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業沖着苻天俊點點頭:“盡力,能要到多少是多少。”
苻天俊等參謀官抿着嘴,躬身行禮道:“遵命,大人。”
散會後,張承業讓許平單獨留下:“克勤,這次的事不怪你,但以後再有這種事,口頭不妨答應下來,然後立刻回來找我,不要怕給我找麻煩。”
許平慚愧地低下了頭,隻感覺張承業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隻聽三十年前的山大王說道:“克勤,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還在打家劫舍,還在謀财害命。那時,并沒有一把刀頂在我的腰上,逼着我去殺人,爲了一杯酒、一兩銀子,甚至一句話,就能把一戶人家殺個幹幹淨淨。”
張承業摸摸自己滿頭的白,他記得自己最後一次出手殺害百姓,是在陪着鎮東侯從廣甯向旅順逃竄的路上,爲了不暴露行蹤,張承業奉命把遇到的百姓鎖在一個屋子裏,然後放了一把火……然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張承業現自己變了,他還在殺人,但殺的是屠戮婦孺的強盜,是擄掠地惡賊,而百姓,向他歡呼,請他喝酒,把祝福和贊美毫不吝啬地送上。
“後來我跟着侯爺救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啊……因爲我改過自新了,朝廷也既往不咎了,大家也忘記了我的過去。但每次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回想起年輕時犯下的那些罪孽,就會汗流浃背。”張承業的聲音不再洪亮,透出些蒼老的神情:“克勤你還這麽年輕,不要怕犯錯,更不要自暴自棄。就像侯爺說的那樣,人不怕犯錯,就怕一犯就是一輩子,犯了錯卻不肯改悔。”
……
從張承業的營帳離開後許平去找苻天俊,對他吩咐道:“營中存的那些銀子,盡數拿去換糧食。”
苻天俊苦着臉回道:“大人,隻剩下一千多兩了,下個月的軍饷還不知道能不能按時撥給。”
“我這裏還有一些,”許平取出一個小布包,把十個小金元寶交在苻天俊手上:“都拿去。”
苻天俊看着手裏的這點金子,咂咂嘴無奈地說道:“現在糧價這麽貴,這又能換幾石糧食呢?大人的俸祿也不多,這想必是大人所有的積蓄了,卑職覺得……”
“能換到多少是多少,”許平把苻天俊伸着的手臂推回去,逼着他收下這些金子:“我們總不能打家劫舍?”
十六日,長青營接到繼續進攻的命令。聽到消息時,許平正在吃飯,聽到命令後他不緊不慢地繼續進餐,同時還讓周圍的軍官不必慌忙:“反正耽誤好幾天,也不急于這一時了。”
前日,張承業給許平和吳忠看了新軍上峰來的密令,不是參謀司出,而是趙慢熊直接寫個張承業的親筆信,上面隻有八個字:少安毋躁,回來再說。
“大人,這是何意?”
