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失落

回到出地時還不到午時,許平帶隊從将台前走過,向高高在上的練兵總理緻敬,練兵總理似乎也在注視着他。雖然距離遙遠看不清練兵總理的面容,不過那種威視仍是撲面而來,讓許平頓時感到口幹舌燥。

許平領着隊伍在校場列陣完畢,接着就看見有三個人從高台處向自己走來,他抖擻精神加倍用力地挺直胸膛,看着那幾個人由遠而近緩步行來。

走在最前面的人許平認識,是賀寶刀賀将軍。賀寶刀不苟言笑,許平看不出他的情緒。跟在賀寶刀身後右側的人是教導隊的宋教官,他向許平微笑着,眼睛裏也全是勉勵之意。在賀寶刀身後另一側的人是許平的好友金神通。今天金神通又是全身披挂:高高的紅羽頭盔,大紅的鬥篷,大紅的軍服。這團烈火似的人物滿臉肅穆,右手随着步伐輕輕揮動,左手扶在腰間的劍柄上,面上沒有絲毫表情,嚴肅地看着許平,仿佛根本不認識他一樣。

賀寶刀走到許平身前,飛快地掃了一眼他胸前的勳章,今天這塊勳章也和宋建軍的那塊一樣被亮麗的綢帶系在胸衣之上。賀寶刀接着伸出手,許平躬身把狀況表雙手捧着呈上,賀寶刀一把接過,仔細地看起來,同時淡淡地命令道:“許教官,讓你的部下休息。”

“全隊——”許平繃直上半身,像個機器人那樣轉身下令:“坐!”

士兵們随着命令聲紛紛盤腿坐下,許平又轉過身面向前方。賀寶刀還在低頭讀着狀況表,緩緩地翻頁。他身後的宋建軍微微側頭,也一起看那些報告。金神通則一動不動地看着許平。

看過最後一頁,賀寶刀合上報告,擡頭沖着許平微微颌:“許教官,你可以休息一下了。”

說完賀寶刀就把報告夾在腋下,更無二話地返身走向将台。宋建軍此時已經是滿面笑容,轉身前向着許平重重地點頭示意。而金神通繃着一張花崗岩似的臉,在賀寶刀經過他身旁時直挺挺地跟着轉身,保持着和來時一樣左手扶劍的姿态邁開大步跟上。他的右臂向前一揮,回轉的時候一直繞過身側,把拳頭貼在後背上,朝着許平飛快地豎了一下大拇指。

三個人慢慢走回将台,許平翹望着賀寶刀的身影,看着他走向将台的正中,看着他伸出手臂,看着被将台上衆人群星捧月般圍在中心的練兵總理接過自己的狀況表,又看着練兵總理低下頭審視自己的成績。

許平一直保持着立正的姿态,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隐隐約約看見練兵總理擡起頭,把手中的本子交給身後的一個教導隊軍官,接着似乎又和另外一個軍官說了幾句什麽話,那個軍官好像應了一聲就跑下将台。許平感到自己的心髒都要跳出胸膛,但那個軍官沒有朝着自己跑來,卻朝着遠處的營地跑去。

将台上的練兵總理和衆人都坐下了,可是許平始終保持站立,他等了又等,目光一直不曾離開練兵總理那模糊的身影。每次那身影和周圍人說話的時候,許平都會滿懷期待,隻是每次他的希望都會落空,召見的命令怎麽等也等不來。

孤零零地站在校場上不知道過了多久,第二隊人返回軍營,這是餘深河領的那支隊伍。不久後又是一隊,等到第四隊抵達後,賀寶刀沒有親自下來取狀況表,而是派了一個傳令兵去取。第三、四兩隊的帶隊軍官交上他們的報告後,也和士兵們一起坐在地上休息。此時餘深河溜溜達達地走到許平身邊,看着他身後密密麻麻的士兵,悄聲問道:“許兄,你這隊還有這麽多人啊?”

