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也很希望培養與同僚之間的情誼,所以對這份邀請沒有拒絕,不過他主張去他的帳裏喝,因爲他的營帳裏一般都很清靜。平時許平在食堂吃飯,除了辦公沒有人會去他的營帳。四個人去食堂領了點酒,下酒的菜就是配給他們的普通飯菜。雖然不是很豐盛,但有酒助興也是其樂融融,無論官銜尊卑,霍淵和王元也都用許平的号稱呼他。
談笑了将近一個時辰後,許平感到自己和同僚的關系拉近許多。這時霍淵說道:“侯爺的小公子長大後一定是個名将。”
“那是自然,”王元接口道:“等小公子闖出名号時,我們幾個多半也都立下功勳了,那時我們就一起幫着上書,請求皇上改立小公子爲世子。”
雖然幾杯酒下肚,但是許平的腦子還清醒,他此時心中暗暗叫苦,懷疑這二人是在借酒裝瘋,便打定主意一句話不說。不過霍淵看起來真的喝多了,他幹脆推了許平一把,道:“看得出來,郡主娘娘也很欣賞你啊,到時候你也要出力啊。”
今天黃夫人确實與許平講了很多話,不少人隻輪到了黃夫人的幾句客套問候,但和許平的交談卻非常深入,言語間也多有勉勵。吳忠本是被鎮東侯夫婦收養的,與黃夫人感情深厚,都沒有許平的多,這當然讓許平心中暗自竊喜,也被吳忠他們看在眼裏、記在心中。
許平心中很惱火,霍淵**裸地談及此事甚是魯莽,逼自己表态更是極爲無禮,不過他臉上不願意顯出顔色,言語裏隻是推太極:“讓誰繼承他的爵位,那是侯爺自己的事。”
王元也在一邊幫腔:“這話不對,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以前小公子還沒出世,皇上……唉,朝廷也是,總之侯爺當然是想讓嫡子傳家的,就是皇命難改。你要飲水思源嘛,我們這些得了侯爺恩情的人當然要出一份力氣。”
“哦,”許平已經是惱怒至極,但還是語氣平淡地說道:“世子有錯嗎?”
“世子?你是指大公子?”吳忠滿滿地飲了一杯酒,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侯爺從來就不喜歡大公子。”
許平再不搭腔隻是低頭吃菜,心裏開始盤算如何脫身。
吳忠又給自己斟滿一杯酒,毫無顧忌地評論道:“大公子十三歲時,侯爺就把他打去福建了,這裏面的意思不用說,是個人就看得出來。”
許平雖然決心不插手此事,不過聽到這話還是有些好奇,忍不住擡頭看了吳忠一眼。此人自從父親去世後由黃夫人撫養長大,在黃家一直住到二十歲,對黃家的内情知之甚詳。
吳忠看見許平的眼光向他望過來,又道:“福甯鎮有位施大帥,當年侯爺是福甯鎮總兵的時候,施大帥是福甯海防遊擊。侯爺讓大公子去福建,顯然是希望大公子能在施帥手下建立功勳,也能得到自己的世職,這樣侯爺才能放心把爵位傳給小公子啊。”
許平默默聽着,心知吳忠說的很有道理,如果黃石決心讓大兒子繼承他的爵位,又何必再讓他前去福建從軍呢?無論大公子立下多大的功勞,都難以達到封侯的地步,所以讓大公子去福建從軍一事,足以說明是存了改立世子的心思的。
“施帥肯定會竭力幫大公子取得功名,按說朝廷也該給大公子一個世職,然後降恩旨給侯爺讓他自選世子。”吳忠說話的時候面上頗有些不滿之色:“可也不知道爲何,朝廷就是視而不見。”
“這有什麽不知道的?”霍淵在一邊嚷嚷道:“皇上已經降恩旨立了世子,天子金口玉言,口含天憲,自然不願意出爾反爾。所以我們才要努力立下功勳,然後聯名懇請恩旨啊,也隻有這樣才能感動皇上的天心。”
吳忠見霍淵說得慷慨激昂,不禁失笑道:“這事人人心中有數,你又何必說出來?”
