在自己身邊。餘下的七百名步兵已經迎着叛軍排開陣勢,騎兵部署在兩翼。他向各步隊軍官交代道:“不要着急,我們還有時間,這杖我們不求多殺傷賊子,隻求少讓兄弟們負傷。”
于情于理,許平都不能再抛棄傷兵。在斷後的戰鬥中,負傷的士兵對全軍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在可以安全帶走傷兵的情況下抛棄他們,會讓其餘的人心寒,對以後的戰鬥會有難以估量的損害。在簡短的命令中,許平盡可能地再三強調,越是在這種緊急情況下,明軍越不能急躁,要從容地打好這一仗。他下令各軍官多做幾次火铳射擊,以求減少傷亡。
“不必再節約彈藥,全力射擊。”
“遵命,大人。”
“打完這仗,我們就不再打了,這支敵軍很少,季寇肯定不會指望他們能把我們擊敗,看他們拼死拼活地要堵着我們的架勢,不是我們的背後還有人,就是這支賊寇隻是大隊的先鋒。”
許平的話讓周圍的人都倒抽涼氣,江一舟駭然道:“賊人怎麽還會有這許多?救火營到底在幹什麽?”
“不知道,不知道侯督師把他們派去幹什麽了。不過看起來這是追得最快的敵軍了,我們營和山岚營應該安全了。一旦打完,立刻讓士兵們破壞所有盔甲,全脫離。”
“遵命,大人。”
各步隊軍官紛紛領命而去,許平又仔細地向着江一舟和曹雲交代起來:“萬萬不要急于沖鋒,我們已經損失不起戰馬。等待我的命令,等賊人被擊潰後,你們去追擊的時候,也千萬不要貪功,隻要把他們驅散,不能幹擾我軍行軍就可以了,優先對付有馬的賊人。”
“明白,大人”
曹雲和江一舟等騎兵軍官也急忙趕去部署。此時,面對離開道路壓過來的明軍,叛軍也停下腳步開始布陣。明軍的火铳在最大射程上開火,一邊射擊一邊填藥,緩步前進。等進入叛軍的弓箭射程後,叛軍的反應和往日并無不同,他們射出的羽箭碰到明軍的盔甲起不到殺傷作用,幾乎是沒有意義的回擊。明軍步兵仍整齊地繼續向前推進。突然,許平身旁的參謀周洞天低聲叫道:“大人。”
後衛的探馬來報,有大隊的叛軍正沿着他們的來路追擊,估計很快就會出現在明軍的背後。由于地形的限制和叛軍遊騎的騷擾,探馬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叛軍。雖然許平極力保持鎮定,不過熟悉他的人無不感覺到長官的緊張。
餘深河縱馬上前,叫道:“大人,卑職帶隊去阻擋他們片刻,等大人擊潰正面的敵人,再來增援卑職好了。”
這話說得雖然好聽,但誰都明白,慈不掌兵,如果背後來的叛軍是小股還好,若敵軍勢大主将爲了全軍的安全肯定會抛棄後衛部隊,就好像山岚營和長青營絕不會掉頭增援許平一樣。許平嚴肅地看看抱拳請纓的餘深河,終于緊閉着嘴唇飛快地點點頭。餘深河大叫一聲:“遵命,大人!”
鼓聲在背後響起,餘深河率領兩百名士兵整齊地向右轉,大踏步向着剛剛離開的樹林走回去。
正面很快就進入肉搏戰階段。許平舉着望遠鏡向前看,看着明軍繼續步步緊逼。現在明軍已經靠近到叛軍陣前百米内,每一次火铳的齊射都讓大批的叛軍士兵倒地。在明軍猛烈的火力面前,還沒有進行接觸戰,叛軍就開始出現隊形松動。許平的本意是再進行一段這種射擊,最好能用火藥消耗來換取對方更大的傷亡,甚至直接将敵軍擊退以避免傷亡、節省體力。不過,新的情況讓他不得不改變主意。許平示意旗手令,得到進攻的命令後,明軍火铳手開始後縮,大批的長槍兵放平長槍,踏着鼓點向叛軍逼上去。<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