許平點頭道:“陣亡十一個。”

“真好。”餘深河滿臉都是欽佩和羨慕,說道:“我中了兩次埋伏,陣亡了三十八個,重傷了二十多個,人手不夠還不得不扔下了一半的重傷員。”

“我倒是走得比他們快,”餘深河回頭瞧了一眼第四隊,那隊雖然不知道有多少重傷,但是帶回來的人還算不少:“我剛才數過了,他帶回來了六十三個人,唉。”

“别擔心。”許平安慰餘深河道:“又不是單看人數,還有其他打分呢。”

餘深河搖搖頭:“分也不是很好,光吃飯一項就刨了我好幾分,昨天的宿營也被扣分了。”

“嗯。”許平沒有再說什麽,心裏隐隐有些得意。一路上的各種條例他都執行得非常出色,樣樣都是高分,至于野外宿營、進餐這些簡單一些的許平全是滿分。

越來越多的隊伍回到校場中,各隊的人數參差不齊,有的甚至隻有兩、三個人,顯然會被判定爲潰散。大多隊伍在三、四十人上下,餘深河數着數着臉色緩和下來,喜道:“人數一項我說不定也能進前五了,不管怎麽也是前十了。”

傍晚時分,出去的五十隊已經返回四十六隊,練兵總理似乎不打算再繼續等下去,他站起身走到将台前。校場上所有的軍官都趕忙大聲喝令自己的部下起立,然後一個個筆直地站在各自的隊伍之前。

一個傳令兵在台前舉着一張紙,大聲喝道:“餘深河。”

“卑職在!”

排在許平隊伍旁邊的餘深河大聲應是。

那個傳令兵緊接着命令道:“上台!”

“遵命!”

餘深河應聲出列,飛快地向将台跑去。傳令兵舉着紙繼續喊着人名,每喊一個名字就會有一個軍官應是,然後接到上台的命令。

喊過十個人名後,那個傳令兵放下手中的紙,對着餘下的人喝道:“解散!”

“殺!”

校場上的上千官兵同聲呐喊一聲,許平也跟着念了一聲。周圍的士兵開始散去回營,被召見的十個人已經在高台上面列成一排。許平又呆立片刻,隐約是賀寶刀、金神通和宋建軍那幾個人影簇擁在練兵總理身後,完全沒有絲毫來招呼自己的意思。許平喉節上下滾動了幾下,終于轉身離去。回營的這一路上,許平頭垂得很低,一直在搖着腦袋,完全不能相信自己今天的遭遇。

“許千總!”

才踏進營門,魂不守舍的許平就被如同霹靂似的喝彩聲驚醒過來,他擡起頭,看見多日不見的林光義興高采烈地向着自己跑過來,曹雲、江一舟以及德州之戰結識的戰友們把屋裏站得滿滿的,他們都向許平投來熱情的笑容,還有善意的起哄聲。

“許千總請客。”

“許大人做東。”

林光義誇張地向着許平敬了一個禮,就笑嘻嘻連珠炮似的說起來,根本不給許平插口的機會:“金将軍告訴卑職,今天許教官會被升爲千總,還會得到世職。金将軍特意放了我的假,讓我也能趕來給許千總賀喜。”

林光義滿面笑容地連聲向許平道賀,衆人賀喜的聲音幾乎把營房的屋頂掀翻,幾個沒有參加過德州之戰的人也一起向許平喊好。

江一舟抱着一個大禮盒擠到前面,說道:“許千總,這是兄弟們湊份子買的,我們幾天前就商議好要給你一個驚喜。”

“是啊,是啊。”曹雲也笑呵呵地說道:“他們反複囑咐我絕對不能說出來,可憋死我了。”

許平怔怔看着江一舟手中的大禮盒,輕聲說道:“我還不是千總呢,明天宋教官才會宣布任命。”

“啊。”衆人都出驚呼。

曹雲笑道:“還是說早了,不過這不是闆上釘釘的事兒嘛,許教官以前各項考核都是第一,今天想必也是第一?”