幾個人說完後又看着許平。此時許平心中雪亮,明白吳忠所說字字在理,再聯想起以前金神通對自己的一些暗示,說明金神通對大公子的前景也不是很樂觀。不過許平并不想明确表态,他覺得自己做好份内的工作就已足夠,最好還是不要牽扯進去。
正在許平苦思蒙混過關的對策時,營帳門被猛地撩起,一個人衣甲铿锵地大步走進來。
許平等幾個都吃了一驚,營地轅門外有衛兵,帳外有傳令兵,竟然會有人不經通報地闖進來。等看清來人的衣甲後他們幾個更是大驚失色,紛紛站起身來。
來者是一個新軍軍法官,黑衣黑甲,連頭上的帽盔也是漆黑之色,面甲也如臨大敵地放下,隻露出一雙威嚴的眼睛,正是标準的軍法官執法姿态。
新軍軍法官歸新軍統帥部直轄,向新軍高層直接負責,任何軍營的衛兵不可以用任何理由阻攔軍法官的行動。他們一旦對日常違紀行爲做出判罰,如果沒有強有力的申訴理由,根本不會被改判。就算有強有力的理由,召開軍事法庭時,法庭上的高級軍法官最傾向接受的仍然是他們軍法官同僚的證詞。因此軍法官在新軍中極具權威,他們總是在巡查時落下面甲,加深官兵對他們的畏懼感。
帳内的許平和吳忠都是新軍的高級軍官,但是面對軍法官的權威時也得畢恭畢敬。吳忠站起身後立刻大聲說道:“軍法官,長青營明日放假,今日開放酒禁,我們并沒有違紀。”
軍法官沒有搭話隻是把目光停留在桌面的酒菜上,良久以後才又擡起頭,冷冷地從幾個人的臉上掃過。此時許平心中倒有一種如釋重負感,他深吸一口氣向前跨出:“本人許平,啓禀軍法官,我們沒有人喝醉,也沒有聚衆賭博,更沒有任何違反風紀的事情,敢請閣下明察。”
軍法官還是沒有說話,仍然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許平。許平歎了口氣,終于垂認罪道:“這是我處理公務的軍帳,在這裏喝私酒有違公私分明的軍規,請軍法官責罰。”
軍法官擡起右手揮了揮,吳忠等三個人歉意地看了許平一眼,垂着腦袋從軍法官身邊走過,灰溜溜地鑽出帳門。
軍規裏并沒有不許在軍帳裏喝酒的規定,不過新軍軍法的原則是法無定規即禁止。許平清楚地知道,軍法裏肯定沒有允許在軍帳裏喝酒的這條規定,所以他的命運就掌握在面前這位軍法官的手裏了。不過對這種錯誤,最嚴厲的懲罰也就是禁足,許平不知道的隻是這個時間是多長,十天還是十五天呢?不過許平其實也無所謂,反正他平時也不打算出軍營。
門外淩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許平可以想像吳忠他們幾個現在的一臉喪氣樣。
“聽說今天許公子去過我家了。”腳步聲消失後,對面的軍法官終于開口了。許平聞聲猛地擡起頭,對面的軍法官正緩緩拉起面甲,露出後面的如花笑顔:“今天是我弟弟生日,我娘早猜到會有人來添亂,所以安排我下午帶他去外面玩。”
“這個,小姐是怎麽出城的?”許平雖然看不到帳外的天色,但也知道太陽已經下山:“城門應該已經關了?”
“我出來時太陽還沒有下山,不過就算城門關了也不怕。”黃姑娘拍拍腰間,滿不在乎地說道:“新軍早就和京營打過招呼,穿這身黑甲的人可能負責傳遞最緊急的軍情,京營會放行的。再說,我還有軍法官的腰牌,京營隻會仔細檢查我的腰牌,連一個字也不會問。”
許平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好。黃姑娘沒有理他,徑直走到他的帳中那張公事桌後,坐在他的椅子上,對着許平又是一笑。看着上面的殘羹,用手指輕輕挑了一下酒壺試試它的分量,道:“原來許将軍這麽愛喝酒啊,上次見到你時就在喝,這次又在喝。”
許平忙不疊地辯解道:“其實半年來就喝過這麽兩次,不巧都被小姐撞上了。”
“哦,果真是巧得很。”黃姑娘笑吟吟的,口氣裏沒有絲毫相信的意思。
許平鼓起勇氣問道:“小姐,令堂可曾提到末将?”