“不清楚,不過有一點确定無疑,趙大人的意思肯定就是侯爺的意思,繼續剿匪。”
在許平的堅持下,直到全營十二門炮拖過大清河浮橋後,新軍才起進攻。
十七日中午,許平指揮着一千三百步騎和二百多炮兵抵達長清縣城。明軍用大炮反複轟擊着城牆,城上叛軍的兩門小炮也在拼命回擊,不過叛軍的炮兵顯然不能和訓練有素的新軍炮手相比。許平拿着望遠鏡觀察炮兵的射擊效果,五天前這長清不過是一座空城,可現在叛軍不但運進來兩門小炮,更多了一千多名守軍。
“叛軍隐蔽得很好,城上隻有幾個觀察哨。”許平連連感歎,那面“替天行道東江軍”的旗幟始終飄揚在城門樓上,好像在嘲笑明軍的無能。等兩門小炮被壓制住後,許平決定不再等待:“讓步兵進攻,我們沒有時間也沒有足夠多的火藥把這城徹底轟塌。”
明軍小心翼翼地靠近壕溝,工兵動手從溝中填出一條路時,許平沒有看見叛軍有任何反應。但等明軍靠近牆邊開始挖牆角時,随着旗幟招展,上百叛軍突然出現在牆邊,用弓矢、石塊和少量的火器開始攻擊明軍。許平觀看着戰況,到目前爲止,敵軍的動向并未出乎他的意料。
叛軍的火力對身披鐵甲的明軍并不構成太大的威脅。明軍的八門六磅炮不停地進行着掩護射擊,壕溝後的火铳手也向叛軍傾斜着火力。随着牆頭砂石飛揚,許平滿意地看到将叛軍從牆邊壓制回去。就在這時,遠處一段始終沒人露頭的牆邊,突然騰起一團白霧,很快一聲沉悶的炮聲傳到許平耳中,他點點頭:“果然有虎蹲炮。”
叛軍隐蔽的虎蹲炮開火後,明軍的炮兵也立刻現對方的火力點,預留的九磅炮有兩門立刻轉向,瞄準叛軍的火炮開火。許平又拿起望遠鏡觀察敵情,經過第一輪的試射,明軍第二輪的火炮就很靠近目标,有一炮彈摧毀了叛軍虎蹲旁的牆垛,許平望遠鏡裏的一個叛軍捂着胸口倒下。
不過他們并沒有像許平預料的那樣,隐蔽或是擡着火炮逃走,而仍在那裏拼命給虎蹲裝藥,朝着牆邊的明軍又開了一炮。他們這次的射擊把兩名明軍打倒在地。不過複仇的九磅炮彈立刻準确地找到他們,許平看着叛軍士兵被碎石擊倒。九磅炮還在繼續射擊,終于有一炮彈直接命中虎蹲炮,把它打得跳起來,翻滾着從望遠鏡的視野裏消失。
不久明軍又現了叛軍的另外一門虎蹲炮。這門炮的位置不太好,它被安放在過遠的位置上。當它的炮手擡着炮向明軍移來時,就被明軍現,在明軍猛烈精确的火力下,這門炮沒有來得及炮就被清掃出場。
把城牆炸塌成斜坡後,明軍重甲步兵開始攀上城頭。長槍兵占據好防禦位置,火铳手就跟進掩護,而炮兵則在步兵的指引下清除城樓上的叛軍抵抗火力。第一個明軍士兵爬上城樓,用力拔下叛軍的旗幟,向着許平的方向揮舞幾下,然後把它從高空擲下地面。
“叛軍應該不會負隅頑抗?”
許平很快就就得到了答案。在明軍打開北門的同時,剩餘的叛軍開始從南門退出城外。曹雲滿臉興奮地等待着追擊的命令,但許平卻顯得有些猶豫,出人意料地遲疑片刻才吩咐道:“曹兄弟,帶全部騎兵去追擊,若是賊寇隊形散亂就可攻擊,不然萬萬不可擅自攻擊。”
“遵命,大人。”曹雲急不可待地帶着一百名騎兵去追逐敵兵。
見許平并無更進一步的命令,身後一個參謀就提醒道:“大人,是不是派步兵去配合馬隊。”
“嗯,我們當前的主要任務是奪取長清,”許平顯得有些漫不經心,想也不想地下令道:“先分隊搜索城内,确認沒有賊人再說。”
不久以後,曹雲就派人飛馬來報,那個傳令兵叫道:“禀大人,賊人七百餘人,馬隊已經迫使賊人結陣後退,行動非常緩慢。曹把總請求大人火派出步兵追擊,把賊人一網打盡。”
許平心不在焉地把馬鞭在手上拍打着,良久後才側頭問周洞天:“周兄弟怎麽看?該不該派步兵追擊?”