“嗯,應該是。”許平黯然點頭,又補充道:“我覺得應該是。”

江一舟和曹雲看見許平面色低沉,不禁都收斂起嘻嘻哈哈的樣子,隻有林光義還不知好歹地大呼小叫:“奇怪啊,許兄弟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我聽金将軍說晚上要設宴召待考核的佼佼者,我以爲你還得有兩個時辰才能回來呢。金将軍也特别準我今晚不回營。”

“是的,侯爺是召見了,”許平的胸口好像被千斤重擔壓住,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每說一個字都好像吐出一個石頭那麽困難:“可是沒有召見我。”

軍營中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許平竭力不讓自己失态,他低頭從衆人身前擠過,向着自己的床走去,然後默默地開始解盔甲。三天的野外行軍,身上的衣服早被汗水和泥土浸透,許平一聲不吭地找出換洗的衣服,把它們扔進自己的木盆裏。他抱着木盆向門口走去,盡可能平靜地說道:“我去洗個澡,然後休息,實在太累了。”

大家默默無聲地讓出一條路。許平孤獨地走出房門,一路疾奔到井邊才長長吐出一口悶氣。

許平洗完澡,把髒衣服搓了又搓,後來幹脆坐在石凳上呆,一直到星光滿天還是不肯回營。蚊蟲圍着他亂轉,随便在**的胳膊上一撸就能撚死無數。心煩意亂的許平又一次打水,把冰涼的井水從頭澆下,一連打了幾個哆嗦,讓他感覺好些。他把這些日子來的成績反複想過幾遍,終于說服自己老老實實回去睡覺,靜候明天宋建軍公布任命。

許平走到營門口時聽到裏面一片嘈雜,等他踏進大門後,眼尖的同袍立刻閉上嘴,剛剛還是人聲鼎沸的營房很快沉寂無聲。原來是同屋的餘深河和另外一個被召見的學員已經回來,他們二人都喝得滿臉通紅,營房裏的兄弟們正圍着他們,詢問鎮東侯的事情。

有幾個人坐回自己的床上去,本來興奮異常的餘深河也一言不,隻是不停地看着許平。許平把盔甲抱起來,再次向營門走去,同時說了句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說給誰聽的話:“我去把盔甲擦一擦。”

許平抱着盔甲走入營外的漆黑夜色中,沒走多遠他就聽見背後又一次響起喧鬧聲,很快爆出陣陣的歡笑,這聲音讓許平稍微停了一下腳步。走到井邊,随着一聲長歎,許平把盔甲抛在地上,抱着頭輕輕坐下,身心一起融入周邊的黑暗中。

就這樣一直坐到月至中天,許平突然感到有一隻手按在自己的肩頭,他微微回頭,看見兩個人影站在身後。

“許大哥。”

說話的人是江一舟,另一個是餘深河。不等許平出聲,江一舟就輕手輕腳地坐在許平身邊,餘深河坐到許平的另一邊。

“大家都睡了。”江一舟坐下後就吐出一句話,過了片刻他見許平沒有反應,就又道:“我們一起回去。”

“你們先回去,我想再坐一會兒。”

江一舟飛快地說道:“我相信許大哥明天肯定能得到世職和千總任命。”

“嗯?”

“剛才我大哥把我叫到門外,”江一舟等待片刻,但是餘深河一直保持沉默,所以江一舟就隻好代勞:“他告訴我,今天他第一個跑上将台,正好聽見賀大人在說你。”

許平沒有說話,但卻把耳朵豎起來等着聽下文。江一舟繼續講道:“他看見賀大人滿臉焦急地說;‘大人,還是連許平一起召見’,侯爺說;‘我反複說過,新軍軍官必須誠實、服從,絕不容忍撒謊和抗命。許平和曹雲的事你既然處理了我就不管了,但我今天不見他。’許大哥,我大哥和我都覺得侯爺隻是想給你一個教訓。宋教官早就說過,這次前五名會得到世職和千總任命,如果許大哥得不到,那豈不是出爾反爾,又如何能夠服衆?”

餘深河點頭對這段話表示默認,三個人陷入了沉默。

過了片刻,許平岔開話題:“餘兄弟,江兄弟,你們家世都不錯?”

“是啊,我們兩家都是商人啊,許大哥你忘了麽?”

“沒有忘,可是我一直奇怪你們怎麽會從軍?”