“提到了。”
“那都說末将什麽了?”許平的激動得聲音都快要抖動了:“請小姐一定要告訴末将。”
“我娘說:‘很有志氣的一個孩子,’不過……不過……”黃姑娘笑着對許平講道:“我娘還說;‘不過你爹二十二歲爲千總、百戶;二十三歲爲遊擊、千戶;二十四歲晉升參将,世襲指揮佥事;二十五歲升任副将;二十六歲加太子少保,都督同知,世襲指揮使同知;二十七歲爲右都督,世襲指揮使,賜尚方寶劍;二十八歲提督四省;然後封伯爵,開大都督幕府,爲征虜大将軍,三十歲便位極人臣。我倒要看看這個你爹都有所不如的許平,到底能做得有多好!’這就是今天回家後我娘對我說的。”
這一長串聽得許平莫名其妙,至于最後的結尾更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急忙辯解道:“末将從來沒有敢和侯爺相比,還望小姐明察,郡主此言這是從何說起啊?”
“是我說的……”黃姑娘微笑道:“我爹二十一歲還是個乞丐,自然和許公子現在的身份地位不能相比。”
許平靜靜地聽完事情經過後,茫然地說道:“原來郡主娘娘都知道了。”
“是啊,那天分手的時候被府中的一個人看見了,回去後我娘就把秋月招去嚴詞詢問,這丫頭被吓壞了,就都招了。”黃姑娘觀察着許平臉上的表情變化,輕聲問道:“許公子沒有見怪?
“沒有,沒有。”許平連忙抖擻精神,答道:“隻是小姐提到侯爺,末将實在惶恐。”
“家嚴當然非常人,”黃姑娘神色頗爲自豪。見他不說話隻是怔怔地看着自己,黃姑娘臉上又是一紅,嗔道:“許将軍你在看什麽?”
許平癡癡地答道:“隻望能時時聆聽小姐的教誨。”
黃姑娘神色肅然:“我今天來訪,其實是有要事相告。”
許平失魂落魄地說道:“全憑小姐吩咐。”
黃姑娘深吸一口氣,走到許平身前鄭重其事地問道:“許公子今天怎麽會和吳忠一起來我家?”
“都是同僚,他們告訴末将今天是令弟的生辰,要末将陪他們一起去給郡主娘娘道聲喜。”許平心下放寬,說話的口氣也恢複了常态:“其實末将的本意并非如此,滿心指望的是能湊巧撞上小姐。”
黃姑娘正色對許平說:“我确實有緊要事與許将軍說,還請許将軍自重,不要說胡話。”
這當頭一棒頓時把許平的心重又揪緊,他連忙躬身緻歉,然後退開一步老老實實地說道:“小姐請講。”
“吳大哥是在我家長大的,我小的時候他還跟我一起玩,他不是個心懷歹意的壞人,但是……但是他有些讨厭。”黃姑娘的眼光變得有些冰冷,口氣也顯得硬邦邦起來:“不隻是他,還有金神通,有時候也一樣很讨厭,許公子你不要和他們學。”
見許平不吭聲,黃姑娘就緊逼着道:“許将軍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麽。”
“是啊,末将明白。”許平點點頭,讪讪地說道:“是世子的事情。”
黃姑娘斷然說道:“不錯。我們家裏的人感情很好,我娘和我大哥、二哥母慈子孝,可是總有一些人想說三道四。再說,無論如何大哥和弟弟的事也是我們黃家自己的事,用不着别人指手畫腳。吳忠和他身邊的那一夥人,還有……還有金神通他們的另一夥也是一樣,成天嚷嚷着要爲我爹效力,還說新軍也是在爲我爹效力。”
黃姑娘輕輕邁動腳步圍着許平轉圈:在許平身後停下腳步:“這讓我爹很爲難,給他老人家造成了很多麻煩。無論是新軍還是我爹,都是在爲皇上效力,爲大明效力。這類的話我爹肯定不希望從許将軍口中聽到,許将軍不要像他們那樣。”
許平筆直地站着,像是回答上官一樣地朗聲回答道:“末将明白。”
黃姑娘聽到許平的口氣後就轉到他身前,盯着許平看了一會兒,後者昂挺立面向前方,目不斜視,片刻後黃姑娘輕聲問道:“許公子生氣了?”