“賊人大多沒有盔甲,火器很少,”周洞天很奇怪許平爲什麽要問自己這個問題,這種臨陣決策完全可以由許平一言而決。他老老實實地報告道:“派出四、五百步兵,大概就能把他們打散了。”
“嗯,”許平若有所思地四下張望一番,自言自語道:“說不定還有賊人埋伏在附近,就等着我部分散兵力呢。”
不等周洞天和其他參謀回答,許平便道:“命令曹把總退回來,中止追擊。”
……
在攻打清河的過程中,明軍擊斃二百多名叛軍,而己方也付出十七人陣亡,五十六人負傷的代價。在清河稍作整頓後,許平就按照預案東進,試圖盡快在沙河上奪取一個渡口或淺灘。不過這裏叛軍的遊騎衆多,許平的行動迅被叛軍現,當他的工兵才開始試圖修築浮橋,對岸就出現多達數百的叛軍。
許平的部下無法冒着對方的火力搭建浮橋,隻好退回西岸。看到炮兵無論如何也無法在天黑前趕到,許平就下令安營紮寨。
十八日中午,許平的炮兵抵達岸邊後,叛軍非常識趣地退開。等長青營大隊抵達許平身後時,工兵已經架設好浮橋。
張承業抵達一線時,看見許平正把第一門炮運到沙河東岸,問道:“打算在對岸修築橋頭堡嗎?”
“是的,大人。”許平簡要介紹了工兵的偵查結果,他們認爲,附近隻有此處水流較緩:“我們渡河後可以進一步威脅賊寇,牽制賊寇兵力,爲主力正面攻擊濟南分擔壓力。此外,也可以避免賊寇利用此處潛渡,偷襲我軍。”
“嗯,很好。”張承業批準了許平的計劃:“克勤有沒有偵查對岸的敵情?”
“有,賊人也注意到這裏了,他們在對岸設立了一個營寨。我軍試探攻擊了一次,損失了幾十個人,不太好打。”許平不打算繼續向東岸深入了,他向張承業解釋着自己的判斷:“畢竟濟集着叛軍主力,人數可能多達數萬。按照原計劃,讓山岚營掩護我們的側後就好了,我軍已經錯失良機,現在勉強推進也前進不了多遠,但卻可能損失一成的兵力。”
“那就轉入防禦。”張承業知道許平一貫銳氣十足,現在既然連他都不贊同進攻,那就該停手了。張承業命令調整全軍陣型,許平一部帶着六門炮向東防禦,吳忠帶着剩下的一半炮向隔馬山方向防禦,而他本人則坐鎮中間。完成長青營的部署後,張承業命令傳信給山岚營,請他們立刻部署在清河附近的防禦,同長青營形成犄角之勢。
“濟南,濟南。”許平一邊加固沙河兩岸的橋頭堡,一邊掰着指頭計算正面主力的進度。
如果主力進度正常的話,那督師的行營應該已經抵達齊河縣,而救火營正在長清河上搭設浮橋。新軍主力八個營,擁有火炮九十六門,許平毫不擔心叛軍的抵抗。一旦運河搭建完成,新軍就将向濟南齊頭并進,利用絕對的火力、兵器優勢把叛軍擠出去。
“用不了幾天,賊寇就得準備向河南逃竄了。地方上的豪門會徹底倒向我軍,而賊寇攜裹的丁壯也會開始大量逃亡,到時候隻要緊密追擊就能重創賊寇。”許平覺得勝利來得實在太簡單,稱得上是無驚無險,相信其他各營将官也會有類似的感覺:“無論如何,面對十營新軍的壓倒性優勢,賊寇是沒有絲毫機會的。我部這樣也就算中規中矩了,其他的仗交給友軍去打。”
二十日,許平監督修築營寨時,當看到山岚營的旗幟出現在視野裏時,他的驚訝已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許平策馬等在路邊,當看到山岚營指揮同知的将旗後,他立刻迎上前去。領隊的魏蘭度是楊緻遠從福建和方明達一起調來的,上次看到是楊緻遠下令推廣長青營經驗後,魏蘭度積極幫忙,兩個人結下了不錯的交情。
打過招呼後,許平立刻問道:“魏兄,你們營不是應該堅守長清麽?”
指揮山岚營先頭部隊的魏蘭度苦笑一聲,對許平道:“許兄弟啊,我們剛剛接到督師大人的命令,要我營繼續南下向肥城進軍。”
“肥城?”在許平的印象裏,那裏距此處足有百裏,還要先越過隔馬山:“爲何要去?”
“不知道,趙勤勇大人寫信給方大人了,讓我們繼續服從督師大人的命令剿匪,那就去呗。”<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