餘深河還是不說話,江一舟沉默片刻後說道:“這事說來話長,不怕許大哥見笑,其實我本來應該姓餘,叫餘深河,而我大哥原該姓江,叫江一舟。”

“咦?”許平出驚訝的聲音。

“是的。”餘深河表示同意,然後就又不出聲。

“崇祯二年,建奴直入京畿大掠,當時我和餘兄弟都還在娘胎裏,和父母一起陷于建奴之手,我們的娘親都是在建奴的難民營中産下我們的。”江一舟說道。

餘深河甕聲甕氣地說道:“我們能存活至今,真是僥天之幸。”

江一舟接着講下去:“當時兵荒馬亂,我們倆是同一天在建奴難民營中生的,父母在慌亂之中把我們二人抱錯了。生死之際我們的父親都向神佛許願,如果能夠全家平安脫險,将來就讓兒子加入邊軍。”

“哦。”許平想起自己的身世:“兩位兄弟不知,那年我剛三歲,也和舅舅一起陷于建奴之手。”

江一舟笑道:“那我們和許大哥還真是有緣,說不定那時已經見過面,就是誰也不記得罷了。”

“是啊,亂世人命不如狗,我舅舅每次提起建奴難民營中的苦難都感慨不已。我全靠邊軍将士奮力殺賊才能幸免,所以我才從軍報國。”

江一舟贊了聲:“說得好!”

“後來你們是怎麽弄清楚的?”許平好奇地問道。

這話讓江一舟出陣陣苦笑,說道:“不怕許大哥笑話,我常常覺得很對不起我大哥,因爲我的運氣好,父親很疼我,而我生父待我大哥就差遠了。”

餘深河又甕聲甕氣地說道:“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它作甚?”

江一舟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把藏在心裏的話源源道出。他們兩家從難民營中脫險後就分開了。兩個孩子漸漸長大,都和父親、母親長得不像。不過江一舟的養父完全不以爲意,堅信江一舟是自己親生的兒子,對他百般疼愛;可是餘深河所處的家庭就比較不幸,養父聽别人說這孩子不像是餘家的,就懷疑妻子不忠,隻是因爲沒有證據,無法把妻子遣回娘家。十幾年過去,餘深河的養父常年不回家,對母子二人不管不顧,養母心裏委屈,隻有獨自一人對着兒子落淚。

“……去年我們二人先後投效新軍,當我第一眼看見我大哥時,我就看出大哥與我父親簡直是惟妙惟肖,肯定和我家有親戚關系……”江一舟講起他和餘深河初見時的場面,雖然覺得很像是親戚,不過一番交談下來現完全沒有血緣關系,這讓兩個年輕人都摸不到頭腦:“後來我把大哥帶回家和父母相見,他們一看見大哥就驚呆了,等到問清大哥的生辰、出身,自然真相大白,急忙帶着我趕去和我的生父母相見。雖然時隔二十年,但是兩家相見後也都記起了對方。我和大哥都認了生身父母。我父親說,既然已經如此,将錯就錯就不用歸宗了,反正兩家都給對方一個兒子,誰也沒有吃虧。我們結拜爲兄弟,我生母記得穩婆是先給大哥接生的,所以我自然是弟弟了。”

餘深河又“嗯”了一聲沒有說什麽。

養父母和江一舟的感情深厚,所以不想讓他改宗。餘深河雖然和養母母子情深,可是養父一直對他非常冷淡。真相大白後,餘深河的養父後悔異常,拼命想補償他們母子,可是這些年留下的陰影短期難以消除。

“就在我們結拜後不久,我生父把我叫去,和我說起餘家家産的事情。”江一舟說着就轉頭看向餘深河,道:“大哥這事我一直沒跟你說,你父親對我說他很高興你同意不改宗,這樣就能把家産全部留給你了。他對我說,在我父親面前他感覺很慚愧,因爲他不像我的父親那樣忠厚,他懷疑我的生母懷疑了二十年。現在江家有好幾個子女,而他隻有一個親生兒子,他說這是老天對他的懲罰,希望老天能夠寬恕他。”

“唉,兄弟,兄弟。”餘深河隻是一個勁地感慨,說不出更多的話,突然站起身用力地和江一舟擁抱在一起。

許平感到鼻子微微酸,他站起身道:“再不回去就不用睡覺了,天都快亮了。餘兄弟,宋教官一早還要見我們呢。”

“是,是。”餘深河揉揉紅眼睛,悶聲說道:“這就回去。”

江一舟大笑道:“好,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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