“末将不敢。”許平一動不動地保持着立正的姿态。
“我大哥,唉。”黃姑娘輕歎一聲,轉頭走到桌邊坐下,招呼許平道:“許公子,我們坐下說罷。”
許平坐下後,黃姑娘又歎了口氣:“家嚴讓大哥去福建,讓大哥出去辦些事,有些人就如同天塌下來一般,另外一些則是如同撿到了寶,天天圍在家嚴、家慈身邊唠唠叨叨,真的很煩人啊。”
許平沒有搭話。
“剛才說起過,家嚴在許公子這個年紀時,還在沿街乞讨。”黃姑娘的話讓許平全身不自在,頭也一直低垂着。對方似乎也看出許平的不自在,就娓娓說道:“家嚴對此并無諱言,家嚴在我們兄妹小時候就告訴我們了,還笑着對我們講,二十一歲還在要飯的人,現在卻住在侯府裏,妻子是郡主,這才叫有本事。”
許平有些難以置信地擡起頭,黃姑娘微笑道:“家嚴并不以早年落魄爲恥,他說一個人如果要過飯,那就再也沒有任何事能讓他感到丢臉,他要我們這些做子女的也不要以爲恥。家嚴常說白手起家不是恥辱,是光榮!”
許平感慨一聲:“侯爺雅量高緻,胸懷非常人能及。”
“家嚴曾對我大哥和二哥說過,他不能把他們轟出去要飯,不過男子漢就該吃些苦,因此我大哥十三歲那年被家嚴派到福建,還專門囑咐施叔叔讓他從頭幹起。我大哥回家時,說他擦甲闆、刷馬桶這些事統統都幹過。我二哥去的宣府鎮,他倒是沒對我提過,但想來過的也不會是什麽舒服日子。”
“原來如此。”許平若有所思地輕輕點頭。
“這些話本不該和外人說,希望許公子能爲我保密。”黃姑娘說道:“不過有的人呢,就是說了也不信。”
“我相信。”許平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黃姑娘嫣然一笑:“多謝許公子信任。該說的都說了,我要走了。”
說着黃姑娘就站起身來。
許平突然問:“小姐今天來訪,就是爲了和末将說這些麽?”
黃姑娘一愣:“是啊。”
“原來小姐是特意來關照末将,”許平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身,抱拳行禮:“小姐對末将的愛護,末将沒齒不忘。”
黃姑娘紅着臉說:“許公子,我這便回去了。”
說完她就向門口走去,一邊擡手就要落下面具,許平急忙說道:“天色晚了,末将護送小姐回府。”
“這不必了。”黃姑娘連忙謝絕,道:“我娘已經罰了我這個月的月錢,要是讓她知道我晚上溜出城,下個月的月錢也得被罰。”
許平三步并作兩步,迅取了劍佩戴在腰上,又拿起頭盔戴正:“天黑以後城外不安全,末将護送小姐到城門口就是。末将不是軍法官也不屬于京營,新軍各營官兵是不許持械入京師的,末将佩劍在身就是想進城也做不到。”
“天子腳下有什麽不安全的?還有賊人敢打新軍軍法官的主意麽?”黃姑娘笑着拍拍自己腰間的佩劍,那烏黑的劍鞘似乎蒸騰着殺氣:“就算有不開眼的蟊賊想打劫我,也得問問它答應不答應。”
許平沒有理會,自顧自地把鬥篷披上肩,在頸口系緊,然後昂闊步走到黃姑娘身旁,向着帳門做個手勢:“小姐請先行。”
黃姑娘沒有動身,笑問:“許将軍是信不過我的身手?”
許平不苟言笑地搖搖頭:“信不過,末将堅持要護送小姐到城門前。”
黃姑娘落下面具,撩開帳門走出去。黃姑娘解開自己系在門外的坐騎,許平也去馬廄牽出自己的馬。
在營門口,衛兵向軍法官和指揮官行禮并遞上火炬,黃姑娘一言不地回了一個标準的敬禮。許平對衛兵道:“我送這位軍法官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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